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岁月静美,也很温柔。我们在缕缕花香里落座,就可以聆听花开的声音;在一湾渌水旁入住,也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心跳与憧憬。
无论绿意染上了南山,抑或山景镀上了流光,每个人都曾经努力而温暖地生活过;都曾经在风烟满地中守一段光阴;也曾经祈望着在葳蕤葱茏前,做一束最美的光。
温柔地遇见渌水,微笑着迎接希望,山水多情,花木俊朗。我们一边期待,一边怀念,心绪就会在百转千回中寻觅着旧时光。
匆匆地相遇,匆匆地离别,我们只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蓦然回首,一起而行时的繁杂往事,又一幕幕在脑海中呈现。
渌水源的外婆,是一九二四年生人,于二零二零年五月十二日下午去世。她有缘风雨人生,相聚百年红尘。她已经化作浩然正气,又日趋散淡。她的故事宛如淙淙泉水,清新而流溢着。
思绪绵绵情依依,桩桩件件转瞬间,往事如烟,已经渐行渐远。可是外婆的音容笑貌,心灵墨迹宛在,我们始终不会忘记。
马子山山麓古木翳天,松出石罅,相映竞秀;涧势弯曲,清流如练,危岩茂林,掩映左右。陡峭的山峰,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在山峰的东麓,有一条河叫渌水河,顺山势而下,由南往北流淌着。山林溪水多曲而潺潺,石梯阶苔相映而生趣。
渌水河的水并不深,如果不是在汛期,河里有的地方有水,有的地方就裸露着高低起伏的河滩。河滩上散落着无数的石头,像蘑菇、像鹅卵,形态万千。这些石头在与洪水多年的搏击中,逐渐地磨去了棱角,大如磐石,小如鸟蛋。
澄澈而多情的河水,绕着石头亲吻着,拥抱着,带着留恋流向了远方。 渌水河,也是外婆童年的乐园。那时她经常和孩子们一起到河里捉鱼摸虾,嬉戏玩耍。
渌水源村,背依翠峰,前瞰渌水。这条河并不宽,河的西岸,就是古老的山村。山脚与河水相接处,还有成排的柳树,好似一幅精美的水墨画。
渌水源是个大村庄,人口多为吴姓。整个村庄的建筑群里,有房屋二十余间。正房的前院内,建有花坛、花树、水池等,周边有绿化的草坪,石栏。庭院的正前方,还栽有一些树木。庭院内可以供人休息,进出的大门朝东,围墙也是古朴的风格,女墙垛上还镶嵌着透景的花框。
正大门是实木红漆的木门,檐下挂着四个红色的镂灯。前后三进的正屋,都是青瓦髙脊的飞檐。从正门进入,就是传统的天井,地面上还有一方积水池,所用的石料就是从后山就近取材的石灰石,一旁还堆放着很多剩余的石条、石板等。
村庄的东边,地肥而丰腴。解放前这里种地的农户,就有十多家,加上开豆腐坊、油坊的,还有开木匠铺、做裁缝手艺的,加在一起就有几十户人家了。
多年以来,生活在渌水河西岸的人们,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植树育林,修整梯田,垦荒劳作,繁衍生息,创造出了无数的财富,也奏响着动人的劳动欢歌,传送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传说。
外婆的娘家就在渌水源对面的张屋,相距不过三、四公里。她在家排行第四,因为兄弟姊妹众多和家族世交的原因,自小时候起便到渌水源开始生活了。
外婆来到绿水源,这是父辈们许诺的婚事,也是生活环境的选择。外公、外婆那时才是八、九岁的童男童女,青梅尚小,竹马年幼,执拗的两颗童心便是生活在了一起。家族的长辈为了筑牢两家的亲情,便是过早地结下了这种未来婚姻模式的亲戚。
相传外公的爷爷,曾经中过秀才,书香门第,闻名乡里。外公的父亲虽说也是读书人,却以裁缝的技术精湛而行世,有口皆碑。
在渌水源生活的人们,那时候家境还是比较穷困的。大多数人家里缺少口粮,手头又没有钱;到了大冬天里,又没有活干,甚至连充饥的蒿菜,也是空空的。
生活进一步受到连年战争和疫情的影响,善良的乡亲们无奈地相互接济着,艰辛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一九二六年夏天,霍乱病开始波及渌水源村。一九三一年,又发生了大水灾。次年七月,还发生了真性霍乱的传染病。那时的隔离所,虽然组织了医护人员积极地参与救治,但是收效甚微,效果不是很好。
童年的幼稚天真,少年的关怀依恋,总会让人回味与难忘。世事起伏跌宕,都是人间的宝藏,也是岁月的奢侈。
每个人都渴望着得到亲人的疼爱,希望撒娇在温暖的怀抱里。外公、外婆虽然没有高深的文化,但是俩小无猜,青梅竹马;一碗稀饭,一束野花,年少时的心境与情义,在相互的帮衬中,熟识有加。
(二)
外婆家土房的前面就是渌水湾,每到夏季的时候,疯长的茅草、蒿蓼从堂厅园子的前面,一直延伸到小河岸,直至远方。杂草像绿色的地毯一样铺在地上,人们远远地就可以闻到,草长莺飞的气息。这里树枝的绿芽儿和盎然蓬勃的地上景色,陪伴着她度过了愉快的童年。
渌水河岸虽然没有形成大的绿荫,但是蝴蝶、蜻蜓歇歇脚,鸟儿搭搭窝,还是十分不错的选择。外婆偶尔也会钻进,能隐没她身体的蒿草里玩。有的草尖上,还延伸出很长的径,径上一段一段的缀着黄紫色的小花儿。藤茎又相互盘绕着,交织其间,软绵绵的,触及之处,她觉得十分舒服。
有时候她的衣服,也被染上了绿绿的草色,因为不好洗掉,常常被大人责骂。但是她只要是玩起来,也就顾忌不了这些,仍然还是自由自在地穿梭其间了。这里仿佛是她童年的绿色屏障,也是孩子们捉迷藏的乐园。
外婆还经常奔波在放牧的路上,或者行走在渌水河旁边的田野上。所经之处,也都会留下她杂乱的足迹。她早出晚归,挽着顺便挖回来的野菜,迟迟才迈进家门。
外婆也上过私塾,但是时间很短,所以口头上说的,仍然是怀宁土话。怀宁人说怀宁话,看似天经地义,有时候却能说到外地人听不懂的程度。
她把胳膊叫“手膀子”,脊梁叫“背心骨”,拳头叫“锤子”,眼珠叫“俺睛子”,地方叫“落里”,尽头叫“头埂”,上面叫“高头”,角落叫“拐角嘎”等等。
