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先祖是旗人,满族,正黄旗,住大兴,原姓氏他叫不清楚,汉化改姓赵,依然满族。据他说,大兴在清代是皇室狩猎场或马场,祖上是派驻大兴的皇室一族。
四爷的女人,同学都叫她四嫂,河北人氏。
2013年3月16日,我到北京凤凰岭书院。从首都机场落机到海淀区凤凰岭书院,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幸好不堵车,那天是傍晚5点多到的。
南方的3月,已是春暖花开,而到了北地,却是依然如冬季,整条北清路未见一片绿叶,全是枯树。凤凰岭书院在草场村,周围几千亩桃树和杏树,也是只见枝干,道路两边的扬树就像排列整齐的木桩。让我这个乡下人觉得,仿佛从绿意盎然的花园世界里,突然到了一个穷乡僻壤之地。说实在,这情境甚至比不上老家的乡下,有冷清枯寂、荒凉之感。加上这天雾霾严重,5点多已尽黑。北风扑面而来,便是一种剌骨的感受。
其实在机场,走出到达大厅,我已领略过北方干冷的滋味,身体直打哆嗦。由于南北温差的原因,上机时并没穿毛衣羽绒服之类,我身上只是一件普通衬衫加一外套,在机场还好,停留等出租车的时间很短,倒能忍耐。可是到了书院,那才叫真正的冷。由于凤凰岭一带远离市中心,平时温度就要比市中心低3~5度,我极不适应,拉着行李箱的手,如刚在冰箱急冻出来一样,僵硬无比,摸一下脸,似触冰感。那一刻,心里想:要在这种地方呆几年行吗?我几乎有立即打道回羊城的想法。
刚收拾完带独立画室的房间,已是6点多,外面开始下雨,天气预报凌晨有大雪,暖气只供到3月15日,但室内似乎带点余温,温度比室外的略高。房里有一台开不起来的空调,临时也找不到人来修,我在房里稍憩发呆,不知如何是好,从房间到书院饭堂吃饭,要在露天道路上行走将近200米的路,像这种风霜雨雪、寒风凛冽的鬼天气,这段路,都令我后怕。
抽完一根烟,我硬着头皮准备到饭堂吃饭,刚走出房间,过道上两个人搬东西,电饭锅暖风机也带来。奇怪的是,一直只是女人在搬,男人倚在隔壁房门,也不帮忙,似与他无关。女人高大,比男人高了快一个头,牛仔裤,上身是大红花棉袄,方脸,肤白净,通透幼腻,略化妆,眼线画得突出,眼睛显得大而明亮,感觉身材粗壮。她一见我,尖声嚷:小兄弟,南方来的吧,外面这么冷,想把自己冻死啊。声音宏亮,坚实无比,在过道回响。她男人则穿得厚实,棉衣棉裤,极是雍肿,脸特黑,留长发,胡子粗如张飞,甚墨,留得很长,戴一顶红毛绒尖帽,造形特滑稽,甚至有猥琐之感,站他女人身傍,略显矮小,双手插口袋里,身子稍微哆嗦。他说:是老庄吧,广东来的,龙老爷子15个学生里,就你是广东的,刚到?
我赶紧上去与男人握手,那手软如棉絮,几乎没骨感,也许一直放口袋之故,温润圆滑,五指尖滑而且很有肉感,一看这手就是从不干粗活。男人自我介绍:我老赵,北京爷们,人称四爷。我赶紧说:四爷好。四爷说:俺媳妇阿钦,人叫四嫂。我叫了声四嫂,四嫂笑,露一排玉白整齐牙齿,说:庄老师,外面太冷,你快和四爷进屋坐,我把暖风机接上,先暖和一下。
四爷的房间在我隔壁,进了屋,房里基本已收拾齐整,四嫂插上暖风机,说:庄老师,你咋没带冬衣,这里要过多两月才暖和。四爷说:是,教室也没暖气,冻死你的小鸡鸡,还画鸟画。说完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还摸了一下我的脸,我一时尴尬。四嫂说:老赵就是个老玩童,庄老师别介意,外面太冷,你们俩不要去饭堂吃饭,我下点小米粥,有咸鸭蛋和小菜,将就一餐。我回家去给你拿个暖风机,顺便帮你买两套保暖内衣和羽绒外套,不然今晚有你受的。
我说:四嫂,外面下着雨呢,哪里买去,凤凰岭这地方极偏,六环外的。
四爷说:回大兴买去,那边熟。
我想:他们从大兴开车来要一个小时,这样来回要两个多小时,还要找商场买衣服,外面天寒地冻,麻烦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我心里不好受,但如果四嫂不帮我这一趟,今晚不知道该怎么过,真让我为难。
