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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义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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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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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亲戚(《遵义文艺》2023年第3期)


串亲戚

雷先均


夏日的太阳,总明晃晃地悬在天上,让人望而生畏。

但望而生畏的只是城里人。于农村人,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哪怕地皮都烤焦煳臭了,他们也该种的还得种,该收的还得收。譬如我妈吧,不就早爬到山坡上去了吗?

我妈早爬到山坡上去了,我却还跨不下檐坎去,因为一到檐坎边,脚杆就烤得灼痛啊!我老公、我小崽,就更不消说了。

那么,我是城里人吗?不是!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户口都还在农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我老公也是,我小崽也应该是。

可我们毕竟涌进城去头十年了,小崽都是在城里出生的,就不免染上了些城里人的气息,比如这经不住风吹雨打日头晒之类的

那就心安理得地静坐在家里,若无其事地看着我妈自个儿一背太阳一背雨地摸爬滚打?我做不到——我的良心做不到,我的感情做不到。家乡的孝义,也不允许有人这样去做到!我便开动小脑筋,打起其他主意来。

做不了什么,就去串亲戚吧,老妈安排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我给老公提议了。

串亲戚?去哪里?他问。

去堂外婆家吧,那里最远,先把最远这一趟跑了来。我说。

堂外婆……就是那个c家吗?他回想了一会儿,问。

对,就是那家。我说。

哪个糖外婆?就是有糖那个吗?哪个簸脚舅舅?就像簸米那样簸他的脚吗?小崽稀里糊涂地问起来,却问得一本正经,一对亮晶晶的小眼睛向我们发射出新奇的光。我们一下就爆笑开了,泪花都笑出来了,肚子都笑疼了。

是妈妈的堂外婆——堂屋的堂,就是亲外婆的婶婶,你要叫堂外祖;是这么走路的跛,是妈妈的舅舅,你要叫舅公……我一边笑,一边给小崽比手画足地解释。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糖……堂外……外祖家,去簸……跛脚舅……舅公家。小崽又一本正经地胡闹起来。

那家……老公就敛住笑容了,还阴沉着了面孔。

老公敛住笑容阴沉着面孔的原因,我知道。一是路远,从我妈家过去,足足有百多公里路;二是怕去了还是没着落——这是最主要的一条。

这是十年前烙下的记忆。

十年前,我们刚结婚。按照我家乡的风俗,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对姑娘家父族、母党、姑亲、舅戚中的近缘人家,不分贫富贵贱,只论血缘亲疏,姑爷都必须由姑娘家人带领着,亲自登门去拜个年。而且对其中的至亲人家,姑娘也得一道去。这叫做拜新年。

这个拜新年的礼俗从何而来,我不知道。甚至连其中的用意,我都没有细问过。但我想,无非就是带新姑爷去认认门吧,见识见识亲戚吧,了解了解自己媳妇家的亲缘关系吧……总之,这是风俗,是风俗就得遵循,前人兴后人跟呀。

那天,寒风嗖嗖,细雨纷纷。但我们拜新年的门户多,且都须在正月十五过大年之前走到位(否则,就是对亲戚的不敬),日子排得有些紧。因而,我妈还是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天亮就摆上桌吃,吃过后就领着我和我老公出门了,直奔我堂外婆家去。

我们得先赶一段山路,去公路边等过境车,赶到县城后又转车,赶到堂外婆家所在的集镇后,再赶一段山路,才能到堂外婆家。

我们出门时都带了雨伞,但因为有风,而且雨一阵小一阵大的,因而,一路泥泞,快赶到堂外婆家时,衣服已经全打湿了,而且周身都溅满了稀泥。

我们又饿又渴又累又冷,简直可以用饥寒交迫来形容。但人在旅途,哪能不遭些罪吃些苦落下些狼狈呢?因而,我们都没有着急、没有抱怨。相反,我凭着去亲外婆家的经历设想着,到了堂外婆家后,就叫她每人找一套外衣给我们换上,而后好好洗个热水脸泡个热水脚,再围住烧得旺旺的小火炉美美地吃一顿,就先去困一会儿觉,再起来偎着我妈和她天南海北地拉家常,嘻嘻哈哈地乐它个大半夜。

