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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义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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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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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干部(《遵义文艺》2023年第4期)

半个干部

 

李秀洋

 

罗沟村是一个偏僻的山旮旯,是出了名的屙屎都不生蛆的穷寒地头。在红苕坨坨和酸菜,能抵半年粮的年月,真是苦不堪言。年轻人到了给婆娘的岁数,当爹妈的大人们就开始毛焦火辣的,心里头就像猫儿抓。问题是错过了二十来岁,翻过三十岁,就不好找新客了。

除非娃儿长得标致,家庭殷实,问题还是不大。

可六组的刘俊波年过半百,至今孑然一身。他就错过了结新客的好时候,他家有兄弟姊妹五个,刘俊波上头有一个姐姐、哥哥,他排行为老三,他脚下还有一个弟弟、妹妹。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拉址大。在加上痴迷文学,时运不济,搞成了“绝缘体”。虽然他早就入了党,还曾经担任过村团支部书记、地区党报通讯员和县广播站通讯员。

按理说是该早点结到新客的人,那怕家境条件差,以不至于现在这个处境。

谁知,他被村民们戏称为“半个干部”的人,他心里头究竟有啥秘密呢?

初升的朝阳,洒满春天希望的田野,给坝罗沟村的山山水水镶嵌上了迷醉的色彩。过去蜿蜒的乡村泥巴路,十年前就修成了水泥路,走起路来硬是安逸,再大的雨也不怕。快二十年的全县农电网改造,近些年的农村危房建设,还有五保、低保、农保、高龄补助等等,党的惠民政策,像缕缕和煦的春风,暖润着城乡人民的心扉。话又说转来,政策再好,也难免出现群众还不满意的地方,难免没有人情关系的困扰。

多晴朗的天,到了夜里雨刮风,也不觉得大惊小怪,就像吃了冷嘎嘎,谁也不敢保证不跑肚子拉稀。但太阳的光亮,总是火红而温暖的,它浸染着人的心窝,透过沉醉的云霞,闪烁着斑斓的异彩。

趁着明媚的春光,刘俊波担着粪水,给地里的青苗进行浇灌。他把本组丢荒的耕地有二十多亩,全部都种上了麦子、油菜和各种瓜果蔬菜等农作物。忙时请些人帮忙,支付点工钱,还管一天午饭和晚饭两顿,八十有一的老母张芳琼还能帮到行茶煮饭。因人缘好,日子渐渐地,也过得滋润起来。

他偶然也文学一下,有人给他介绍婆娘。他想结婆娘的味道虽长,总是半推半就,最终还是成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三娃、三娃子”,刘俊波听到母亲在喊叫他,他担着粪桶正走在路上:“喂,妈,有啥子事,我回来啦”,母亲张芳琼说道:“五队(组)的刘吉茂找你有事”,“喔,妈,我晓得了”。

年已六十二的刘吉茂,是吃低保的困难户,家有长年累月生病住院的妻子,生一对儿女,女儿为大,年满三十八岁了叫刘翠玲,出嫁到双凤镇。弟弟刘双喜,比姐姐小四岁,都在江苏省苏州市打工。刘吉茂看见刘俊波把粪桶放在粪坑边上,他笑得特别开心:“‘半个干部’,你说话算数不”,刘俊波接嘴:“大家叫我‘半个干部’,我真有点不好意思答应。吉茂大爷你放心,我说的话不是扯垛子梭边边,冲磕子日白卖蛋要看人和地头噻”。刘俊波递给他一支烟,随后他又抽一支放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回我屋头坐下来再说”。

俩人刚坐在桌旁板凳上,张芳琼大娘就提着温水瓶,分别给刘吉茂和儿子泡了茶端在跟前。泡了茶后,大娘把温水瓶放在桌子上,离开去做别的事情了。

这时,刘俊波发觉他的眼神有些忧虑迟疑:“吉茂大爷,我不会说黄话,我看你也不犟,这团转的人都晓得的,你看我还没结婆娘,种了那么多地,老母年高体弱,一年只能看两、三根大肥猪。所以,在我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资助你们家三千块钱不用还,买几根小咪猪来看,上次乡上给你们家扶贫了一百只鸭子、一百只鸡进行饲养。现在党的政策好,要好好珍惜啊”。

顿时,刘吉茂目瞪口呆,怕是耳朵有点背听错了。片刻,他紧张的神色才有所松驰:“喂,‘半个干部’,你原说的借给我一千多块买几根小咪猪看。现在,你说不用还,而且是三大千块钱呀!去年,我婆娘生病住院二十多天,在你那里借了两千块,后来你也是说用不着还了,加起来有五千块钱哦”,俩人喝了几口茶水。

刘俊波转身在后屋里头,拿出准备好了的三千块钱交给了刘吉茂。

刘吉茂愣了一阵,他激动得手都抖了几下,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向“半个干部”鞠了一躬。刘俊波慌了神,他连连地:“大爷,你不能这样,你是我的老辈子,我有饭吃,相信决不能饿着你,这是党的责任啊!我作为共产党员,我必须牢记”。