如果不是怀宁人,真得是不好懂的。其实外婆说的,就是极其地道的怀宁话。
一些老人们常常会忙中偷闲,在茂密的大树下,下着象棋。相传他们的棋艺在全村来说,也是出了名的好。他们下象棋时,外婆和孩子们就依绕在旁边,捉迷藏、踢鸡毛毽子、跳瓦片田等,其乐无穷。
外婆被老成持重的衣着,掩盖了青春的气息和活力。她没有花枝招展的衣着,也没有笑颜如花、绰绰动人的生机,只有一张和蔼朴实的脸。
她是一位极其平凡的,地地道道的农民。年轻时靠种地为生,她的一生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尊老爱幼,亲和睦邻,乐善好施,勤俭持家,通情达理,善良贤明。
她为了维持家庭生活,起早贪黑,除了下地干活外,还要磨磨推碾,织带纺线,不停地为一日三餐而忙碌着。她纳鞋底、缝衣服,赡养老人,抚养孩子,昼夜不停地操劳着。
贫困的生活,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如同经年的黑白照片那样灰蒙暗淡;也恰似一帘飘摇的风雨,折射着朴实无华的光芒。
外公在吴氏家族中排行“福”字辈,取名福松,寓意着“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的美好祝愿。他在兄弟姊妹四人中,排行第二。他生得的慈眉善目,修长脸颊,清秀仪态。他年少时身体非常好,有力气,憨厚勤劳,干活时别人也乐意寻他作搭手。他为人非常本分,是淳朴的农民,总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外婆比外公长一岁,是位小脚女人。她大眼睛,颧骨有些高,腿长直溜,身材健实,言笑诙谐。她不光心灵手巧,还重情重义,关爱亲人。但凡有人求助,她总会掏出真心,慷慨解囊,而不遗余力。
她遇到困境或者遭遇灾难时,也能独自隐忍,吞咽下所有的委屈,而不劳及他人。她在生活中再苦再累,也会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在庸碌平凡的时光里,她有昔时的风华。时光知味,她在晴耕雨种中,看云散萍聚,渌水落花,悠悠地飘坠。她的心灵如烟似梦,柔美而善良。
外婆常常帮公婆纺织棉线和织布;喜欢做木雕绕线板,用来存放缝衣服的线,并且在绕线板上刻上几朵望春花。过年时,她还亲自到布店里扯布,再让裁缝手艺高超的公公做新衣服。
从前在铺号买的线,无论黑白,都是一匝一匝地买来的。买回来之后,一般不能直接用,首先要绕到绕线板上,才不会乱头起线疙瘩。外婆小的时候,就常常会被大人喊去帮忙绕线。
她绕线时把整仔的线圈,分开套在两只手的手腕处,然后把两只手的小臂伸直,左右尽力绷开,约尺许。视力极差的公婆,便是眯着眼睛接住线头,然后一圈又一圈地绕到绕线板上去。
绕线板绕好以后,线团就放在海揽簸里。海揽簸里不止是绕线板,还有打鞋底的鞋锥子、剪子、顶针、黄蜡等常用物件。过去人们穿的鞋子和衣服,一般是自己家或附近裁缝做的。海揽簸,其实就是小工具箱,家家都有的必需品。外婆对自己少女时代用的这些物件,自然也是十分珍爱的。
她跟孩子们一起,常常去山里挖野菜或者拾柴枝,路上见到各种各样能吃的野果子,都会不由自主地摘下来,送到嘴里尝一尝。不仅仅是果实,有时植物的根、茎等,她们也常常会挖出来吃。
茅草和葛藤的根茎等,常常被孩子们兴致勃勃地挖出来。茅草的根茎白嫩而细长,被挖出来之后,用手撸掉上面粘着的泥土,就可以直接送到嘴里嚼烂,咽其汁,吐其渣,在嘴里面会留下甜甜的味儿。葛藤的根茎,剥了表皮,里面也是又白又嫩的,它含有丰富的淀粉,有很高的营养价值,是可以生吃的,但是常常是放在灶堂里烧熟之后再吃,因为那样味道会更好。
(三)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一树有一树的繁花,人生有人生的最美春光。转眼之间,外公、外婆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了。
那时的渌水源充满着战乱、贫穷、饥饿、疾病和骨肉分离的伤痕。外婆经常叙述着记忆里清晰的故事,还原着家园里发生的爱恨情仇。
外婆经常讲叙抗日时期,日寇犯下的不可饶恕的侵略罪行。那些留在生生死死中魔鬼般揪心的经历,让人听了都会不寒而栗。那时候,日寇还封锁了一切政治消息,不谈国事,不然说话就是“国事犯”,再严重点就是“政治犯”,会枪毙的。
日寇的碉堡,就修建在渌水源北面的马子山山顶上,隔三叉四地传来枪毙人的声音。当日本鬼子进村时,还往村子里丢手榴弹,伤人无数。
牢记历史,勿忘国耻,珍爱和平,圆梦中华。历尽了屈辱和磨难,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无数英雄儿女前仆后继,抛头颅、洒热血,征战在枪林弹雨中。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五星红旗,谱写着中华民族不屈不挠,追求自由和解放的壮丽篇章。
那时最主要的是因为战争的原因,所以他们的婚期也是一拖再拖,迟迟没有结婚。直至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渌水源的情况才发生了根本性地改变。
风雨人生路,一半随缘,一半烟火。他们在生活中学会了接受,因为所有的遇见都是生活的恩赐。他们的青春,依然神采飞扬,华美地绽放着。
外婆二十三岁,外公二十二岁,他们在绿意葱茏的乡村,在热情奔放的季节,在令人激情澎湃的日子里,怀着多情与美丽,在充满着爱恋与梦想中结婚了。
相传外婆九岁就到渌水源生活,记得那年的初夏,杨柳青青,绿草如茵,鸟叫虫鸣,鲜花盛开。渌水源遍地的庄稼迎风起舞,空气中也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外婆娘家还陪送了二块银元。她的父母希望日后能打一副银手镯,让她天天戴在手腕上。可是外公的母亲因为眼睛过早地失明,竟然忘记了收藏的地方,后就再也没有找到带有她父母心愿的二块银元了。
