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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杰

鲁迅文学院学员

文学评论
2020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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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那村、那事 ——读唐俊高长篇小说《一湖丘壑》

莫言说:“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该干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讲自己的故事。”讲故事本身并不是一件好了不起的事情,人人都可以讲,讲自己的、讲他人的,还可以自己杜撰甚至信口开河。但是,要讲好故事,那就不容易了。这不仅需要口才了得,还需要讲故事的人头脑灵活、心思缜密,既能调动大家的情绪又能让大家听完以后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生活中,唐俊高是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我不晓得,因为没听他讲过。不过,最近读完他的长篇小说《一湖丘壑》,觉得他的故事讲的还不错。既贴合实际,又接近生活;既没有随波逐流,又没有媚俗迎风。总之,一句话:“接地气。”

先谈谈故事里的人。故事一开头,唐俊高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他要讲的故事:“还真是的,县作协主席茆寮茆眼镜儿,要回老窝子茆家湾,圈地建塘当鱼老板了。”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简单得明眼人一眼仿佛就能看穿唐俊高想讲啥子。但是,且慢,先问你两个问题:“茆寮”两个字,你认识不?县作协主席好大的官,你晓得不?不认识,好,你翻翻新华字典。不晓得,简单,你百度一下,看看作协主席是干啥子的,官居几品、有何地位。认识了、晓得了,好,我们就说说茆寮茆眼镜儿这个人。

茆眼镜儿,大名茆寮,是县上某大局的财务股副股长,是第一个从茆家湾考出去的后生,同时也是一个从小在茆家湾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如今四十有六的他,在体制内混还只是个小股长且是副的,属于混得很一般的人,而其老婆却是一个局的局座、曾经的交际花。可想而知,茆眼镜儿注定是一个在家里地位较低的耳朵。至于县作协主席的头衔,实在是老主席卸任领导硬塞给他的。用他的话说:“这县作协主席不是人当的,也无异于找些虱子到脑壳上来爬。”就是这样一个人,要回乡养鱼,肯定有点故事在里头。

故事的起因很简单,茆眼镜儿无意间得了县上30万元的招商引资奖金,想用这笔款回报桑梓。对茆眼镜儿来说,这是造福乡里,乡亲们肯定会夹道欢迎。谁曾想,一走进茆家大院,三五十号村民对自己的到来竟不感冒,一开口,不是冷嘲热讽就是说钱。这让茆眼镜儿顿感人心不古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茆眼镜儿只能去面对,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自己好不好算半个文人,既从文,就需阅人阅事,即所谓阅世也,即所谓体验生活也。”在这种类似阿Q精神的自我安慰下,茆眼镜儿开始了他的系列动作:挖湖养鱼、主编族谱、筹款修路、推广柠檬、办作协杂志……知识分子创业,注定茆眼镜儿不是梁生宝似的人物。他虽出生农家,但考出去以后却一直在城里生活;结婚后因老婆对家乡人的冷漠,多年来与老家早已断了联系;他虽有回报桑梓的情怀,但没有带领大家致富的本领。在梁生宝面前,他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人物。可以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平凡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没甚能力的人。挖湖养鱼主要靠的是驼表叔的指点、张胖子的帮忙,编修族谱是幺老爷的提议,修公路和进省城现场捐款是村支书风车车的建议,推广种植柠檬是是驼表叔的想法,甚至办作协杂志也是县长的安排,因为在作协的事务方面,“他干得并不像老主席那样上心,得过且过,随遇而安。也算无为而治吧。”但恰恰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承担起了通过养鱼进行产业扶贫的责任;也因为他的带头参与,才会让相关工作得以顺利推进。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是贴近实际的。因为,生活原本就不需要太多英雄似的人物,就如爱情,激情总是一瞬的,平淡才是真。

再谈谈茆家湾这个地方。茆家湾是一个所谓的“贫困村”,仅社长酸果果所在的社上,五十一户人家中就有近三十户贫困户。可实际情况了,却是内藏猫腻。这差不多三十户贫困户里,有好些都是从家里分户出来的老头老婆婆们,无非是儿女们想得到国家多多少少的一点救济。并且,“他们还到处炫耀、攀比,好像自己的娘老子戴了个‘贫困户’的帽儿,还蛮馋人”。这就是茆眼镜儿刚回到故乡了解到的现状。产生的原因用酸果果的话说就是:“是眼下的人心遭整乱球,整坏球。”

贺雪峰在《新乡土中国》中说到:“在差序格局解体的时候,人们自己选择关系,这种选择的关系依他们理性算计,市场经济和现代传媒则为农民提供了进行理性算计地交往朋友的理由。人际关系与经济利益越来越紧密切挂钩,人际关系变得越来越理性化。”乡亲在赔付树子时的精心算计、黄狗的无理取闹、村长假老练的小九九……这些无不与自身的利益挂钩。人与人之间已经淡漠了亲情,剩下的只有利益关系。正如本家侄子小黄狗不让人的样子对茆眼镜儿说的一样:“对不起,我今天就不喊你寮叔了,我只认你是老板。跟老板说事,就只有生意噻!”