没想到,这回我犯了严重的经验主义错误——

幺娘,在家没有?我们赶到一块小院坝,我妈就住脚了,直起身子长声吆吆地往屋里喊。

这就是堂外婆家了?两小间土坯草房,不知已经勉力支撑了多少年,墙壁风化脱落得斑斑驳驳,似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是彩儿啦?在呢,你啷个来了?我堂外婆在屋里应答着,随即就吱嘎一声开门出来了。

怎么?凭声音就准确无误地判定是我妈了?还顺口就呼唤起小名儿来!我有些惊奇。但她们之间的那种随和劲儿和亲切感,一下就表露无遗。

我带琼儿来给你拜个年呀。我妈就给我和我老公介绍说,这就是你堂外婆。我们叫过之后,我就盯着打量起堂外婆来。她约莫70岁的年纪,中等个头,清廋身躯,虽穿得有些偻烂,但身子骨很硬朗,也还精神。

真孝道哟,这么些年了都还惦记住你这个穷外婆呀;这么远的路呀,雪冷寒天的呀,都还要来给我拜个年哟……看得出,我们这一来,堂外婆有些意外、有些惊喜。她一脸的灿烂,笑呵呵地絮叨着,就把我们往屋里迎。

这么些年了都还惦记住?我知道,这是堂外婆对我说的客气话。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只听我妈经常念叨,说除了亲外婆,我还有个堂外婆,住得很远很远。说我妈还惦记住,这倒是真的,凭她们之间的这一份随和劲儿和亲切感,就足可以证明。而且,我们一定要去给堂外婆拜个新年,也是我妈安排的。

哎呀!我一边顺着堂外婆的话想,一边就随我妈跨进屋去。可刚跨进屋,看不清东西,便一脚踩翻了个水盆。哗的一声,盆里的水飞溅起来,从裤腿淋到脚跟,冰得我双脚刺骨地痛。我刚惊叫落口,嘡的一声,屋顶又砸下一滴水,不偏不倚正砸在我头上,溅进颈背,刺得我一个激灵,一步跳过去,紧紧贴在我妈背上。

哎呀!我老公也惊叫一声,又迅速抬起双手护着头顶,而后一步跳过来,紧紧挤在我的背后——原来,他也遭遇了跟我同样的祸祟。

我和我老公的一惊一乍,弄得堂外婆很是尴尬,她急忙解释,完了完了,这人老晕了只顾着说话,忘了给你们领路了。她又朝屋里喊,赶快顺一下,冬生,赶快顺一下。

都这么大了,还不长眼睛。我妈只能怪自家人。

我的眼睛适应些了,这才看到屋里到处都摆着大小不等、样式各异甚至残缺不齐的塑料盆、陶瓷瓦罐、木桶、水瓢;楼梁上没有楼板,一眼直望到房盖上,却到处都是漏洞,每个漏洞都在滴水,多滴进那些七七八八的容器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屋角生一堆柴火,冒着淡淡青烟,四围的墙壁却早熏得黑亮了;柴火就几根手臂粗的木棒斜靠着,死眉闭眼的;火边蹲着一对中年男女,蓬头垢面的。听到堂外婆安排,他们都站起来了。男的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一跛一拐的;女的就站住不动了,朝我们傻傻地笑着。

昨晚吹大风,把房子吹漏了,赶巧你们就来了……堂外婆不息地搓着手,讪笑着,又给我们解释起来。

这是天灾呀,哪个消得愿得呀……我妈也不息地搓着手,讪笑着,给堂外婆打圆场。

哦,那个是你大舅,那个是你大舅妈……我妈这才想起,伸手指着,给我们介绍那一男一女。

嗯……嗯……我魂不守舍地点头应答着,便忘了喊叫他们。我妈搡了我一下,我这才想起,补喊叫了一声。我大舅转过身朝我笑了笑,就转身去收拾我们踩翻的容器了。我大舅妈动了动身子,还是傻傻地笑着,似乎有些腼腆。