刘俊波又喝了两口茶水,他严肃坦然地:“大娘时常有病,花钱的地方多,儿子已三十多岁了,在外头打工,还没找到合适的新客,你家经济困难恼火呀,我能帮点就帮点吧”,“你这‘半个干部’,合格的共产党人,全村党员群众叫你当村干部,组织上以多次找你当,你就是不当,让贤给年轻一点的人”。

刘吉茂把茶水喝得声响,他又有滋有味地侃侃而谈道:“最近,我在县城还听到这样一个奇闻,不知是那个乡的,我搞忘了地头。说是有块女的想当生产队长(组长),大队(村)干部不同意。她就买了朵花圈放在大队(村)办公室门口,这事还闹在省上去了”,“莫信那些道听途说的流言诽语,但是现在村、组干部待遇提高了,有些人千方百计、挖空心思套近乎,特面去钻当村、组干部,这是值得警惕的,必须严把素质关。‘龙门阵’可以大家摆,但饭还是各吃各”。

说到这,刘俊波提着温水瓶,给刘吉茂的茶杯和自己的茶杯续了一点水。

这时,刘吉茂又打开了话匣子说:“说真话,我对这个传闻一直不信。昨年,政府又把我家的危房改造好了。乡党委书记肖娜,怕没搞好一点也不放心,亲自从乡上步行到我家,自己掏钱还给师傅们买了一条软遵烟。她不怕脏,不怕累,挽起袖子帮我们搬砖,搅河沙水泥,真感人的场面啊”!

刘吉茂说到这,稍停顿一会儿来了精神:“共产党是多么伟大的党呀,关键是给我们老百姓办了许许多多的实事、好事。十八大以来,党加大了反腐倡廉力度,增强了自身肌体健康。现在,你‘半个干部’却成了扶贫银行了。全大队(村)有些贫困户,遇到生疮害病,你出手大方几十块,一两百,三四百块的给。你正直精灵,吃苦耐劳”。

说着,刘吉茂指着墙上贴的奖状:“全县的优秀共产党员、生产劳动标兵、带领群众脱贫攻坚先进个人。这么一个好人,要是找个婆娘,你妈的心就踏实了”,“一提起结婆娘的事,我就快流饿口水了。年过半百,结婆娘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好像我没有缘分,不该我结婆娘,这太不公平了”。在这山村砖木结构的普通农家房舍里,他俩边喝茶边摆着快乐的“龙门阵”。听着这些乡话,既亲切,又温暖,犹同习习晨风吹拂着希望的笑脸。

此刻,老母张芳琼走到桌旁,她风趣地吐道:“你这‘半个干部’,早就该结新客了。刘家的香火,我也相信熄不了”。

翌日,刘俊波天未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就开始煮饭吃了后,就开着小四轮农用车,把它开到刘吉茂的房跟前停下。刘吉茂的妻子田玉英,赶忙走出来便问:“‘半个干部’,你才早喔,有啥子事噻?”刘俊波接嘴:“田大娘,你不晓得么?今天山占乡逢场,我载吉茂大爷去赶场买咪猪。我已经给麻林湾村的养殖户,我的同学老陈打了电话,叫他拖四、五根,每根都十多斤重的小咪猪儿来,卖给你们,看成大肥猪。现在,肥猪卖的价钱也可以,好不洋盘”,田大娘连连夸奖道:“还是,我们的‘半个干部’想得周到哦”。此时,刘吉茂翻过门槛笑盈盈地:“还是‘半个干部’早,‘宝马’开屋前停到;不约而同买猪儿,共产党呀就是好”。

话音刚落,刘大爷老俩口和“半个干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吉茂登上小四轮,刘俊波转头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多带点钱上,别忘了还要打二两烧酒喝喏”,刘大爷接嘴:“我晓得你不尝酒,我屋头还有酒,等喝完了着。‘半个干部’吃得开,就是没现钱,你帮我赊几根咪猪看,也不成问题噻”。

小四轮哒哒哒哒地启动了,奔驰在乡村水泥路上,朝山占乡场开去。

这天,苍旻特别蓝,阳光灿烂,白云悠悠,映入眼帘的是一派蓬勃生机的迷人的春色。寒暑易节,星移斗转,不知不觉这一年又过去了。当新的日历翻到没几篇时,在一个彩霞满天的上午,山占乡坝罗沟村三组一位村民放火炮时,不慎酿成山林着火。

因农村尽是些留守的病弱老妇幼,一个生产队没有几块人,当正在地里做活路的刘俊波看见后,迅速只身一人跑去扑火,火整熄了,他却不幸从岩上绊了下来。幸好这天没刮风,不然,风趁火势燃得迅猛,后果不堪设想。岩虽不算高,当“半个干部”绊下去时,绊得惊叫唤爬不起来。只见他满脸黝黑,衣服裤子烧成遍布洞洞眼眼,手杆、足杆和勾子都烧伤了动弹不得。