屋檐下,瓦砾边,大树荫下;青石板的路边,槐树花香里;都写满着外公、外婆一个个橙色的回忆。外婆常常开玩笑说,她单身时,开始羡慕着恋人的甜蜜;恋爱结婚以后,又怀念着单身时的自由。
渌水源有外婆热情奔放的青春,桃花灿烂的田塍上,有过她的初恋。外公的眼前,是她羞涩和甜美的笑颜。河边的花儿,也曾偷听过他们情话;他们的芳华,也曾笑乱了篱笆。
在临窗浅唱的黄昏里,他们望着渌水源上方如火的残阳,感谢着美景而来的盛装,赐他们以满心的喜悦和芬芳。他们聆听着声声鸟啼,激情勃发,呼唤着无尽地希望。
他们婚后在春风拂面的温柔里,在鸟语花香的陪伴中;看着绿柳如烟、婀娜多姿,欣赏着最美的山花烂漫和最迷人的姹紫嫣红。
外婆是不信佛的,但是她心地善良,即使是命途多舛,心里依然如故。但是婶婶们却有信佛的,每到初一、十五的时候,她也会悄悄地让她们带上点香油、大米、粗粮等,给附近的莲花庵堂。
结婚以后村民中最大的变化,就是大家不再称呼她的名字“张小四”了,而是称呼为“四姐姐”或者“四嫂子”了。外婆平日里结交的,基本上是本村子里的居户,大家也都是住在一条渌水湾里的。
她是个热情好客的人,有人经过门前时,只要她在家,总会让歇会儿,喝碗茶再走。大家干活累了,也就在她家里歇会儿脚。她会麻利地倒茶装烟,里外忙碌着。
喝茶既是一种简单的行为,也蕴含了深深的哲理。从小小的茶壶中,也能感悟人生;在茶叶的滋味中,往往能读懂人生的沉浮。独具风味的茶汤,内敛、清芬,平淡而余味悠长,在浓淡不一的味道里,蕴藏着不同的人生。
茶叶在乡间茶园里自然地长成,冲泡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讲究,只需一瓶热水、一把茶壶、一些杯子即可。野生茶自然地冲泡,所以口感生津,回甘而纯粹。村民们日常生活中闲适和旷达的心境,便是在这一杯杯茶里了。
那时候,年龄稍长些的人,无论男女一般也会抽上几口烟,但是外婆自己是从来不抽烟的。当时因为条件差,又抽不起纸烟,只能抽自家菜地里种的黄烟丝儿。
渌水源的村民吸食黄烟的工具有两种,一种是用竹根做的旱烟袋子,烟嘴的部分是用铜制的,其中讲究的,有“九寸十三节”之说。另外一种是以银材质制作的水烟筒子,大多是富户或者做官的人家使用过留下来的。
一起抽黄烟的村民,往往趣味相投,坐到一起自然也聊得更多,关系也走得更近了。
大家吸过烟,喝过茶,歇了歇脚,一般就会各自忙活去了。村民彼此之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譬如手头比较紧,需要借钱周转一下;或者是农活干不过来,需要帮帮忙的;抑或是借牛、犁、耘、扒之类,稍稍提起,基本上也就会解决了。
外婆生性善良,乐于帮助别人,在渌水源的邻居中,无论是谁家发生了什么困难,总会有她的身影。尤其是邻里之间闹矛盾,或者孩子们做错事情,受大人惩罚时,她总是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前往人家排解难题。由于人缘极好的缘故,但凡村子里有大大小小的矛盾,只要她“四嫂子”一出面,肯定是都会妥善地解决的。
(四)
渌水源的外婆,准确地说就是我妻子的外婆,是我岳母的母亲。我岳父的母亲,就是我妻子外公的姐姐。这种续亲关系,在旧社会也是很常见的,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古老习俗,其成因是比较复杂的,它是老一辈子亲情“亲上加亲”的延续。
由于岳父、岳母经历了长辈们指订的亲戚关系,也就是舅娘家的女儿和姑娘家的儿子,单亲相续,情感不断,自然而然地就步入了续亲的婚姻。据岳父后来回忆说,是他的母亲,也就是我妻子的奶奶,决定续下这门亲事的。
我妻子的爹爹,也就是外公、外婆的亲姐夫。他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并且得到了外公、外婆的大力支持。
苦难的岁月,支离破碎的家园,老百姓期盼着黎明的到来。他作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又积极投身到土改运动中。他始终保持着过去那种忘我的革命精神,发扬着过去那种忘我的冲天干劲。
他曾经多次被公社和县里评为模范共产党员、优秀党支部书记等。他给石镜公社的村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深受当地党员干部和农民伯伯的赞扬、爱戴和敬佩,夸他是“农村党员的楷模,农业战线的标兵,农民伯伯的知心朋友”。
他白天在田间地头,翻山越岭;晚上组建开会,登分造册,不幸染上了肺结核病。他为了革命工作,顾不得休息和治疗。后来病情恶化,他匆匆地丢下了三男一女,病逝时年仅三十九岁。
外公也曾经牵着外婆的手,走过花前月下,徜徉于田间地头。他们正值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华,天高任鸟飞,云卷云舒赏彩霞。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搅乱了他们祥和温馨的家。
因为外公的父亲和母亲,分别在四十多岁和五十多岁时,相继生病离世,所以家境一度陷入了贫困。寄养在张屋的小姨奶奶,在历经磨难的生活之后,外公外婆因为亲情难舍,又把她接回到了渌水源的家中。
外婆家中生活虽然极其清苦,但是手足之情溢于言表,其乐融融。后来,小姨奶奶出嫁到了汪屋,并且育有三男一女,年节往来,谈笑情深。
外公、外婆婚后含辛茹苦,共同养育了四个儿女。他们一生辛劳,勤恳持家,住房是老堂厅的房子,全部家具只有两只木箱和一张大床,一张吃饭的桌子,几个凳子,孩子们睡觉时,都挤在吊铺的木楼上。
他们一路走来,外婆却吃着比常人多得多的苦,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生活中的酸甜苦辣,道也道不完,说也说不尽。她吃苦耐劳、孝敬公婆、相夫教子,走过了风风雨雨,坎坎坷坷 。
