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路
老家处在洞庭湖平原向幕阜山脉的过渡地带,是密密匝匝的群山环抱着的一小块平地,也是乡亲们生活的乐土。那里洪水淹不着,干旱渴不到,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除了盐需要从外面运进去,其它的大都能自己解决。
但在以前,这个盐运起来却不简单,原因就是大山阻挡了路。上世纪70年代以前,家乡连接外面的路径只有两种,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连着汨罗江,一条同样弯弯曲曲的小路连着汨罗江边的码头。山里仅有的一些物资要运出去,那就顺着小溪放排;山外的物资要运进来,那就全要靠人到码头上一肩肩去挑,来回有几十里。老一辈说起放排和挑货的辛苦,总是感慨不已。
但就是这样一个闭塞的地方,日本侵华时同样没能逃过噩运,侵略军的一个连队驻在家乡最高的山头,凌辱压迫了乡亲们好长一段时间。长沙会战期间,作为汨罗江防线的一段,当时的中央军和日本兵还在家乡打过几仗。父辈们回忆起小时候的经历,都说还见过散落在草丛中的人骨和马骨。因为幼时经常听说家乡的这一节历史,无意间增添了我对卫国军人的敬仰,也埋下了我后来从军报国的思想种子。
上世纪70年代,家乡终于修成了一条通向县城的公路。家乡到县城,现在也就是30多公里的路程,但70年代的那条公路,足足修了近100公里,原因当然还是由于沿着大山绕。路是砂土底的,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坑洼,暴雨季节还容易被山洪冲断,或者被滑坡堵住。但毕竟有了路,有了每天一趟通往县城的班车。
好长时间,班车都是乡亲们去县城的唯一交通方式。通车之初,班车是乡亲们眼中最新奇的事物,甚至还闹过笑话。第一次看到班车的一个老实人,很不解地问旁人:谁咯大的力气,扛个那样大的箱子还在路上跑那么快?当然,这个笑话有夸张的成分。但乡亲们对班车师傅的那份敬重,却一点都不夸张。计划了好久的出行,早早就起床去等班车,只要班车师傅不按时发车,或者以车上太挤为由不让上车,他们的出行计划在那一天就得泡汤。班车师傅很能影响他们一天的行动,也很能影响他们的心情。他们给班车师傅送上笑脸和自己舍不得抽的过滤嘴香烟,更有人前一天晚上就跑到班车师傅家,送些家里的土特产,为的就是第二天能顺利坐上车出发,又能顺利坐上车回来。当然,乡亲们不认为那是送礼,还觉得班车师傅好说话,能帮上大忙。
家乡再一次修路,到了上世纪90年代,就是拓宽以前那条连到汨罗江边弯弯曲曲的小路。到了汨罗江边,就可以上沥青铺成的国道,就可以沿着国道去更远的市里、省里,可以去他们心中的圣地北京,去他们发财的梦想地广东。那时改革的春风已吹进山村,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不仅刷在墙上,也走进了乡亲们心里。政府一动员,他们就自发扛起锄头、铁锤、炮钎去修路,没有一分钱报酬,午饭也是自己带去工地。那时候我正在读初中,周末也跑到工地帮忙。修路时那个热火朝天的场面,乡亲们谈到路修好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那份憧憬,至今还印在我脑子里,一直激励着我认真读书、努力奋斗。
一东一西两条路修通了,就像两条纽带把家乡与外面的世界连接了起来。土砂石路上先是行人走得多,慢慢就有了自行车、有了摩托车、有了货车,偶尔也有外面开进来的小汽车。家乡的人通过这两条路,出去读书、从军、经商、务工,就像衔泥的春燕,一点点给家乡带回收获和希望,家乡在一步步变富、变好、变美。
时光一转眼就到了21世纪,那时我也从军校毕业到了部队工作,每次探亲休假都发现家乡的路在变,有一次还因为新修的路改动太多,而下错了车,被家人笑话我不认得回家的路。
21世纪修路当然就不是小打小闹,十几年间,家乡所在县的西边修了京港澳高速,东边修了武深高速,连通两条高速又修了一条宽阔的县道。在政府的大力投入下,家乡的那些乡道、村道、机耕道都在不断拉直、拓宽、硬化。近两年,省里一条东西走向的高速又正在建设,有一个高速出入口离家乡不到10公里,以后乡亲们出行更便捷了。
如今,家乡还被评为市美丽乡村建设示范点,水泥路面又铺上了沥青,路两边还整齐划一地种上了树。美丽乡村的人家,家家都是楼房,用的是自来水,购物可以通过网络,垃圾有专人收集处理,到处都很干净。乡亲们开上自家的小汽车,沿着宽阔的大路,半小时到县城、一小时到省城,来往穿梭,一路欢歌笑语。生活好了,生态意识也强了,乡村们在后山种上花和果树,一大片一大片,曾经的穷乡僻壤居然变成了美丽的花海果林,林间小池鱼儿成群,花间树上鸟儿扎堆,春赏花、夏纳凉、秋尝果、冬观鸟,慕名而来的游客也越来越多了。
住在远方城市的我,虽然回家少,但时常能听到电话里乡亲们爽朗的笑声,能看到他们在网络晒出的家乡美景。默坐静思,心里时而甜滋滋,时而热乎乎。游子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家乡的怀抱,也不愿走出家乡的怀抱。家乡的路,向远方延伸,越过千山万水,牵连着我,那是开放的路,是致富的路,是希望的路,是远行的路,也是我心灵的路、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