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岁月
张友琴
那是我第二次高考落榜的时候,父亲“吧嗒吧嗒”的旱烟抽得更凶更响,爱唠叨的母亲脸像霜打的茄子,三个弟弟也不敢多吱声,家里气氛很是沉闷,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高考再次落榜造成的。那年头考上大学是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此外别无它路,这对于我——一个祖宗三代扁担倒下来不认得是个“一”字的农家后代是多么重要啊!而我却辜负了全家人的希望,也对不住我那长眠在九泉之下的祖父,对不住我那一生为鳏的伯父。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被全村人公认为最聪明的孩子,那个时代兴跳“忠字舞”、背“红语录”,我虽不是全村“忠字舞”跳得最好的,但却是“红语录”背得最多的,经常被大队(现改为村)选派到公社(现改为镇)参加背诵“红语录”大比武,每次我总以头名状元的成绩为我所在的大队赢得了很多的荣誉,也为乡亲们赢得了很多的骄傲和自豪,由此也很得村里干部赏识和叔爷婶娘夸奖,他们总是这样对乡亲们说: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这句类似于结论的话在当时没有任何人表示过怀疑,而我两次高考落榜无异于给了他们一记闷棍。一段时间内,村民总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问:你这孩子是咋搞的?一些与我家有隙的人趁机放出话来说:他家的孩子要是能吃上“国家饭”,我就把姓倒着写。可见,当时我在村里的形象是多么的狼狈和不堪一击。
为向村里乡亲们表示我落榜不落志的信心和决心,也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和自尊心,高考落榜那段日子,我每天天刚亮便早早起床,拿着书,跑到屋后一处叫作刀背岭的乌龟石上放声朗读。那地方很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山下的鸡鸣狗叫、屋顶早袅的炊烟、三三二二赶路的行人、一条蜿蜒伸向远方的村路、一弯碧波荡漾的清渠、远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碾破了山村的宁静。在寂静的清晨,我的读书声一定送进了乡亲们的耳鼓,我不知道乡亲们会咋样看我,也许还会有诧异的目光和不以为然的笑声,这些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年青的心总是敏感的、脆弱的,但为了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和所谓的自尊心,我每天毫无目的地坚持着,我不知道这种“亡羊”的做法又是补的哪门子“牢”?这样做的结果又能得到什么?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从高考落榜的阴影中走出来?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这些在当时都是模糊的、不可预知的。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掩饰内心的虚妄和脆弱罢了,最多也就是向村里乡亲们证明我和村里其他年青人的不一样。这样的日子大概坚持了一个多月,直到高考落榜的事情不再成为村里人议论的话题,乡亲们也不再对我这个所谓“聪明的孩子”评头论足的时候,山上的读书声才正式宣告结束。那是一段多么令人难捱的痛苦时光啊!
尽管最终我还是寻了个机会实现了“鲤鱼跳龙门”的愿望,验证了乡亲们当初高屋建瓴的预言,有了一份较为稳定的工作,也养了个比较争气的儿子,这在我那穷乡僻壤已是足够的光宗耀祖了!但是,走出家乡那么多年来,那块乌龟石上的记忆一直沉甸甸的压在我的心上,每一次回到家乡(即便没回家乡我也会经常忆起),我就想起了那年那月的那些情景,我总要寻个理由爬到屋后刀背岭的乌龟石上看一看、坐一坐,回放一下当时的心情,那份感觉是既亲切又苦涩。经过岁月的剥蚀,如今的刀背岭好像矮了一些,乌龟石也似乎黑了一些、丑了一些,但在我的心里还是那么亲切,坐在上面仍能体会出当时的心情,找回当年的感觉。那块留下我黑色记忆的刀背岭和已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的乌龟石,成为了我多年来不断奋力前行的精神动力,及至走进生命的秋天。
秋天该是硕果挂满枝头的时候了,我的“枝头”挂满“硕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