外公在家庭中又是长子,下面还有弟、妹,还要照顾着姐姐一家子,真是度日如年。在艰难困苦中,外婆为了哺育四个儿女长大成人,劳累和焦虑几乎伴随着每一天。她为了孩子们累坏了身体,也操碎了心。
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无数的革命先烈前赴后继,流血牺牲,终于建立了新中国,人民开始当家做主了。
渌水源所在的石镜乡,解放初就正式设立。东接月山镇南邻洪铺镇,西连黄墩镇,北接秀山乡与茶岭镇。原分属高河区甘露乡、洪镇区分龙乡。辖大塘、横塘、邓林、马山、太平、邓桥、踏水、分龙等八个村委会,以及石镜、甘露二个居委会。渌水源隶属甘露居委会。
外公因为积极地参加了石镜乡农会的革命工作,后来他被选派到石镜人民公社饲养厂上班,至此贫困的生活窘境才略有改善。当经济稍有好转时,外婆就把孩子们,送到她的娘家张屋去读书了。
那时候购物是票证时代,购买粮油等生活用品,是必需要相应的票证的。这些票证在当时,简直比金子还要管用。票证时代的渌水源人,如果上街买东西,钱包里不仅要准备好钞票,还必须有粮票、布票、肉食票、煤票、豆制品票,等等。
回首再看看票证时代的人们曾经用过的那些票证,真的有恍若隔世的感觉。那时候渌水源的国家工作人员,还用米折子买米。开始买米是有指定粮站的,后来全市粮站才逐步放开,就都可以买得到了。甚至到了粮食相对富裕的时候,粮票又可以兑换鸡蛋了。
票证时代渌水源人的生活是艰难而苦涩的,很多时候,不仅仅因为囊中羞涩,还因为缺少这样或者那样的票证,使得本来就贫困的生活寡淡而无味。夫妻之间的甜蜜,也往往会因为缺少那些票证,而增添着淡淡的烦恼。
(五)
渌水源人后来在国家号召的运动中,全民大炼钢铁,积极实现着人民公社化。当时还有一个附带的运动除“四害”、讲卫生。四害指的就是蚊子、苍蝇、老鼠和麻雀。
外公的弟弟,为了响应国家大炼钢的号召,就到县铁矿石厂上班了。当年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活动,是件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此后,大炼钢铁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与土法上马的小炼钢炉,随处可见。
小外公精明能干,吃苦耐劳,管理能力强,采集铁矿石技术过硬。他所带的采矿队,每年都能超额地完成各项任务,队里和个人年年获评优秀。孰料在一次采矿任务中,突遇地下水穿孔大面积塌方,以致他的腿部被严重压伤,被迫返回农村老家。
回家以后,他怕家人担心病情严重,就告诉家人说是挖树桩子而意外摔伤的。后来,小外公在农村成婚,小舍新家,并且育有三男一女。年龄稍长以后,旧病复发,又在床上瘫痪多年。好在他长年坚持用酒疗浴,晚年竟然奇迹般地行走如常。当年他的腿部被严重压伤,因为是特殊的历史时期,缺少档案实证材料,所以他一直未能享受到伤残职工的福利待遇。
那时学校的学杂费,虽然不算贵,但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也还是读不起书的。小外公回家以后,外公、外婆硬是日夜辛劳,节衣缩食地积极攒钱,一边积极地给他治疗腿伤,一边让孩子们上学读书。
在三年自然灾害,人们饥饿的岁月里,生产队里每人每天只有四两的口粮标准。外婆为了使每天干重活的外公和孩子们吃得饱一点,总是把维系性命的几口饭食让给孩子们吃。
她常常为此以泪洗面,自己只吃一把野菜,或者啃一口咸菜就一口凉水度日。后来,她还出现了严重的营养不良,手脚都浮肿了。但是她为了家庭,仍旧硬撑着,把自己那几口度命的饭食,毫无保留地分给了嗷嗷待哺的孩子们。
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外婆就会拿着米升子去隔壁邻居家或者亲朋好友家借粮食,那时候大家都是这样拉扯着过日子。渌水源人是以大米为主食的,但是很难吃到一顿白米饭,一般是用大米掺着野菜、豇豆、红薯、萝卜等一起煮着吃。即使是多年以后,如果能吃到腌菜心拌的蛋炒饭,那就是特别地难得了。
外婆对孩子们的爱,仿佛是绚丽的彩虹。不管风雨如何剥蚀,她总是完美无暇,永不逊色。外婆的爱是对家执着的坚守,和永恒的无私。不管人生百味,命运如何多苦涩,她总是认真地面对着生活,一心一意,含辛茹苦,从来不畏艰难。
外婆的母爱里,写满着勤劳淳朴,善良无私、自信牵挂等等。她是孩子们成长的启蒙老师,教会了孩子们为人处事的基本道理。她永远是孩子们成长的保护伞,一直呵护着孩子们在生活中学会坚持和奋斗。
直到石镜人民公社,拆了李家祠堂,新建了露石学校,外婆又把孩子们送到新的学校去上学了。
岳母那时长得像外婆,特别漂亮,中等个子,圆圆的脸,娇嫩的面庞。她圆下巴,大大的眼睛,单眼皮,眉清目秀,皮肤又细又白;留着两条不长不短的辫子。她经常穿着浅黑色的裤子,裤缝挺直。她不仅相貌俊美,而且性格温文尔雅。上课的时候,她喜欢从兜里掏出一些东西玩;字写得不大,但是秀丽工整;学习成绩却是极好的。
岳母后来因为家中弟弟过多,需要人手照顾,读至小学六年级就休学了。大舅如愿以偿地考取了怀宁县第三初级中学,到广村就读。直至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读初中的大舅和在露石学校读小学的二舅,才休学回家务农。
大舅个子高大,长方脸,两只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目光清澈纯净,嘴角微微上扬,皮肤古铜色;穿着一身褐色的衣服,仍然掩盖不住男人的纯朴与真诚,壮实与豪迈。
他小时候看过很多书,《小英雄雨来》、《黄继光》、《董存瑞》、《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刘胡兰》、《地道战》、《地雷战》等等,反正还有好多好多。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地悟出了许多的人生道理。“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人民公社万岁!”他喊得最响亮,也响应得激情万丈。
