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牵挂
夜,很沉,也很静。
父亲的咳嗽声不时地从南屋传出。我知道父亲没有睡,他是在等姐姐每天23点报平安的电话,一连四个多月父亲每天都是这样,因为听不到姐的声音和信息他是无法入眠的……
嘀,嘀,手机响了,“爸,真对不起,这次我又没能回去,组织上还让我多呆一段时间,因为这里还有好多没有痊愈的患者,需要继续治疗。你放心吧,我挺好的,会照顾好自己的。”迟疑了一会儿,父亲回了微信,“好闺女,爸理解你,你每天可要把防护服穿好,千万千万要小心啊。”父亲每次给姐回微信都是这几句话。我放下手机,装着起夜,走到父亲房间的门口,“爸,姐来信了吗?”“来了,刚发的微信,她说挺好的。”接着,父亲的咳嗽声和关灯声儿一块儿从门缝传了出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父亲对我说,“我真是担心你姐呀,她年轻,在那儿挨点累到没什么,就是整天和新冠病人在一起,万一被传染上可咋整。”父亲无奈的表情和嘴里吐出的烟雾一起缭绕在暗灰色的脸儿上,“听说她们那儿有的大夫和护士被传染上了。”父亲叹着长气。“应该没事的,姐会注意的,她也算是个老医生了。”我虽然这么说,但翻滚着的心酸却抑制不住的涌了上来,我怕眼泪掉下来,让父亲看见,迅速拾起桌上的碗筷走进了厨房。“你说,你姐是咋了,这些日子连个电话都不打了,只发信息给我,真忙的连打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父亲仍然叹着长气。“应该很忙的,你没看电视上说,驰援武汉的大夫一天只能休息四五个小时,他们都全身心地投入到抢救病人之中了。”我向外看了眼弯着腰向南屋挪着步的父亲,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了手里的碗上,因为我知道父亲担心的事儿早已发生,姐由于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两月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整日为她提留着心的父亲。
其实姐走了的这些日子,父亲收到的信息都是我用姐的手机号发给父亲的,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父亲两个月前就被确诊为肺癌,眼见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实在不忍心让父亲再承受这天塌下来的灾祸,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事,但为了父亲的身体只能是瞒一天是一天。
一天,我下班刚一进门,就发现父亲在埋头整理行李,我惊讶望着父亲,“爸,你这是干嘛,要去旅游吗?”父亲抬起头,“我要去看你姐。”“啥!”我一症,“爸,武汉疫情那么重,这哪行啊?再说你的身体也扛不住那么远的路途折腾呀,放心吧,姐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了呀。”“没事的,电视上说了现在全国的疫情好转了,武汉解冻了,交通也全都放开了。”说着,父亲把几瓶平时吃的药装进了行李的拉锁网里,“你姐八成是出啥事了,不然不能一直发微信给我,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父亲的目光呆弱着,一动不动地对着墙壁。
咚,咚,外面传来了叩门声,我打开门,社区的王阿姨领着一帮人将一堆水果什么的放在了我脚下,说是来慰问驰援武汉医务人员家属的,还说这是居民凑钱买的,表达一点心意。“不是来过了吗,咋又破费?真的不用的,谢谢,谢谢啊。”父亲走了过来,礼貌地请人屋里坐,大家也礼貌地回敬着父亲,接着王阿姨跟父亲寒暄了几句后,便带人走了。回到屋里,我还是劝父亲不要去看姐,说会影响姐工作,并答应自己一会儿发微信让姐今晚打电话给他,可倔强的父亲就是不听,还把事先买好了的飞机票拿给我看。