我们就回了吧,一会儿赶不上车了!我老公在我们说话的当儿,已把礼物取出来摆在屋角一张残缺的小方桌上了,而后搡了我一下,说。

对,一会儿赶不上车了,妈!我接着我老公的话,也搡了我妈一下,说。

对对对,一会儿赶不上车了我妈说,那我们就走了,幺娘!她给堂外婆解释道,本来该在你家歇一晚的,但他们拜年的家数还多,得赶回去明天走别处……我妈边说边随我们往外走。

吃过饭走嘛,我这就做呀,娃娃些肯定饿了呀……这么大老远的来,水都还没喝上一口哟,都怪你这个外婆太穷了哟……堂外婆絮叨着,似乎就有些凄怆了。

堂外婆随即从衣兜里掏出点什么东西来塞给我老公,我老公被烫似的推开她的手,迅疾跨出门走了;又塞给我,我也推开她的手,迅疾跨出门走了;又塞给我妈,我妈紧紧按住她的手,也跨出门走了。她就转交给大舅,叫他给我们送过来。

我们一边劝导大舅转回去,一边急速地往前走。他却一跛一拐地使劲追赶,一直追赶了老远,还反复重复着堂外婆的话,说你们大老远的来,水都没喝上一口,这个你们拿着在路上买水喝。

其实我知道,堂外婆执意要给我们这个钱,除了热情和歉疚之外,也还在死死地遵循着家乡的风俗——新姑爷登门拜新年,主家是不兴回头拜年的,却就要打发东西。但我们实在不忍心收她的,就执意往前赶,大舅也就执意在后追。我妈实在看不下去了(估计她认为若再不收下,堂外婆就要认为我们嫌弃她贫穷就不尊礼数了),才转身收下,待背过大舅后转交给了我。

那是一张五元的面钞。

除了饥寒交迫以外,此时的我又增添了一份无以言说的沉重和酸楚。因为在回后家拜新年之前,我就给我老公说过,我的家乡很偏远,有的亲戚很穷,但再穷也是亲戚,叫他凡事都要忍耐要克制,不能表露出来。可令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堂外婆家竟然穷到了这个地步。

侧过头,我甩出眼波扫视我老公的面容,细雨中,只见他紧闭双唇木着神情只管赶路

倒是我妈,似乎有些愧疚,或许也还为了打发饥寒交迫中山路疾行的无聊,便自言自语地给我们讲起了堂外婆的经历——

你堂外婆呀,人很好,就是命苦。她嫁给你堂外公后,刚生了你这个大舅,你堂外公就死了。她带着你大舅改嫁到现在这个家,还没来得及生个一男半女,你这个陪外公又死了。后来你大舅又摔断了腿——那个时候啊,本地没好医生治,没钱出去找好医生治,就残疾。可她不甘心呀,要把你堂外公这一脉香火给断了,她就更对不起这一族人了呀,才想方设法,给你弄来这么个憨包大舅妈……

那……她啷个不搬回外公外婆那边去呢?挨着族亲好有个照应呀!我问。

照应?敢找哪个?哪个敢?农村女人呀,守寡了就犁耙铲搭都得自己来,不然就闲话满天飞,气都气死你。这就是老祖宗的规矩呀,嫁出门的姑孃泼出盆的米汤,还要从一而终,一旦提足就平生矮人几等,亲生儿子都不孝下堂之母……所以,她就只好烂都烂在这边

我知道,我妈的述说,是对堂外婆家境的解释。我第一次知道堂外婆的这些经历,嗯嗯地应着,怜惜甚至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还好,我们疾步赶到集镇上时,还有最后一趟车。又一站一站地赶回我妈家时,天早已黑尽,而我们,也早饥渴疲惫得挪不动步子了。

拜新年的任务完成后,我们就出门找事做了,一去就是头十年。这期间,除了忙,也许还有我妈那句“嫁出门的姑孃泼出盆的米汤”的震动吧,一直没有回来长住过。这次是机缘巧合,准备长住一段时间,又带着小崽来了,她便一家一家地罗列着,给我们安排起串亲戚的任务。这是刀削不脱水洗不去的亲戚呀,也该带小崽去见识见识呀!她给我们强调说。

我理解我妈的心情,她是希望我利用这次机会去巩固所有的亲情,并将之延续到小崽身上去。我便分期分批地完成起她安排的任务来,而现在就排到堂外婆家了。我老公阴沉着面孔,却也没有公开反对,晚上,我便给我妈汇报了。

