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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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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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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过的那条路

  从老家的那个村庄到学校的那个村庄是八华里的羊场小道。二十年前,父亲四十岁的一生,最后就是在这条小路上走完的。

父亲先是国家干部,后积劳成疾就被叫回家去“休息”。之后他当上大队干部,再后来就慢慢地成了那所民办小学的校长。我在自家的堂屋里那些木板搭成的课桌上读完母亲执教的二年级后,也成了那所小学的学生。

那时父亲病重已危及生命而并非无药可救,但父亲不住院,父亲说住院不自由。父亲也不住校,他说和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才香。所以父亲早出晚归每天在那条小路上走一走歇一歇,缓口气又再走……

到我进入五年级的那一年,父亲真就到了举步维艰的时候。那时,家里有爷爷、母亲和我们大大小小如一巢雏鸟的七兄弟姐妹,父亲不听谁的劝,仍然坚持早出晚归。父亲说过,他每天看不到那些学生,心里不舒服,也或许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缘由。但我什么也不再问,只是从那以后便悄悄地做起了一件事:每天早上早起,把生产队分给我们家的那匹马放到村后那座专供放牧的大山上,然后赶去上学,下午放学后先跑回家到山坡上找回那匹马牵去给父亲骑回家。

对我所做的这件事,父亲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每次牵马到父亲面前的那一刻,总是感觉到父亲会用他那无限爱怜的目光抚摸着我。为了节约点时间,父亲通常要走一段路的。从学校回家的前一段路较平缓,走完那段路横过一条小溪,就要爬很陡的坡,父亲每天就在小溪边等我牵马来。然后,我在前面牵马,父亲就在马背上慢慢地给我讲故事。有一次听完放牛娃王二小的故事后,我就哭了,后来父亲就教我唱《王二小》那首歌,又教会我用二胡拉那首曲子。还记得父亲给我讲陈永贵的大寨大队事迹的时候,是分几次才讲完的,每次讲到大寨时,父亲总是微笑着凝望远远近近的满山的梯地里那些绿油油的庄稼。那些密密麻麻的包谷叶子在风中相互拍打,象是在为父亲走过欢呼,因为它们脚下的土壤是父亲插上红旗带领热情万丈的社员们“学大寨”保住的。父亲有时也给我讲一些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等等诗呀词呀什么的,我听来似懂非懂,只是见路边那些不知名的野花总是乐呵呵的。就这样,我们父子俩还有那匹老马相伴一起在那条险峻崎岖的山路上走过了两百多个黄昏。

一天下午,我照例先跑回家去找那匹马,可那一天真的很倒霉,我在那大山上跑了许多地方都不见老马的影子,是老马也怕累了故意躲着吗?那座山真的很大啊,我至今都没有将它走遍。我终于找到马并牵到父亲的面前时,他已趟过小溪,爬了陡坡的一半。父亲正靠着路坎剧烈地喘息。我以为父亲会责备我,但他没有。我把父亲扶上马时,依稀可见父亲的眼里有泪光。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第二次看到父亲的眼泪。第一次是前些日子一再为入党的事而最后一次含泪写下申请书(一直未交出去),这一次我不知道父亲为何。我只知道自从记事起,父亲没有骂过谁怨过谁,没有因为自己的境遇说长道短。他只是不停地、默默地做着自己做不完的事。

这次父亲没有给我讲故事了,一路上我们父子俩谁也没有说话,我一边用破衣袖揩着我的眼泪,一边暗骂那匹该死的老马。

那天,回家后父亲就躺倒了,躺下后就在我们泣不成声的泪眼中悄悄地走了。此后,曾经每天只要我牵了老马驮着父亲回家后就充满欢乐充满向往的我们那个家黯淡了,曾经常常在父亲的故事里或活蹦乱跳或若有所思的我们七兄弟姐妹,就常常在爷爷呆呆地凝望空茫的眼神中,在母亲悄悄擦泪的举止间感受到贯彻生命的痛。

后来我想,父亲也该休息了,那次父亲不应该有泪。我也不该怨那匹老马,我早就不该牵它给父亲骑了,本来父亲走不动了,就早该休息了,就算走不完四十岁的一生又何妨呢?

现在每逢回老家,已不必经过那条山路了,但我总要去看看的。那条山路已经没有人走了,只见一路上荒草萋萋。每每这时,总会想起“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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