二舅中等身材,腰板笔直,长方脸,勇敢、豪爽、坦率,不怒而威,望而生畏,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岳母休学以后,在族人的带领下,到肥西官岗去采摘茶叶,去红星洲捡谷物等,来回都是几百里路的徒步跋涉,历尽了艰辛。大舅、二舅休学以后也四处闯荡,奔跑于梦想的方向。
他们渐渐地成熟长大,历经着世事沧桑。所幸的是他们还有一颗心,仍然保持着当初的模样。在他们最浪漫的年华里,拥有很多,也错过了很多。
外婆很正直,乐观,疾恶如仇。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一次,她看到学校的老师被批斗,戴帽子游村,心中很是气愤,马上找到造反派的头目讲道理。大家知道外婆实事求是的脾气,很害怕她。急忙把学校的老师给放了,后来老师平反以后,还经常感谢外婆,说她在那时候能说直话,讲真话。
(六)
外公常常帮人送石材和粮食等东西去安庆城里,那时用的交通工具是独轮土车,线路是走大桥头,过集贤关,当日来回,有时还有得早。外婆早早地准备些炒米和茶水给他带上,天麻麻亮,就结队出发。
那时农村人都赶着牛车、马车、推着土车进城,拉种子化肥、运送返销粮等等。当天如果没能办完琐事,一般会住进大车店。大家喂完牲口以后,自己再打个尖,就倒在同时能容纳好几十人的大屋子里,一觉睡到天朦胧亮。大清早爬起来,结完账,扑扑拍拍屁股就走人。
当年推着独轮土车去城里,出一趟差,每天的补助是一块二角钱,这一块多钱要合理安排得好,可以在稍大一点的饭店里吃两顿饭,余钱甚至还可以在城里看一场洋气的电影。
外公也许许诺过,等家境好了以后,一定要带着外婆去看一场洋气的电影,这些我当然是不得而知的。但是,相传外公每次在回来的路上,又到石门湖边,打捞一车薇草回来喂猪,倒是确有其事的。
他从安庆老城回来时,常常也带点特色小吃的回来。大多是侉饼包油条,他带回来就交给外婆,然后分给孩子们吃。侉饼也叫大饼、炉饼,稍长一点的椭圆形状,多撒上些芝麻,或黑或白,密密的一层。吃的时候,取半截或者一根油条,把侉饼对折后再卷上油条;急不可耐地咬上一口,就是无上的美味了。
那时一斤粮票和二角八分钱,就可以称一斤四两侉饼,这在食品公司是有明确规定的。人们通常买二两侉饼,再加上一根油条的早点,合计六分钱,就能够实实在在地吃个饱了。
很值得提及的是,外婆在制作炒米的时候,也是很讲究的。她首先用开水将糯米泡开,然后用柴火、铁锅,竹帚等,一把一把地炒熟,香味就顺着鼻子飘上来。如果是过年的时候,她还常常用鸡汤泡炒米,打上三、四个鸡蛋用来款待拜年的客人。
过年的时候,外婆常常会安排腊月二十七、八的日子里动手炒米。她把糯米用开水浸泡过一夜,胀透,沥干,然后才下锅。锅是盆口大小的铁锅,架在灶台上,烧柴用松针的猛火。炒米的工具,是用细竹扎成的扫帚,一手握般粗细。扫帚头上沾一点点香油,沿锅底慢慢地绕,然后放小半碗米,不停地转动,直到炒米变成金黄色。炒米熟时,脆口香甜,令人垂涎不已。
那时过年,虽然打破了一共六个菜盘子的限制,但是炒菜也不是很多的。过年最主要的炒菜,就是芹菜芽炒肉丝了。外婆以芹菜芽为主要配料,另外也配以其它的辅料,如豆腐干,大蒜,红辣椒,等等。芹菜芽白青色,烹饪时稍稍放点酱油,她烧好的菜端上来,白里泛红的色泽,也算是极其清爽的。
外婆把烧好的芹菜芽炒肉丝,用大脸盆装上,孩子们要吃时,就盛出来一碗热热即可。从大年三十开始,几乎餐餐吃,就这样,也差不多要到正月初七、八里才会吃完。
渌水源的年俗是从炸圆子开始的,直到元宵节结束。外婆常说,只要圆子一炸,这“年”就算是正式开始了。炸圆子的日子不能太早,因为太早了就要忙着办年货,还要打扫阳尘,还有农村习俗接祖宗等诸多事宜。但是,炸圆子也不能安排太晚了,因为太晚就要准备、安排三十晚上的年夜饭了。
圆子一般家家都会炸上几盆,从三十晚上一直吃到正月十五之后。圆子也分主次,其中分量最重的是肉圆子,称上三、五斤连筋带肥的肉,剁碎,揉以白嫩的豆腐,加上适量的面粉,打上几个鲜鸡蛋,再拌以葱花、姜末之类,然后甩开膀子和到粘滋滋的模样,就可以下锅油炸了。
除炸肉圆子以外,外婆还喜欢炸藕圆子、糯米圆子等。外婆用的油,也是很有讲究的,一定要用当年农村油坊里打榨出来的油菜油,吃的时候才有那一股新鲜菜油的香味。
炸圆子时,小孩子们就守在锅台旁边,从第一锅开始,一直吃到最后一锅结束。圆子炸好了,小孩子们的肚子也就吃饱了。圆子就是出锅时是最好吃的,肉圆子鲜嫩,藕圆子清香,糯米圆子柔和,味道都是无可挑剔的。
因为生活贫困,有的人家养的猪,等不到过年就卖掉了。农民卖猪的钱,自然是用来还债或者接济生活补贴家用的。杀年猪一般要等到小年前后,有大猪的人家,就会陆陆续续地安排杀猪的事了。
旧时农村杀年猪,是一件非常值得称道的事情。农村有专门帮别人杀猪的杀猪佬,他有腰子桶和满满一筐的杀猪工具,专门帮各家各户杀猪。
杀猪的人家首先跟杀猪佬商议好,抬来腰子桶,接着烧两大锅开水等候着。再喊上二、三个年青力壮的邻居,把猪捉来放在旧门搭的案板上按着,杀猪的人会手起刀落地在猪的嚎叫声中结束它的生命。杀猪时,人们还会端个大点盆子在下面接猪血。猪血可以新鲜的汆汤食用,也可以用热水来浸熟,切块留存着以后食用。
拉扯的日子里,家中有时钱不凑手,就会欠下些债,说好用过年前杀猪肉卖钱还或者抵债的。杀猪时,就把猪肉分割成一刀一刀的,再用稻草串好,称好斤两,按肉价折算成总额,跟别人把帐结清。
无论生活有多么的贫困,家家杀猪的时候,都会留大家一起吃“杀猪饭”,可以大块的吃肉,大碗的喝酒。剩下的一小部分猪肉,会做成腊肉,放在泥缸里,连同熬制的猪油一起,管下一年生活的油水。