要得,我一会儿先他们联系,明早就去——现在方便得很,一摁电话就连上了,你们开着车去一趟就回来了……我妈很高兴。

我妈说这话,我知道是说交通通讯方便了。因为高速公路已从我妈家山背后穿过,乡村公路四通八达,而且比以前宽敞多了、平整多了;各家各户的住房、吃穿,也焕然一新;我妈这等老太婆都使上手机了……但堂外婆那边是不是也这样了呢?我不知道,也不敢问。因为我妈都说了,这是刀削不脱水洗不去的亲戚呀,也该带小崽去见识见识呀!难道要也这样了才去吗?

行将出车,我妈便说她识路,自告奋勇要当向导。

不用,我开……我老公掏出手机要开导航,我急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让妈导向。孝敬嘛,不就是让老人们时时都有存在感、时时都感到满足和高兴吗?

果然,从哪里分路、哪里合路,从哪里上高速、哪里下高速,她都一盘清楚。只是,她不说“左转右转”,而是说“那边这边”(估计是以她坐的副驾驶位置为中心分“这”、“那”的),让我老公头的会儿有点不适应。而走到堂外婆家那个集镇边时,眼前摆出了几条公路,我老公便减慢车速,东张西望地估摸着山势选择去堂外婆家的路道。

走中间大的条呀,直接朝镇子上走呀,他们搬到镇子上来了。我老公的行为让我妈给看穿了,她导向道。

显然,堂外婆家搬到集镇上后,我妈是去过的。我老公照着我妈的导向,不多一会儿就把车开到堂外婆家门口了。

幺娘,我们到了呢。刚一下车,我妈就仰起头朝楼上长声吆吆地呼喊开了。

彩儿,你们娘几个到了呀,快上楼来哟。堂外婆也和十年前一样,在屋里应答着,随即就开门出来了。可她开的门,却不是十年前那两小间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土坯草房的门了,而是一幢高大的砖混结构楼房二楼的阳台门。她站到阳台上,抬手搭起个凉棚正朝我们看呢。她身边那个,是曾经蓬头垢面原地蹲着傻笑的大舅妈?也似换了个人,穿着整洁的衣服,大大方方地跑下楼来,把我们领进家门了。

琼儿这丫头多好哟,又来看你这个穷外婆了哟……我们跨进门后,堂外婆已经迎候在客厅了,随口就夸起我来。我看她满头银丝,拄着根锃亮的拐杖,是比以前老些了,但精神反倒比以前更好些了。

这小崽哟,长得多乖哟……堂外婆说着,顺手端起茶几上的糖盒递给小崽。

这就有糖了阿,就是你糖外祖了阿!我老公拈起一颗糖,在小崽眼前晃动着,调侃他。小崽咯咯地笑了,一幅怪不好意思的样子。

彩儿呢,你好福气哟,琼儿就开着车把你接上送下的了哟……堂外婆又侧身和我妈聊上了,我便上下打量她们这个客厅。

她总自称是我的穷外婆,其实,她们这个家现在一点儿都不穷了。光看这个客厅,就电视机、饮水机、火炉、沙发、桌椅、饰品柜,样样俱全。客厅顶上,还吊着一盏多枝的水晶吊灯。

丫头,你看我家是不是大变样了呀?呵呵呵……堂外婆看到我上下打量,而且满腹惊奇,便又掉头问我,还爽朗地笑了。

我嗯嗯地应答着直点头。本想问问个中原因的,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便站起身继续打量其它地方。

都看看嘛,㮟㮟角角都看看嘛,我家真的大变样了呢,呵呵呵……堂外婆也站起身,呵呵地笑着,干脆带我们四处参观了。

真的,卧室里的床铺、帐笼、衣柜、小沙发,厨房里的灶台、电炒锅、电饭锅、电磁炉、抽油烟机、电冰箱、厨具柜,卫生间的热水器、洗漱台、淋浴器、便池……样样都是新潮的。而我大舅妈正系着围腰,戴着卫生帽、袖套,在厨房里张罗着午饭,俨然一个城里人家的主妇。

