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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永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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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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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草木青

每一个生命的抵达,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譬如我,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有母亲苦苦的坚持,同时恐怕也是上天的安排。

通过几十年的碎片化回忆,那些让母亲痛并快乐着的细节,慢慢地连缀成珠。

怀上了我的母亲,除了喜悦之外,还隐藏着一丝丝害怕,因为我来得不是时候。按当时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我已经有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不符合计划内生育对象。母亲不敢声张,就像小偷一样躲躲藏藏,准备小心翼翼地完成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使命,但最终母亲计划外怀孕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当时,计划生育是一项政治任务,严控人口增长是国家的一项中心工作。村上的干部,特别是妇女主任多次来我家要求母亲去引产“做掉”已经怀上几个月的孩子。

母亲曾经回忆,其实就当时我们家一年就有半年需要借粮充饥的境况,她也产生过把我“做掉”的念头,但最终母性善良的本能,驱使她决定把我生产下来。

看似软弱的母亲三番五次找到了村上的多个干部,承诺生产之后按国家计生政策缴纳罚款,或者多缴纳点也可以,但是请求不要去“引产”。妇女主任态度十分强硬:引产胎儿是唯一的选择,这是上面的规定。

于是,母亲和妇女主任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开始,母亲一人在家里楼上最偏僻的一间小屋里蜗居不出。但好景不长,我要出生的前两个月,消息走漏,妇女主任再次带领乡政府的干部来到了我家,直接从楼上的小屋搜出了母亲。

父亲看见这个阵仗,急忙向妇女主任求情:孩子已经几个月了,各位领导就高抬贵手,等她生下来吧,罚款、罚粮多少我们都认!来的几位乡干部看到大腹便便的母亲,都点头表示可行,但是妇女主任坚决不干。没有办法,父亲只得向妇女主任申请宽限一天,等把换洗的衣服收拾一下,再由妇女主任亲自监督到乡卫生院去引产。

乡村两级干部一走,母亲斩钉截铁地告诉父亲,引产肯定不能做,死活都要把这个娃生下来。于是,一段长征式的“躲生”路开始。

先是在我的舅妈家躲藏了一段时间,由于妇女主任和舅妈家本是一个生产队,不久行踪被发现。之后,舅妈把母亲送到了自己的后家妈妈那里。

一个多月过去,风平浪静,母亲脸上的愁云和心里的阴霾逐渐散去。不想,具有侦探特性的妇女主任对计生“追逃”工作的热衷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形容的,她通过多方打听,还是知到了母亲“躲生”的藏匿点。于是,有一天,村妇女主任再次带领乡村两级干部开展“跨乡跨村”的计生“追逃”工作。

母亲吓得不得不转移躲藏的场所。她挺着大肚子从舅妈后家妈妈的后门逃了出去,妇女主任一行扑了个空。乡上有个比较年轻的干部在舅妈后家院坝里说,等她生吧,超生这种不一定都要引产,只要认缴罚款、罚粮,是符合上面政策的!但是,妇女主任仍不死心,坚决要把母亲找到,强制“引产”!

妇女主任没有正确评估到母亲的意志和决心。原来,母亲猜想他们肯定会尾随寻找,专走小路朝深山老林里爬,当走到一个小地名叫碗家沟的地方,实在走不动了,而且肚子痛得厉害,下身也不断地流血,母亲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林地里。

母亲痛得匍匐在地上,下身不断流血。正当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舅妈大声地喊着母亲的名字,朝着她小跑过来,此时母亲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朦胧中,舅妈果断地把自己手里的衣服和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铺在地上,然后母亲就在这座荒山野岭生产下了我。之后,母亲一瘸一拐跟着父亲和舅妈回家。到了家,妇女主任及乡村干部已在我家等候多时,妇女主任看到眼前的一幕,脸色大变,摇摇头一咬牙走了。

我还没有满月,父亲便按乡政府的要求到卫生院做了手术,并上交了罚款。罚款也是父亲东借西借凑齐的,共150元。可想而知,这在当时,对于我们家的境况来说,这应该是一别巨大的开支了。

小时候,邻居的伯父伯母会逗我:你是碗家沟捡来的,没有妈妈!听到这句话,我总会哇哇大哭。直到我完整地知道母亲“躲生”的这段艰辛历史,我再也不哭了。

这么多年来,我很少在自己生日的当天庆生,如果时间允许,一般会选择回去陪陪母亲,继续听她唠叨家长里短。偶尔问起碗家沟生我的境况,她总是很自豪地说:算你福大命大!我知道,母亲野外诞下我之后,身体上产生了不少后遗症,时常纠缠着她的健康,心里总觉得愧疚。

也许是我的“来之不易”,自小感觉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但是,父母亲并没有把我当成“金宝卵”一样溺爱,相反,对我的教育和管理反而比对哥哥、姐姐更加严格,因为调皮,在学习上、生活上被父母亲打骂的次数也不少。偶尔感到委屈,我也怀疑自己是否真是“碗家沟里捡来的野孩子”,长大成人,方始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

那年那月,在一片荒山野岭中,一片树林、一丛清草、一朵野花,见证了一个生命的诞生,也见证母爱的伟大。如果当时有一部手机,把“躲生”的过程拍摄下来,那将会是一部怎样感人肺腑的影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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