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忆父亲的文章中,我很少写父亲爱读书爱学习的故事。
父亲只有小学三四年级学历,但却写得一手好字、说得一嘴好书,记账、写信、写春联、说书、当媒人、干总管样样精通。父亲在世时,村邻大凡需要点文墨的活儿,非父亲莫属。
我曾经问父亲:“你学历那么低,怎么样样精通呢,你们老师啥子都教啊?”父亲笑笑:“不懂就学,边干边学,就像你当老师一样,还不是一边教书一边学习啊!”
其实,父亲有个好老师——一台老式收音机。这台收音机是一个姓汪的邻居从外地带回来廉价卖给他的,到手时只有七八成新了,好在还能够勉强使用。收音机有现在的塑料档案盒那么大,因为每次使用必须上两节“春燕牌”电池,我们都叫他春燕收音机,而30年前有一台收音机的家庭估计也不会很多。
春燕收音机是父亲的宝贝。每次使用完,他都会用一块蓝色的绒布把它遮住,使用时,会把天线拔得老高,再慢慢扭动按钮搜寻信号,遇到天气不好,那声音里总会有“滋滋”的电流声,但这毫不影响父亲的体验感。因为春燕牌电池昂贵,父亲每次听完之后,都会把电池取下来收好,以免放电。
父亲经常听的几档节目我是有深刻印象的,新闻联播、农业之声、百姓故事、文学连载……具体是哪个电台的节目,我可就说不上了。
有一次,我们点着煤油灯,一边在炉火上烤土豆一边听广播。父亲突然打个手势,很神秘的样子,让我们安静,等我们安静下来,收音机突然没有声音了。父亲鼓捣很久,收音机仍然没有声音,父亲气得暴跳,手上的青筋也一跳一跳的。母亲小心翼翼地问:“你激动啥子?不要吓到娃儿。”父亲叹口气:“国家又发射卫星了,就在西昌,刚刚听到关键处,没有电了!”
很多时候,我还能够看见父亲边听收音机边记笔记,虽然字体潦草,但是我知道他记下来的都是有用的、重要的。他当上村主任之后,乡政府为他订阅了《泸州日报》和《党员文摘》,他又多了两个“老师”。
有次我放学回来,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幺哥儿,你不要每天沉迷于你那些武侠小说了,我教你写点毛笔字,说说书吧?”我摇摇头表示不肯,他还是劝说我:“我们村信息闭塞,大家没有文化,你看看《党员文摘》上报道的那些村支书,比如大邱庄的支书、华西村的支书,一个人就带动了全村人致富,真了不起,所以学点真本事才重要……”我懒得听他唠叨,答应抽空随他学习毛笔字和说书。
他简单给我讲解毛笔字的握笔姿势之后,就丢给我一沓草纸和一本手抄的说书,封面上写下的“安安送米”四个大字,算是书名了。于是每天晚饭后,我就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开始誊抄这本说书,说书基本上是七个字的格律句,说完一个小节之后,都会来一段叙说:“话说安安知道母亲居住的地方之后……”接着又是七个字格律句,有些字不认识,我就看着那个笔画是怎么弯的就照着怎么弯。好不容易誊抄完之后,他又丢一本更厚的给我,叫《薛仁贵征西》。这本他就没有让我随意抄了,而是不时叮嘱我笔画的写法、字的大小、架构等。
这些抄完之后,他就叫我说书。一般开篇就是: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治乾坤,周有三十六王子,夏有二十帝王君……我非常抵触,他还是反复给我做工作:“农村文化娱乐节目少,你读书识字多,学点说书,逢年过节给大家讲讲故事,活跃气氛。”无法,我只有勉为其难地跟着学习。
跟着父亲学说书的日子,那些老式说书里的故事深深吸引了我,也让我爱上了文学。比如《蟒蛇记》里张春方求学的故事、《安安送米》里安安孝敬母亲的故事、《七侠五义》里那些侠客为民为国的故事……而这些说书都是父亲从别处借来誊抄,有些甚至是父亲借了小说来按格律诗句的样式重新编撰的,我真心为父亲的好学而折服。
父亲只活了61岁,但是他的一生都与读书学习有关。我经常教育儿子: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其实,这句诗也是小时候父亲教育我时引用的名言。确实,一个人,只要肯读书肯学习,哪有不成功不成才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