人生倏忽,岁月蹉跎。自张居正二十三岁考取功名以来,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旧山河换了新君主,而波谲云诡的仕场也吞没了数代奸佞贤相。经历过严家父子风雨如晦的时期和徐高二人如火如荼的党争,神宗一朝已鲜有陈宰故辅,但左右逢源,隐而不发的张居正却愈发稳健,逐步走向了封建官僚体系的巅峰。作为前朝穆宗的幕僚和万历皇帝的老师,他名正言顺地接替了高拱的首辅之位。这时的张居正早已洗去了嘉靖时的青稚冲动,喜怒难藏,成为了像老师徐阶一样工于心计,城府深邃的谋国之臣。当那一身珠光宝气,绣纹映鹤的朱袍呈放在他面前时,他也有过迷惘挣扎,担忧深虑。毕竟已有严氏父子的前车之鉴。但很快,张居正收起了所有彷徨,开始施展早年埋没在翰林风月中的雄图大志。他决心要建立起自己愿景中强大和繁华的帝国。为此,他甘愿作一张任人枕侧的卧席,纵是被污秽赘形所浸染也在所不辞。张居正正式开启了自己的首辅时代,从白圭成为了真正壁立千仞的百岑万岳,撑起了一片天。
从明太祖朱元璋废相夺权,皇帝直统六部,到万历一朝已有数百个春秋。祖宗之法严厉苛责,明朝官员多对权财之事噤若寒蝉,莫敢多以询问,唯恐僭越边界,为天子剑所杀。但张居正所面对的已不是当年那个强名外显,万国来朝的明帝国了。在嘉靖皇帝的无为而治和历代政党的明争暗斗下,积弱积贫的现象已经若隐若现,区区首辅的权力对此并无可挽之力。终于,张居正越过了权力的边界,通过监察机关将六部掌握在了内阁手中,赋予了内阁原中书省的权限,自此,他从一个谋臣变为了一个权臣。政治上,为了整顿朝中弥散的空谈不实之风,他用理学的纲常伦理约束了士人散漫的行为,并通过考成法来逼迫官员蹈厉奋发。寥寥数月内,官场就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贪墨成行,优游度日的风气为之一改,朝廷也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活力。经济上,张居正在中原部分地区推行了一条鞭法,有效遏止了土地不良兼并和豪强藏丁逃税的现象,政府的财政在极短时间内得到了巨大补充。望着日新月异的局面,张居正已能窥见他所希冀的兴盛之世,然而,正当他志得意满,打算火上奉薪,继续推进大计时,父亲的丧报从家乡传来。
作为儒家学说下成长起来的士人,张居正自然而然地感到了悲痛并打算发身守丧,以耽丁忧。可眼下欣欣向荣的局面却又牵住了他,此时距他上任还不足五载,许多事都只是方兴未艾。若他奉丁忧而去,服满27月的丧礼,再回朝中,必是百兴俱废。千般挣扎下,他还是选择了伫留官场,应了万历皇帝的夺情之召,继续推进全国改革。
有了先前的经验,张居正更加得心应手,下令丈量全国土地,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行起了一条鞭法。在政务倥偬,忧心劳力中,十年悄然而逝,张居正也进入到了日薄西山的晚年。十年的首辅生活给张居正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以至于他只能长期缠绵床榻,无力再处理政务。最后,在病痛的折磨和对国运的忧心中,张居正走完了人生的最后阶段。在他生命的五十八年中,他花了三十五年来泽福民众,追求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他在通向权力巅峰的路上手段尽出,无所不用,但并没有人能评判这孰对孰错。
一代名臣落幕,本应显赫慷慨,光明磊落,但张居正却被万历皇帝剥夺了所有的封号和生前的所有功绩。张居正或许没有想到,仰其鼻息的万历皇帝在压迫下充满了对他的怨恨和愤懑。而抨击张居正的奏书也如絮飘飞,堆满了万历皇帝案前。随着万历皇帝废止考成法和一条鞭法,官场又恢复了追名逐利,蝇营狗苟的状态,张居正的首辅时代就此结束,过往种种都在万历皇帝的逸豫中交付流水了。
据说张居正之母怀胎时,其曾祖父梦见明月沉落水中,一白龟浮游而出,于是给张居正起了“白圭”的名字,希望他能保白璧之身,效青圭之志。细细观来,张居正的一生也恰是他名字“白圭”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