我正踌躇间,四嫂说:兄弟,一看你就一实在人,在外就别讲究,何况你要和咱家四爷一起四年,同学这种缘分不是随便有,尤其是这种上年纪凑一起的同学,龙老爷子这个班,全国才挑15人,更加难得。不就是我多跑一趟嘛,没事的,买个衣服日常用品什么的,这些都是女人干的活,我做得来,也不算什么大事,看你这身材,保暖内衣要特大号,大兴买不到我到西单买,暖风机家里有一台闲着没用,先拿来让你用,一定不会让你今晚挨冻,放心,举手之劳就是,你别跟四嫂客气。
四嫂的一番话,让我心里感到温暖,天南地北萍水相逢,难得遇到四爷四嫂这种好人。外面是零下几度下着雨的天气,要麻烦四嫂为我来回奔波,谁不感动呢。我说:四嫂,这天气确实太恶劣,我们在房里都难受,何况你要在街上走,这样麻烦你真不好,今晚我把棉被卷一身,到四爷这房里蹭一晚,明天再想办法。
四爷说:今晚就冻死你,还明天,夜里有大雪呢。老庄,俺媳妇就一粗人,平时家里的活里里外外都是她承包,修水电煤气炉也都会,虽然长得很一般,但也不赖 ,好在够实用,晚上还是广场舞一领舞的,一扭起腰跳舞,我还差点认不出。这骚狐狸,嘻嘻嘻,对人还真不丢咱皇族血统家的脸,她看你这样,心里急,你就让她折腾吧。
四爷说完,在四嫂脸上扭了一下,又说:这老骚狐狸,俺媳妇,杠杠的。他在四嫂面前扮了个鬼脸,自己大笑,梳了梳几寸长的胡子,理了理长头发,又摸一下四嫂刚才让他扭一下的脸。说:你看,脸儿红了脸儿红了。
四嫂推开四爷的手说:别闹,老不正经,你们等粥熟了,你俩先吃,也不用留我,我现在就去,能快点回来,咸鸭蛋我弄好了。
四嫂一走,房里两个男人,在一对旧木沙发上坐,一边等着粥熟,一边开始闲聊。四爷特健谈,天南地北,天文地理,均有涉猎,画理画论,也是皆通,不论从五代到宋元、至明清的代表画家,什么元四家、明四家、清四王清四僧,还是近代名流大家,如数家珍,他说这是中国几千年文化传承的一脉。
说话之间粥已熟,喝完粥,四嫂还没到,我和四爷继续聊天。四爷一聊起四嫂,来了精神眼里发光,这小老头一提起他媳妇,几乎是兴高采烈,那有点猥琐的形象突然也没了。他突然又来了一句:这骚狐狸,管用。我好奇问他一句,怎么老骚狐狸的叫。他说习惯了,在家也这么叫,当年和四嫂相识,一句骚狐狸居然给粘住,平常叫的也顺溜了。他说完又一阵哈哈大笑,小手又摸我的脸。我也学四嫂,推开他的手说:别闹,你这老不正经的,看来当年你俩是臭味相投,老狐狸碰上骚狐狸,是吧?四爷。
两个男人同时大笑,四爷捂着肚子笑弯腰,寒夜里居然少了些许寒气,也许是刚喝完热粥的缘故。四爷又讲:老庄,人家说,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却认为,这衣服更重要,可不是,如果咱身上没了衣服,岂不是像一些精神病人一样,终日裸着身满街上逛,这成何体统啊。这几年,无论到哪,我都带着你四嫂,去年和两画友到沕沕水写生,沕沕水知道吧,沿西柏坡过去,到了河北与山西交界的地方,那地方并不比郭亮逊色,有绝壁有深谷,还有很多佛龛,离北京有四五百公里,全程都是你四嫂开的车,这骚狐狸就是有劲,好用。到了那边,几个人的生活起居,那就是她的事,妥妥的。我就懂画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也都是她的,这骚狐狸,就是俺家的宝。
我说:四爷,这是你的福分,你不要骚狐狸骚狐狸地叫,不如这样,你今后就叫她花狐狸或美狐狸,听起来雅一点。四爷说:好,兄弟这提议不错,就叫花狐狸。说完,我和四爷又一阵大笑。
什么花狐狸,老赵你又使什么坏心眼,欠打是不。四嫂这时刚好回来,我赶紧起来帮着拿东西,四嫂帮我带来了两套保暖内衣,一件李宁牌羽绒长外套,还有一双里面带毛绒的皮靴和一台暖风机,她说这样下雪天也不怕。四爷过来两手捧着四嫂的脸,冷不丁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我看看这骚狐狸的脸会不会冻坏,然后自己笑。四嫂脸红,四爷接着说:老庄另给你起了个名,叫花狐狸,或者美狐狸,你喜欢哪一个?四嫂扑哧一声笑,你这死鬼,就是不安好心。
我见他俩打情骂俏,拿了东西回房,看着四嫂为我买的这些衣服,在这寒冷的夜里,肯定能睡个好觉了,不仅暖身,更是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