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园里种诗
母亲不识字,却能写诗
母亲把诗种在园子里
辣椒四棵、冬瓜四棵、茄子四棵、苦瓜四棵……
母亲有四个儿子,喜欢四
儿子没回的时候,她就去园里种诗
种那丝丝缕缕袅袅婷婷的诗
望着满园葱绿的诗行,母亲开心地笑了
笑得很远,很甜
就像看到四个儿子站在眼前
望着她,盈盈地笑
母亲有个写诗的儿子,写那不值钱的诗
儿子把新出的诗集送给她
母亲擦擦手,接过来,一页页地翻着
母亲发现,儿子写的诗和她园里的诗
一样齐整,也开着花哩
满以为
满以为,进入那个熟悉的村庄
就会有人迎面走过来
亲切地和我打着招呼
甚至,唤我的乳名和外号
出乎意料,能够叫出我名字的不过几人
那么多群居在屋后山上的人
等着我去一一指认
谁的头上长满蒿草
谁的头上刚培上一堆新土
满以为,在村里行走的时候
就会有人热情地邀请我
进屋歇脚、喝茶、吃饭
结果,只有那一泓清泉
仍不离不弃地等着为我
洗去一路的风尘
和满脸的沧桑
满以为,走在回乡的路上
就会有更多的人停下来
和我拉呱,叙旧
讲我们曾经一起下河摸鱼
上山砍柴的故事
结果,他们都和我擦肩而过
最多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一、二秒
然后匆匆离去
只留给我似曾相识的背影
我就像,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兜了一圈,好像满载而归
又似乎一无所有
母亲的唠叨
那时,我把母亲的唠叨
当作挂在墙上的广播
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而今,只要母亲一开口
我就会停下来,或驻足凝视
或坐下倾听,不管那唠叨的珠子
有多细、有多密、有多长
特别是新冠日,冰雪天,炎热季
我更是担心,我怕
那只挂在墙上的老广播突然喑哑
不响不叫了
老广播不叫
我的心就空了
诗酒祭父
父亲,你就奢侈一回吧
今天,我用大号杯子
国窖1573招待你
那杯子有你平时酒杯的三个大
我一连倒满三大杯
洒在你的坟头上、墓碑上
我感觉你已有些醉了
就连那些披在你身上的花草
吹过你头上的风
也有酒的气息
父亲,今天我带了两大瓶
每瓶一斤半装
足够你喝一顿
喝不完你就带给爷爷、伯伯
和你那最小的儿子吧
我还把那首获奖诗也工工整整
抄在了黄裱纸上
一并烧给你
一个人的芒种
丈夫去了南方以南
儿子还在北方以北
他们把家里一亩三分田
交给我打理
种稻也好,播麦也行
全随我意
我在田里种稻,地里种麦
田埂上种豆,再在田边地角
栽上南瓜、辣椒、西红柿
就让那对大男人
看着一厢厢一垄垄的金黄与
碧绿咋舌吧
他们乐观其成
我也乐在其中
若干年后那里还叫不叫故乡?
如果
只剩下依稀可辨的青山与绿野
那还叫不叫故乡?
如果
只剩下似曾相识的村庄
那还叫不叫故乡?
如果
故乡只是地理上的一个名词
那还叫不叫故乡?
若干年后
那里都是一些生面孔
他们说着南腔北调
林立的楼房里
住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人
脚下伸展的路也不接地气
你会觉得与异乡无异
记忆就像是一个日渐疏远的人
朦胧而暧昧
而身体总被异乡所囚禁
故乡和异乡就像两个并排站着的人
一方非知己
另一方也非偶遇
古井
古井老了
长满密密匝匝的胡须
远看,就像是个不修边幅的人
那么多年,还兀自在那儿
那些曾喝过它的水的人
一些走进了屋后山上
一些人远走他乡
只有少数人还在它身边走来走去
但都不拿正眼瞧它一下
树上的枝条
树枝是伸向空中的手
以往,它们都是垂着的、向下的
无精打采的
不知何时
它们都抬起来了、举起来了
齐刷刷伸向天空
那关节处开始长出芽苞
冒出新蕊
每见至此,我就知道
那个桃红柳绿的季节到了
风
你已从凛冽过渡到柔软
拂在脸上
就像被一只粉嫩的手
抚摸着,轻轻的、柔柔的
那些在空中轻歌曼舞的风啊
吹过来,拂过去
吹过来,拂过去
吹得人心都蠢蠢欲动了
结愿树
许愿的人走了
只留下不堪重负的树
和树上那些叮当作响的风铃
以及,那些一缕缕向左飘向右飘
的红丝带,和红丝带上依稀可辨的字迹
许愿的人走了
许下的愿还留在这里
我不知道,那些许过的愿实现了没有
也不知道他们来还愿了没有
我只知道,一些许过愿的人带着希望走了
还会有一些人带着希望来
非结绳记事
如果结绳记事
那事也就早忘了
我已到了需要用手机记事的时候
记下那些脑子昙花一现的事
那些不记下抓破脑壳也想不起来的事
我就这样记录着生活的分分秒秒
时时时刻,日复一日删补着
千篇一律的生活
那棵树
那棵树被伐倒后
盖起了三层小楼
多少年过去了
长在我心里的还是那棵树
那棵消遁无踪的树
有些记忆长在心里
有些记忆只在眼里
致敬献血者
当你的血,进入他人的身体
你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又是何等的一种快慰
也许,你拯救的是一个人的生命
挽救的,是一个绝望的家庭
当她,或他,注入你的血
撑开那闭合多时的双眼
张开那渐渐红润的嘴唇
当她,或他,轻轻地
轻轻地向你说着“谢谢”的时候
当她,或他,把感激的目光
投向你的时候,你的心里
就会涌起一股幸福的暖流
升腾起,一个志愿者的骄傲与自豪
没有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
也没有比挽救生命更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那生命就会多一些灿烂与精彩
这也就是我,每当献血车从我面前经过
我总要停下匆匆的脚步
向它行着长长的注目礼
把一串尊敬的目光
送给,那些情不自禁挽起衣袖
一任滚烫的热血汩汩奔涌的人
无题
起步时,站满了人
走着、走着,便日渐稀落
一些人折返
一些人开了小差
还有一些人不知去向
只有很少的人
才能抵达极点
我想起梅西手捧大力神杯
走猫步的样子
约等于无
每天,我穿着它,从汉口到武昌
又从武昌回汉口
把一面宽阔的长江举在头上
跟着一群不明来路也不知去向的人
上上下下,出出进进
偶尔,也会和他们中的某一、两人
有过倏忽的眼神对接和肢体碰擦
“嗯,走,上,下……”
既省略了主语,也无需色彩
甚至不用嘴唇张合
似从喉咙里挤出
因为,下一站我们就各奔东西
在一起,我们是乘客
出门便是过客
过客犹如过江之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