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患者

青苔石路中央搁着一只青蛙，顺脚踩下去，五脏六腑绞烂开，汁液爬满了一地。少年摆了摆手，收回邪恶的念头，生怕青蛙惨死在别人的鞋跟底下，用脚撵走了它，青蛙露出了翻白的肚腩，又滚了一圈，消失在灌木丛里。未曾想过，这个地方也就只有他一人当作踏青的目的地。

翻过青苔阶层，头顶掠过一架飞机，沉重的噪声震荡着袋中的酒瓶敲出清脆的弧音，少年昂头，噪音引起不适，微微邹眉。拂过面前垂摆的枝条，门在飞机的余波下吱呀得响着。树藤爬上了平房的屋顶，将小房子紧握得密不透风。窗户被用纸头糊上了一层保鲜膜，这下四周真正被封闭得严严实实了。

越过屋顶一片寂静，从上俯下是高约一千米的悬崖，将视野拉到一千五百米可以清晰地看见这片区域被圈了起来当作旅游风景区在改建。自从一年前被废弃了之后，少年便是这里的常客。

少年推开门，一丝光刺溜钻了进去，里面的人因为刺眼的阳光抬起了手，抵住眼角。少年盯着面前盘坐的三人，吓得松开了手中握紧的塑料袋，里面的酒瓶铅直摔在了平地上，清脆的撞击声布满了林中的小屋。为首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向少年伸了伸手，示意他坐下，旁边穿着中学校服的男生把失意的酒瓶捡了起来，向少年讨要开瓶器：“你开瓶器带了吗？”一边说着一边向少年伸出手。中年男人则一把拍掉男生的手掌，说道：“学生不能喝酒！”说罢一把夺过男生手中的酒瓶，用蛮力打开，使劲往自己的嘴里灌。

“今天就让我尝一下酒呗！”男生撇了撇嘴，从塑料袋中再次拿起一瓶酒，伸出手向少年讨要开瓶器。显然少年还没缓过神来，下意识从口袋中拿出开瓶器递给男生。男生接过开瓶器，扭头对一旁的小女孩笑道：“小女孩不能喝酒，知道吧。”小女孩从开门就一直都保持着可爱的微笑，点了点头继续看向少年，嘴里嘤嘤哼唱着儿歌。

中年男人喝完了手中的酒，开始低声细语。

夏天，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季节。没钱的人露出结实的胸膛，有钱的人则开着敞篷豪车搭起了泳池派对。中年男人习惯了中国人的虚势，一手打拼竟也将虚的驾驭成了实事，喝不惯洋酒呛得自己一头栽进泳池里，巴结的人还以为他高兴坏了替他拍手叫好。朋友变成了金钱的奴隶，连过往的敌人也卑躬屈膝地祈求他收留自己。他有两个手机号码，一个留给朋友，一个留给生意，后来其中一个掉进了海里，海这么大，反正也捞不到，索性就一头扎进了生意里。

小女孩听着入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母亲是幼儿园教师，父亲是航天科学家。小女孩有着一双漂亮的手，家里藏了两台钢琴，一台弹热了就换到另一台弹，直到这一台又热了另一台才刚刚变冷。小女孩7岁就获得了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的冠军，母亲带她去上小学，她站在讲台上面带微笑，介绍自己：“其实我特别喜欢跳舞，可是我有脆骨症，别人一碰到我我就会碎掉，所以我只能坐在椅子上弹钢琴。”说完还做了一个鬼脸。别的小朋友害怕极了，担心一不小心就把她给碰碎了，谁都不愿意找她玩，她就只能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每天3点母亲都会准时来接她回家，别的小朋友都会留到4点放学，因为最后一节课是舞蹈课。3点整，她收拾好书包，安静的坐在座位上。妈妈来了，她把自己的橡皮切开，一半放进包里，捏着另一半，小心翼翼得将椅子塞进课桌底，走到她这一列的第一排，把橡皮轻轻放在课桌的右上角，因为她看到第一个位置小朋友的橡皮被扫地的阿姨当作垃圾丢进了垃圾桶。小女孩走到门前：“走吧，妈妈，我又能回去弹钢琴啦。”

男生与开瓶器僵持着，中年男人看不过意，一下卸开了瓶口，男生抿了一口：“啧，还没有可乐好喝。”