过年时外婆做的炸粉肉,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外婆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先以冷水清洗,后以温水过净。拌料中,肉粉肯定是主材,配料则有少许白糖、曲酒等等。
外婆把拌好料子的肉片,用小盆盛放,用大火先蒸一小时,然后稍加冷水,又以小火焖半小时左右。她再掀开锅盖时,热气腾腾的香气就扑面而来了。这些繁杂的工序,每一道都是不能偷工减料的,否则就不算是原汁原味的渌水源炸粉肉了。
正月里,晚辈们都会相约给外公、外婆拜年。外公、外婆年龄大了,总会准备好回礼的,而且会烧一大桌菜招待大家。大人们在院子里愉快地聊天,等到吃饭时,大家碰着杯子,说着吉祥祝福的话语,甚是热闹。
(七)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外婆一生勤俭,她做衣服是先给大孩子做,大的如果穿小了,再给下面的弟弟穿。她经常对孩子们说:“好马不在鞍,人美不在衫”,“学习好的孩子才有出息”。孩子们也总是盼望着过春节,因为每到春节的时候,外婆就能给他们缝一件好看的衣服,添一双新布鞋,还能够吃上炸粉肉和油炸圆子。
家中只有等到卖了稻谷的时候,才能够给孩子们做新衣。一般是在年关,外婆便和外公商量着去卖一些稻谷,为的是能够应付一下过年。外公卖了稻谷之后,扯上些布料,钱和布票都是早已计划好的,有时甚至还给孩子们带上点一分钱两粒的糖果。外婆心灵手巧,缝制衣服的针线活,也是不需要另找裁缝的。那时渌水源的裁缝有许多,都夸外婆聪慧识事。
“小孩盼过年,大人望插田”。除了过年,农村最忙的时候就是“双抢”了。外公、外婆更是种田、耕地的好手。尤其是“双抢”时节,他们带领大家抢收、抢种庄稼,废寝忘食,不辞辛苦。那时候水稻种两季,七月早稻收割以后,就立即耕田插秧,务必在立秋时节之前,将晚稻的秧苗插下田间。如果晚了时节,收成将会大减,甚至会颗粒无收。
如此繁重的农活,留给农民耕种的时间,仅仅只有十多天。每年的双抢季节,全家一齐上阵,好在小外公家、小姨奶奶家也都能帮得上手。孩子们也必须要到田间帮忙,要么到姑妈、姨妈家,给他们的双抢搭下手。“双抢”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时刻,关系到全年的收成。如果能有孩子们帮忙,那也是求之不得的,至少可以缓解摞稻步子的极度紧张和劳累。
渌水源跟其它地区一样,刚开始是用斛桶刷稻子,后来才用上打稻机子。大家一只手握眼睛刀,另一只手握稻桩子,弯腰割稻,几分钟以后,腰就酸得直不起来了,汗水和着脸上的碎稻草叶子,一起往下滴滚着。外婆经常提醒大家,在用尖锐的眼睛刀时,一定要注意,别把自己手给割了口子。如果割了手,不但会痛苦不已,而且还会浸水发炎,留下长长的伤疤。
雷阵雨来了,全家都在田地里干活,稻床上只剩外婆一个人收稻。她因为裹过小足,使出浑身的力气,在下雨之前才把晒场上的稻子,收到准备好的稻箩里,然后又使劲地搬到屋檐下倒堆。看着一切收拾好以后,她才舒了口气,竟然没有注意到,她自己早已被雨水淋湿了。
每年秋收以后,忙完了双抢,外公、外婆又要忙着开始交公粮。从月山或者石镜粮站的大门口开始,依次排着长长的交粮板车队,烈日炎炎下,他们抹着苦涩和辛酸的汗水。一大早赶了近十里地,车拉肩挑的,晚上能交完公粮回家,就是好的结果了。可是往往事与愿违,他们还要把稻子拉回家再晒。即使凭借着他们良好的人缘,找人说情,请求粮站收下粮食,也是要扣很重的水分比的。
外婆找队长说情帮忙时,还得买上一包“建设”、“仙女”、“翠鸟”等牌子的外地香烟,以示敬重。后来基本上是“东海”牌的,二角八分钱一盒,差一点就是“大铁桥”牌的,一角四分钱一盒,农村抽的“丰收”牌的,九分钱一盒是拿不出手的。
最好的就是粮站站长、会计,他们抽“渡江”牌的,一般的村民是买不起也是买不到的。顺便值得一提的是,安庆市本地自一九六四年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是没有任何烟草制造业的,也许是村民们不太喜欢规模种植烟草的缘故吧。
公粮交了,外婆把稍大点的猪也给卖了,不断地攒着钱供小舅上学读书。即使有些东西能买得起,也都是勒紧着裤腰带过日子,因为省吃俭用,勤劳淳朴,是外婆那一代人的优秀品质。
渌水源人,读书仿佛就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所以小舅读书特别努力,成绩也一直是名列前茅。他是全家的骄傲和希望。其他的孩子,因为各方面的原因不能正常读书,所以外婆对他的学习非常重视,这些也都体现在生活的照顾和学习的严格要求上。
在外婆的教育引导下,小舅从小就聪明伶俐,勤奋执着。他上学以后更加懂事,学习上愈发勤奋,家务、成绩一样也不落下。他在梅塘学校和凉亭中学读书时,成绩一直优异,外公、外婆祈盼着他能考上大学,光耀门楣。可是高考时,小舅因为身体原因,而未能进入大学学习。不过,那时候刚刚恢复高考,每年的高中生毕业生,比现在重点大学的毕业生还要少得多。小舅在他那一代的亲戚中,也就是学历最高的了。
每一个人,都不能在年轻的时候,一次性就选对自己的路。人生,是不断追求的过程。智慧地试错几次,往往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答案。外婆在小舅升学失利的情况下,于是让他跟着大舅学习木匠手艺,其后又辗转东北各地打工。二位舅舅和优秀的人同行,和靠谱的人共事,和懂他们的人相处,都取得了令人仰慕的财富。
真正的成长,就是渐渐变得温柔,信念却更加地坚定。舅舅在生活中,懂得回归真实与朴素,在安静中提升和修炼着自己,让心理变得更加强大,也更容易拥有幸福。
(八)
外婆用那双饱经沧桑、温柔善良的手,成家立业,排忧解难,坦荡为人。在她双手的扶持下,走过了那段艰苦难忘的岁月。一切犹似一场梦,携手从梦中走来,青春燃烧在坎坷的梦里,她的汗水洒在奋斗的路上。苦涩的青春,苦涩的爱,伴随着大家走过了那个年代。