“故乡,一直是茆眼镜儿内心深处最令他沉醉的原浆;父老乡亲纯朴的美德,原本容不得半点更易和亵渎。”茆眼镜儿回想三十二年前考起中专时,全湾每家每户凑三两个菜一起热闹地打个“牙祭”。那样的日子早已远去。纯朴的美德哪里去了?如何在充满铜臭味的金钱世界里引导人心回归本性?茆眼镜儿无能为力。他这个知识分子在老百姓眼里就是一个回乡养鱼的老板,不再是当年那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孤儿了。正当他迷惘无助的时候,年过八旬的幺老爷出场了。这是一个看起来有点酸腐但好指点迷津、德高望重的老人。对后辈男丁取名字,幺老爷都是狗儿、草狗、麻狗的随便取,独对茆眼镜儿这个孤儿另眼相看。茆眼镜儿的名字“茆寮”就是他取的,取自宋人刘克庄《送陈霆之官连州》:“茆寮愁问宿,峡石善惊船。”小说里,幺老爷就像《白鹿原》中的朱先生一样,像“圣人”。第一次见面,他就道破了峁家湾村民对茆眼镜儿回乡养鱼的猜测:“你并非帮贪官污吏巧立名目套取不义之财,亦非帮黑心老板强取豪夺鱼肉手足乡民……茆娃,是茆家湾多你的心了。”一语中的,茆眼镜儿算是重新融入茆家湾了。

幺老爷除了支持茆眼镜儿通过养鱼外,还提议重修家谱,倡导族规家风,以正茆氏人心。如果说茆眼镜儿的养鱼是产业扶贫,那么重修家谱就是扶心了。心术不正、好逸恶劳、便宜卖乖、把贫困当作荣耀那是真正的人心沉沦。“修谱,为仁人孝悌之事;修谱者之心,必为仁人孝悌之心。”在幺老爷的倡议下,以茆眼镜儿为主编,修谱工作得以顺利完成。在阿弥陀湖边举行的请谱仪式,“孝悌的感染,由耳及心,一院坝的人神情肃穆。”老百姓的本心开始回来了。特别是在黄狗淹死、小假老练假公济私要铐驼表叔的冲突事件中,村民一致对外要求依法处理,民心在那一刻集聚了起来。用曾县长的话来说,就是:“民心,可扶不可负;民气,可顺不可堵。”

最后谈谈故事中的故事。虽然小说讲述的是茆眼镜儿养鱼的故事,但围绕该故事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先说修建水泥路的事。村民起初的想法是等政府出钱修,连村社干部假老练和酸果果都是这种想法。但在村支书风车车的坚持下,修路工程启动了。一个工程的修建必然牵动很多人的利益。这不,你看,无赖黄狗首先叫嚷加入村水泥路建设管理小组,并且叫嚣:“老子就是来管这工程,老子就是来堵黑洞。”紧接着就是村长假老练和风车车抬起杠来,想把工程揽了。结果没有如愿,假老练就撂挑子,打了一份辞职报告。最后,小假老练回来无理取闹,假老练要求给父亲老支书分一份贫困救济甚至要以抽村上的底火为由进行要挟。这样的人人,还想当村支书,哪里像一个村长、一个共产党员,分明就是市井无赖嘛。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干部不抬轿子反抬杠,因一点蝇头小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难道还少吗?

再说一下曾县长扶贫的故事。作为一县之长,曾县长带了相关部门负责人到茆家湾实地调研扶贫工作。在调研期间,他雷厉风行,现场拍板,要求各部门面对“插花式”贫困要进行“绣花式”扶贫,要求在座的干部们要当干细作的“绣娘”。谁曾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干部,却在扶贫吃饭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曾县长吃喝的视频被假老练投拍又被茆眼镜儿的老婆传到了网上,引发了严重的声誉风险。此事件不仅让曾县长升任书记无望,还被停职接受调查。虽然曾县长一行吃饭是出了钱的,吃的也是家常菜、喝的也是土酒,尽管是盛情难却、事出有因,但是中午饮酒本身就是违规。谈到这个故事,我想得更多的不是茆眼镜儿的老婆未当上副县长肆意报复,也不是媒体的四处轰炸,这些都是老生常谈、见惯不惊的事情了,而是对当下一个问题的思考:在当前严格执行中央八项规定的情况下,如何处理好“情”与“法”的关系?与民同乐,如何做到既不伤老百姓的感情,又不违反相关规定?

最后谈一谈茆眼镜儿申领补助的故事。茆眼镜儿因不懂养殖,养的鱼大都死了。比较熟悉的县水产渔政局局长张胖子主动提出让他到县总工会申请鱼苗补贴。这本是一个好事,不料张胖子却叫茆眼镜儿在两张申请书上不填申请金额,说是尽量争取,还有言在先:最多两万多,不会超过三万。最终茆眼镜儿得了二万六,但批下来打到茆眼镜儿合作社账上的金额确是三十万。张胖子的理由说是还有其他一些塘子申请。茆眼镜儿对此深信不疑,还感恩戴德。却不料,纪委介入了。原来,那三十万块钱中剩余的部分被张胖子留用了,他已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茆眼镜儿接受调查最终被解除串通嫌疑。但是,这一方面反映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另一方面也表现出茆眼镜儿在官场混了几十年却是防范意识淡薄、被人下套了都不知。之前若不是单位同事小敏的提醒,汪总一行的忽悠差点让茆眼镜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当然,故事中的故事还有修路捐款、作协老主席的故事、酸婆娘与驼表叔的恩怨、曾县长当代理第一书记、搞泉水开发等故事,限于篇幅,不再累赘。

彭学明说:“文学是有情怀的,文学最大的情怀,就是心怀苍生、悲悯大地。”唐俊高用自己的情怀讲了一个有关阿弥陀湖的故事。这个故事用富有地方特色的语言讲得绘声绘色,以小人物叙写日常生活琐事让人倍感亲切。它剑指扶贫,却没有当下精准扶贫题材的轰轰烈烈;它描写众生相,却妙笔生花、千人千相;它叙写矛盾冲突,却在问题化解上水到渠成,不过多浪费笔墨。

——发表于《资阳日报》2020-01-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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