男生家里并不富裕，1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和父亲就离了婚，男生跟了母亲。母亲要强，把男生送到贵族学校上学，自己便早出晚归，但是现在竟连家都不回了，男生的微信记录里面只留下上个月母亲发来的生活费和“好好学习”简单的几个字。男生很聪明，他的成绩名列前茅，他成为了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小孩，渐渐的，他成为了大家口中的别人。他的家里面贴满了奖状，后来观摩的人少了，男生也失去了收藏的兴趣。傍晚，男生打开台灯，刚拉下书包的外链，裤兜轻微的震动着。男孩兴迫不及待得摸出屏幕微亮的手机，手机上传来一条简讯，男生打开手机，提不起一点劲，露出失望的表情，简讯里是这个月的生活费以及妈妈发来的“好好学习”。

“你呢？”中年男人转向少年，“你的自杀动机是什么？”

少年皱眉。

少年没有富裕的家庭，没有聪明的大脑，没有美丽的双手，也没有要强的母亲，没有厉害的背景。“我没有自杀动机。”

流泪的时候面对着风，风很快就会把眼泪吹干。“你是不是哭了，小女孩。”四个人牵着手走到悬崖壁上，“我没有，风太大了。”

中年男人看向小女孩：“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男生的脚有点发抖，低头看向前面的深渊。当你望向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望着你。

“怎么，你怎么连小女孩都比不过？害怕了？”中年男人侧着头盯着男生。

“我......我恐高。”男生说话的声音这才颤颤巍巍的，死都不怕却害怕这与生俱来的恐惧。

“那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大男人要硬气点。”中年男人安抚着，摸着男生的头。

四个人坐在悬崖上。中年男人这才发现小女孩哭得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那个一晚上要把自己吵醒3-4次的小屁孩，果然孩子的眼泪都是一样的甜，甜到中年男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惜我没有带纸尿布，不然给你们一人一个。”

“噗呲，我可长大了，才不用纸尿布了呢！”小女孩这才笑得像一朵泪花，泪是真的，像花儿也是真的。

“一个堵住你的眼泪，一个堵住你的恐高症！”中年男人望向天空。

“呲......”男孩的裤兜轻微震动，抖动的小腿慢慢平复下来。

“你不看一看吗？”中年男人弹了弹男生的额头。

“不看了，不就是生活费吗，没用啦。”男生撇了撇嘴。

“我帮你看好啦。”中年男人抓着男生的大腿，假装伸出手去掏裤兜里的手机。

男生慌忙掰开中年男人的手，“不行，我自己看。”

男生打开简讯，手机散射的微光刺激着半闭合的眼睛，“我要走了。”

“我也要走啦，快3点了，我妈妈等会找不到我了。”女孩抹去眼泪，露出标志性的微笑。

“好吧，那我下次带上纸尿布。”中年男人率先站了起来，撸了撸下巴的小胡渣，微微一笑。

少年看着眼前的变故，目光呆滞。

“少年，不早了，走吧。”中年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发现少年的脚底却死死地贴在悬崖峭壁上。

少年一直很安静，自始至终没有过多参与到三个人的交谈中，就像他在家里永远是自己吃完饭就关上门没有和父母有过交流，在学校一个人的位置没有和同学有过接触，在外面独自外出到没有人的地方比如这里。

“小哥哥，走啦！”小女孩捏着少年的衣服，向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少年缓过神来，笑了笑，扭头盯着男生。“走吧。”

男生回敬了一个简单的微笑。

四人转过身，将要往小屋走去。

这时，少年突然向悬崖倒下。女孩一直紧紧拽着少年的衣服，少年这一倒顺势把小女孩一起带向了深渊。中年男人反应最快，跳出去想抓住少年的手，不料没站稳，滑出了峭壁。“不要！”男生转过身，惊悚的喊叫着，因为恐高症下肢止不住得颤抖着，忽然眼睛一黑，晕了过去，也跌落谷底。

原来没有自杀动机才是最坚定的自杀动机。

2天后，风景区改建工作正式开始，工作人员经过悬崖谷底发现了四人的遗体。

男生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第一条简讯是：

“老师说你旷课了，怎么回事！妈妈回来了，给你烧了爱吃的红烧肉，你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