外婆那是一双勤俭持家、创造幸福的手。那双手曾忙活在希望的田野上。时代在变,社会在变,但历史不会改变。正是这样一双双平凡而普通的手,创造了幸福,也创造着未来。忆往昔,大家不会忘记,从煤油炉子到液化气,从电风扇到空调彩电,从自行车到摩托汽车。一步步走来,就靠着这双手,渐渐地让生活改变,慢慢地让吃穿住行改貌,日子也愈过愈好,经济条件步步提高着。
人生有益于经历,有路可走,有智者相伴。生活复杂,往往又不可预期的发生着。有些事情,无法解释,我们只能接受。有时候,我们感觉到前途很迷茫,如同在迷雾中,看不到前行的方向,不知前方也可以通向梦想。外婆经常教诲着我们,需要坚定地前行,努力地拼搏,就能看到最美的风景。
外婆家喝的都是自己做的茶,芽叶细嫩,色翠香幽,营养丰富,口感绵甜,味醇而形美,是茶中佳品。渌水源的茶树,就在马子山下的山坡上,一排排的,绿绿的,雾汽缭绕着。
渌水源的茶树,经过了漫长的冬季,茶树体内的养分得到了充分的积累,加上初春气温低,茶树生长的速度缓慢,此时的芽质较好。茶树在春分时节才开始发芽,在清明前就可以开始采茶,只有差不多十天左右的时间。由于发芽数量有限,生长速度较慢,能达到采摘标准的却是很少的。
外婆通常一天也只能采半斤鲜叶,而四斤鲜叶经过筛选、精制,才能做一斤干茶。
新茶要先放上一、两个星期,味道才会更好。经过适当的存放,不仅可以去掉“火”味,而且还可以降低干茶的水分。经过存放,泡出的新茶才能达到“色绿”、“汤清”、“香高”、“味醇”的品质。冲泡茶水,也不要用沸水,由于茶叶一般比较细嫩,以八十度左右为宜。茶叶愈嫩、愈绿,冲泡水温就要越低,这样泡出的茶汤才能嫩绿明亮,滋味鲜爽,茶叶中营养成分也较少破坏。
茶叶冲泡前,看茶叶的外形、色泽,品味香气。春茶的叶子一般裹得较紧,肥壮厚实,有的还有较多毫毛,色泽鲜润,条索要一芽一叶分明,香气浓郁新鲜。新茶冲泡时,茶叶下沉较快,香气浓烈持久,滋味醇厚;绿茶汤色绿中透黄;茶底柔软厚实,正常芽叶偏多。
后来外公、外婆的儿女都已经成家,孙辈绕膝,无忧无虑地共享着天伦之乐。斗转星移人已老,白发苍苍皱纹多,他们夕日的芳华已经随风而去,往事如烟,飘在眼前,也流入心田。
再回首,凝望外婆婆的双手,贤妻良母早已夺去了她应有的光泽,爬上手背的是斑斑点点,嵌进手掌的是层层的老茧,呈现在眼前的是肿胀而弯曲的关节。
三个舅舅都已经长大,并且独立居家立业。当他们拥有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拥有青春飞扬的激情时,也结束了童年、青少年的天真无邪和无忧无虑;也失去了单纯的心灵和清澈如水的目光。他们必须为着生活,而不辞劳苦地奔波着。
大舅取妻张氏,育有二男一女;二舅取妻汪氏,育有二男;小舅取妻张氏,育有一男一女。外公外婆随小舅居住,间或带各家孩子,天伦之乐,自溢言表。
外婆最后一次到我家,是农历一九九五年二月二十一日,也就是我孩子出世的前一天。那天我家门前刚好泼了一袋大米,岳母就喊外婆到我家帮忙着淘洗。外婆手脚麻利地淘洗完以后,还炒了一大碗蛋炒饭给我妻子吃。
她回家时,还再三地嘱托我妻子,说是看肚子可能就这一、二天就要生孩子了。没想到就是那天晚上,我们的孩子就如约般地来到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外婆的生活是艰辛和坎坷的,其中有太多的磨难,时代造就的创伤让她们那代人经历了颠沛流离之苦,多灾多难之痛,艰难困苦的生活磨练了她吃苦耐劳,坚韧顽强的个性。
(九)
人生匆然,相聚是缘,生活中的亲人,无法陪我们一直走到永远。同行的时光,永远难忘。外公和我们相聚的每一天,都是今生的缘。外公陪我们走过的每一程,都会深深地藏在我们的心间。
外公六十七岁那年,突然离去,给我们留下了深深的悲伤和无限的惆怅,也留下了痛心得懊悔和真情地思念。外公的爱如晨起花间的清露,如午后的一曲琴音;如春日暖阳照亮着生命;又如遗落在岁月里的花瓣暗香盈袖。他驻足在我们的心里,知情融暖地牵挂着。他温柔的眼神,谆谆的教诲,如涓涓细流,滋润着我们的心灵。
外婆曾经陪伴着外公,将沿途的风景看遍,在安静的阳光下,珍惜所有。他们让每一个日子都溢满着真情;让每一次回眸,都有花香飘落在衣襟上。他们懂得,让心灵温润,轻盈了时光的脚步,编织着少许风花雪月的浪漫,携一份布衣的恬淡,将那些纵横交错的生命脉络,盈盈在握,让心灵相牵的暖,在灵魂里深种。
外公去世以后,外婆更加读懂了时光的变迁,善待着自己。她在朝暮晨起中,看韶华更替,心有远方,不问归途。她的心中有自己独特的风景,愿白发苍苍,时光依然葱绿,心灵依然微笑向暖。她匆匆走过了四季,途经岁月,尽管千山万水,依然对生活怀有深情。她用清淡的日子,将一生的风景,编成了温婉的故事。
细雨纷纷笼罩着苍茫的大地,静静的,绵绵的,柔柔的,大地在雨中变得更加的空明,雨丝在我们的心中蔓延着,浸湿着思念外公的心。
时光无语,岁月无声。一路走来,我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欣赏着美丽的风景;享受着快乐的生活;收获着无尽的幸福。外婆希望孩子快点长大,长大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古稀之年。喜、怒、哀、乐的情事,在外婆的期待中实现着,不停地转换着。遗憾的是,她在得到的同时,终究也失去了许多。
小舅妈生病,去上海手术,古稀年纪的外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昼夜难眠。她每天给小舅正在上学的两个孩子,洗衣做饭,十分艰辛。
我们夫妻二人有时带点早点,去看望她老人家时,心中也顿生出了许多的不舍和牵念。直至,多年以后小舅妈身体恢复如常,她才少有提及,也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我也时常望着渌水源的村庄,泪水连连中又想起外公、外婆慈祥的面庞。记起了他们长孙庆丰结婚时的欢乐;记起了他们吃着我送的早点,香甜的欢畅;也记起了他们提着小板凳,一步一按地来到楼上,晒、收谷物的窘样。