妈,带她们出来吃水果嘛。一直还没露面的大舅原来是买水果去了,这会儿把洗净的葡萄苹果装进果盘,摆在了阳台中央的小方桌上。

小崽就用眼光紧紧追踪着我大舅的脚杆了,我急忙拉上他往阳台上走。

大姐,琼儿,他姐哥,还有这小崽,进来吃饭喽。我们还在削水果吃,大舅又站出来招呼吃饭了。

……他姐哥?我有些惊讶,看看老公,又拿眼神问我妈。

嗯嗯,有了,都八九岁了。我妈轻声告诉我。

哦,你们说我家小崽哟,九岁啦。在镇上的学校读书去啦,三年级,一天要在学校吃两顿饭,下晚自习了才回来,呵呵呵……没想到我堂外婆还这么耳聪目明脑子灵光。

餐厅摆了满满一桌,什么清炒豌豆、茴香胡豆、蒜薹腊肉、松花皮蛋、丝瓜肉片汤……全是家乡的当令时蔬和传统特色。

哇,好香!大舅妈的手艺真好!我馋涎欲滴,伸手就拈一颗茴香胡豆丢进嘴里,边嚼边

这时,大舅妈才又露出当年那个表情,对着我傻傻地笑着直头,仍兼了几分腼腆。

大舅从饰品柜里拎出一瓶啤酒一瓶白酒来。都喝点儿哈?喜欢喝哪种?他问。

彩儿可以喝两杯白酒,我就陪她喝白酒吧。丫头你喝哪种?他姐哥喝哪种?小崽……堂外婆一个个盯着征求意见。

他要开车不能喝酒,小崽是小孩儿也不能喝,我陪大舅大舅妈喝点儿,你们喝哪种我就喝哪种。话说出口之后,我才猛然惊异于自己的这份随和豪爽了,因为之前,我可是滴酒不沾的呀。可是这会儿我想醉了——想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了。

彩儿,歇一晚嘛,现在住得下了呀,让他姐哥也喝点儿,来一趟不容易。堂外婆鼓动我妈。

幺娘,不歇了,他们还有好多家没走呢现在便当了,隔会儿又来嘛。我妈说。

真的不歇了?那就对不起他姐哥了呢隔会儿又来哈……大舅接话,打开了酒瓶,又对我说,我下午还要上班,我们就喝点儿啤酒?他说,你大舅妈不喝酒,就我陪你。大舅妈又对我傻傻地笑着直点头,还是兼着几分腼腆。

于是,我们就觥筹交错了、遍桌子下箸了……

彩儿呢!一杯白酒下肚,堂外婆打开了话匣子,我们那一片呀,尽是石旮旮,又没水又没土的,一碗泥巴一碗米都还要撞年头,大家都穷,上头就把十几家人全部搬到这镇子上来了。这些家当呀,都是上头置办的,我们就提起扫把进门。又叫冬生他们去那边包袋厂上班,每个月可以领两三千的工资;又叫这些媳妇先去学做饭做菜,然后就一人包一段街来扫,每个月也可以领两千多。喝着酒吃着菜,堂外婆跟我妈聊开了,聊着聊着,又抽泣了,哽哽咽咽地说我们这才过上今天的日子了啊!要不然,这辈子……

是啊!不怕你们三辈人笑话,我家今天这份日子,真的全靠上头扶持!不爱说话的大舅话也多了,脸更红润了。

是呀幺娘!哪个不靠政策嘛?我今天一会儿功夫就跑过来看你了,都是靠现在的政策好呀!我妈显然受到了他们的感染,嗓子都有些沙哑了,鼻腔有些塞了

来,我们为好日子干杯!我也受到了感染,但觉得这么好的日子不能是这么沉重的气氛,于是摇摇晃晃站起身,端起酒杯嘶声豪气地吼道。

等等,还有我,还有我爸爸,我们也要干杯!小崽猛喝一声,丢下碗筷朝饰品柜跑去,抓来两个酒杯,抢过啤酒瓶,就铺天撒地地往杯里灌酒。

我们都傻眼了,傻傻地盯住他,以致于都忘了制止他。我老公还嬉笑开了,满脸的暧昧,如溢出酒杯的啤酒花,哗啦啦直淌。     

 

(责任编辑:王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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