第二天上午,我送父亲刚到机场,父亲的手机响了,是“姐”打来的,“爸,我好想你呀,刚才我们开会了,说顶多还有半个月我就能撤回去了,有可能还会提前。爸,我听这里的院长说有的城市疫情还挺严重,记住尽量少出门,要是出门一定要戴口罩……”父亲关上手机,自言自语道,像是说这闺女咋不早点打电话,这票都买了,去还是不去。我看出了父亲犹豫不定的表情,连忙说,“爸,姐还有几天就回来了,别去了,浪费钱不说,还冒着被传染的危险。”“那到是,只是这机票,”还没等父亲说完,我就抢过来话头,“正好,我大学同学在这机场当主任,找他机票立马能退。”“真的?”父亲盯着我,露出几分惊喜。“当然真的。”父亲将机票和身份证掏了出来,其实他哪里知道我编的是瞎话,更不知道是姐所在医院领导找人冒充姐给他打的电话。我夺过父亲手里机票向机场办公楼跑去……
一连几日姐的微信又变成了电话,好在姐的同事刘姐的声音真的太像姐了,这对父亲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但终究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仍不见姐的踪影,父亲又急了,不仅嘴上起了泡,而且整夜咳嗽不止。下午的时候,父亲自己跑到了姐的单位,王书记和李院长热情地接待了父亲,向父亲介绍了驰援武汉的情况,并说姐很优秀,不仅给医院争了光,还立了三等功,是全医疗队的骄傲,更是医院的骄傲。父亲听后满脸挂笑,咳嗽声都像音乐,一个劲儿说是你们医院领导培养的好。听着,听着,敏感的父亲越听越感到有些不对劲,总觉得王书记和李院长说了半天始终与姐何时候回来靠不上边儿,但父亲仍是耐心地听着,点着头。当我走进王书记办公室的时候,父亲才惊愕地抬起头,“欢儿,你咋也来了?”“是我让刘主任打电话请她来的。”还没等我说话,王书记就对父亲说。“这,我这太影响你们工作了。”说着,父亲拉着我就想往出走,却被王书记叫住了,“老人家,再坐会儿,我们有话向你说,我们相信你是位坚强的父亲,会承受得住的。你的女儿,何倩同志为抢救众多新冠病人倒在了工作岗位上,因为你的身体情况我们没能及时告诉你,请你老原谅。”听罢,父亲的身体颤抖起来,但脸儿的表情却很平静,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刘主任急忙跪在父亲面前,拽起父亲的手,“老人家,对不起,是我这个队长的失职,没能照顾好何大夫。”“这可使不得,快起来。”父亲起身将刘主任拽起。屋里哭声大作,我的哭声和拥进来姐的同事的哭声把王书记李院长的话淹没了……过了好一会儿,父亲强力抑制着自己的咳嗽声,将垂下的头抬起,“这么大的灾难哪能不死人,人家能承受,我也能承受!”泪水满满地在父亲的眼眶里转,“我闺女是光荣的,只是她,还没成个家,”说着,父亲的泪水抑制不住地从他那满是皱纹的脸儿上流了下来,“你们快忙工作,我不能再打扰你们了。”父亲用右手揉着眼睛,起身示意我走,我掺着父亲走出了王书记的办公室。
走廊里好多人,刘姐和十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大夫将父亲团团围住,刘姐流着泪,上前将父亲紧紧抱住,“从今往后你老就是我们的父亲,我们一定替何倩好好孝敬你老人家。”“是啊,我们都是你的亲闺女。”大家纷纷抢着说。父亲颤抖着,“好,好啊!我用一个闺女换来你们这么多闺女,值,值啊!”……
半年后,父亲走了。住院其间,刘姐和医院里的年轻女大夫轮流照顾了父亲。
其实,父亲真的不容易,在我和姐刚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了,父亲为了照顾好我们,始终没再找人,他既当爹又当娘把我和姐一天天抚养成人,并供我俩上了大学。小的时候,父亲总是高看姐一眼,各方面比我关爱有加,为此我嫉妒的流过好多眼泪。
父亲临走的头一个星期,把一个秘密告诉了我,他说,姐不是自己亲生的,是三十一年前,自己下班在矿井边儿的台阶上拣到的一个弃婴儿,还说这辈子自己最遗憾的是没有照顾好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