二舅没有手艺,打些散工,后来到石镜水泥厂上班。因为工作负责,勤恳热忱,所以找他帮忙、做事的人很多。
有一次,他在月上矿山采石的过程中,发生了坠岩事故。去世时,他年仅四十四岁。这在外婆的心中,是件极其悲痛的事情。
细雨绵绵,风不住地刮着,飘零的树叶像蹁跹的黄蝴蝶,摔在地上,写满着落意。外婆常常捋着花白的头发,扯着皱折的衣角。她心里不停地想着,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人生的痛苦与不舍。
外婆给予了孩子们宝贵的生命,更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呵护。外婆的爱是写不完的诗,是颂不完的歌。她是一缕缕暖阳,给我们以温暖与灿烂。她能暖化寒冷、荡涤心灵、活力生命、振奋精神。她以宽阔的襟怀,哺育、呵护着孩子们。
海螺水泥厂的土地征收,终于实现了外婆梦寐以求的理想。她带领着孩子们走出了贫穷、落后、养育她们的古老的渌水源村庄。并且在新规划好的小区,重新建立起了家园。
新小区就在渌水河的东边。依然是故乡温暖的阳光;依然是故乡泥土的清香;依然是故乡的圆月亮;依然是故乡井水的甘甜和清凉;乡亲们亲切、友好的脸庞,一直在希望的路上。
当外婆耄耋之时,孩子们都已拥有了稳定的事业;拥有了美满幸福的家庭;拥有了别人羡慕的目光;成了别人眼中靓丽的风景。但是,因为二舅的早逝,我们依然看得出,在外婆心中有放不下的无奈和惆怅。
走过几十年的风雨人生路,不可能一帆风顺、百事可乐。外婆锲而不舍地打拼,坚持不懈地付出,生活中依然会有许多的失败和失落,不期而遇。
每个人都希望着有播种就能有所收获,有付出就能够有所回报。结果,往往是越想得到的东西,越是毫不留情地绕道而行;而不想拥有的东西,却是无法回避的到来了。
(十)
小舅夫妇考虑外婆年事已高,曾经多次把她接到安庆一起生活,终因不能适应而回乡下。那时小舅的孩子,在安庆读书,他身体生病又需要保养,不能在乡下久居,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是外婆在小舅住房里独自居住。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外婆竟然在小舅住房边的空地上,又种起了红豆、芝麻等作物。我有时在高河带点蛋糕等吃的去看望她,她还留着接下来的日子慢慢吃。
外婆的身体,一直是极其健康的。在我的记忆中,她直到九十高龄时,才上过一次医院。记得那次是因为大舅发现她,有些中风的样子,而送到医院的。后来,我赶到安庆海军一一六医院陪护并询问医生,医生说是年龄大了,可能脑部供血不足的缘故。当晚安排吊了二瓶药水,第二天就平安无事地回家了。
阳光总在风雨后,外婆的生活经历着时光的打磨。她用汗水和泪水浸染着生活,品尝着人生的百味,体验着人情的冷暖。因为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在岁月的沉淀中,她学会了适时地放弃,也得到了更多的幸福。
人生一世,喧嚣纷扰。外婆始终能够用一颗慈悲的心去厚待他人,不计得失,乐于奉献;爱她所爱,帮她所帮。她终会得到人生善良的回报。在四季的轮回中,她看着春花的缤纷绚烂,拥有夏河的清新淡雅;品尝着秋菊的香味;称赞着黄梅的凌寒傲雪。
无论白昼的喧嚣纷杂,夜晚的宁静安然。她淡然地看着太阳的光芒四射,看着星月交辉的明亮;迎来了一个又一个黎明的曙光。她有或者没有新的希望和梦想。她默默地在日夜循环的流转中,顺其自然,得失随缘,走近百年。
外婆年近期颐,不再劳累了,和大舅一家住到了一起。大舅、大舅妈照顾着她的起居。她无需考虑上有老下有小;不再忙着应酬,交际亲朋好友;不再忙着田间地头。她回忆着漫长的一生,好像从来就是这样好好地活着,幸福无间。
她渐渐地悟透了生活,想着要活得潇洒,要活得自在,为自己也为别人而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活法,既要仰望着他人,也要活出自己的风景。
她不再渴望谈笑间的虚荣,也没有留恋红尘的喧嚣,一把椅子,一杯清茶足矣。
她不再想着在人群中狂欢,也不再想着在山水间纵情。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保持着良好的心态,全心地享受着人生剩下的时日。
外婆是二月摔倒的,偶染微恙,精心理疗后并无起色,于五月十二日下午匆匆谢辞红尘,享年九十七岁。
一生坎坷,家绩亦彰。幼随父辈,种地线纺。睿智人缘,邻里传扬。壮年励志,辛苦倍尝。针线家居,五谷杂粮。布票粮票,土布牛羊。创家立业,日夜奔忙。定省晨昏,侍奉敬养。养育四子,济济一堂。子女学业,心系国强。改革开放,终见曙光。春来暑往,信义未忘。音容笑貌,空留惆怅。儿孙优秀,共事世昌。
渌水源的土地,柔软得就像少女的心。站在小区桥上,极目远望,袅袅的炊烟升腾着,慢慢地投进了蓝天的怀抱。一排排整齐的房屋,就像孩子们用积木堆起的模型,十分优雅而美丽。
村庄依山,却是鱼米之乡。渌水河从村前淌过,小村的周围就是肥沃的土地,那是外婆耕耘的地方。那里有她洒过的汗水,留下了她的脚印与希望。嫩绿的枝条在风中随意地伸展着,那是朝气蓬勃的象征,也是生命葳蕤的象征。
渌水河边的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人群络绎不绝。即使是䒖䒖孑立、踽踽独行,也不会感到孤寂的,因为渌水桥下汨汨流淌的溪流,就像天真烂漫的少女一般从山上快活地跳跃着,一路欢歌,奔流而下。如果你口渴的时候,双手捧起泉水,顿觉清凉,甘之如饴,精神也会为之一振。
风儿吹在脸上,就像外婆的手在轻抚着,痒痒的。阳光很温暖,我们又想起了外婆的怀抱,多么温馨,多么惬意,多么令人向往。
我们留恋和外婆一起逝去的岁月,还有岁月里沉淀下来的美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