老母亲张芳琼哭得死去活来,好不伤心。闻讯的刘吉茂等十几位村民和村干部赶来,把陷入昏迷的刘俊波背抬在乡村马路旁。不久,120救护车把他送到了县医院抢救。经过医务人员的精心抢救治疗,有老母亲和亲戚们的照料,刘俊波康复得很快,后来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他在县医院治疗期间,坝罗沟村五组的村民刘吉茂夫妇,以及在外打工的大女儿刘翠玲和弟弟刘双喜都买来水果看望他。坝罗沟村能走得动的村民们,几乎每天都来医院看他。当村民们和亲戚都从医院走完了后,只留下老母守候在儿子身旁。

谁也没料到乡党委书记肖娜,她代表乡党委、政府和全乡父老乡亲,特来看望医院病榻上的刘俊波。她双手握着刘俊波的手,问寒问暖:“俊波同志,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你无愧是一名优秀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并表示他的医疗费用,由乡上想办法解决,还以她私人的名义送来了慰问品。

随后,肖娜又情不自禁地含泪紧紧握着张大娘干瘦的双手:“老妈妈,谢谢您,生养了这样好的儿子”,张大娘老泪纵横地:“每当我俊波三娃遇到不顺心的时候,他就爱看一张女娃儿的照片,这姑娘人长得十分江湖。他一直放心不下,不晓得她现在过得好不”。肖娜百思不得其解地望了一眼,病榻上的刘俊波,她又朝大娘好奇地问一下:“有这事,让我看下照片好吗”?

张大娘毫不犹豫地掏出那张照片,使刘俊波不好意思地大吃一惊:“妈,你给肖书记讲了。可你……”,老母劝慰了儿子几句:“人在做,天在看,好人有好报”。刘俊波忧心忡忡地低下了头,他有点羞涩地:“妈,那你交给肖娜书记看看吧”。

肖娜接过张大娘手中的照片,她定神地看了许久。然而,十分惊诧地:“这张照片,我怎么这样熟悉呀,但我又讲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肖娜走到病榻旁,她的心情显得十分沉重:“俊波,你愿意给我讲讲,这张照片的故事吗”?

病榻上的刘俊波,饱含深情地讲述了起来:

我是从小就吃着西充咪儿红苕长大的。1994年秋天,我在广东深圳一家企业打工。一天晚上下夜班,我正走在一个背弯处墙脚下,不远处就传来:“救命、救命呀……”,一个女子痛苦的求助声,划破了夜空的沉寂。

这年,是我刚入党还不到两年,作为苕国人,我箭步如飞,走拢才看清一个二十多岁的歹徒正在抢劫一个十七、八岁姑娘,身背的女式挎包。说是迟,那时快,我奋不顾身朝歹徒狠狠地打了几坨子。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把歹徒按翻在地,将其两只手杆抓住放在背后,像鸭儿浮水,与姑娘一起把他扭送到派出所。

派出所民警向我表示感谢,并重点询问了姑娘。我当时得知姑娘叫肖梅,才十七岁,也在深圳一家工厂打工,下夜班回出租房。姑娘知道我是老乡,彼此不好得打听其它信息。这只算是一般治安类案件,所以匆忙中,民警把姑娘留下,让我离开。

春华秋实,时光荏苒。眨眼,二十多年了,当年十七岁的姑娘,已到了不惑之年。这事后不久,经老乡介绍,我到苏州打工去了。从此,我再以没有看到过那个叫肖梅的姑娘。我经常都很惦念着她,不知她生活得是否美好幸福!

肖娜听到刘俊波的以上讲述,早已哭泣成泪人。肖娜饱含涕泪,心情十分沉重地把照片交给她:“俊波,我想起来了,我家的镜框里,也有这张照片。那是我姐姐肖梅,她刚满十三岁时的相片。姐姐十七岁时,到深圳打工去了,把这张她认为照得最好看的相片带在身上,南下开始了打工生涯。她有时也爱讲,一位素不相识的大哥救了她。她说,那时她把那张照片眼疾手快地放进了恩人的衣袋”。

“半个干部”刘俊波,听到这里,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哭泣了:“那你姐后来呢”?“一个月后,姐回到老家,在家呆了一年多,就又去成都打工去了。到了二十六、七岁,才嫁给了在成都一起打工的云南人。结婚不到十年,她就因诸多缘故离婚了,生个女儿跟着她,回娘屋住。她的女儿也正在念初中,姐现在仍在成都打工,供养女儿上学读书”,刘俊波擦拭了一下眼眶喃喃地:“她年龄还不算大,找一个条件好的人户再嫁出去”,“姐,说过了,这辈子她不再嫁其他人,要嫁的话,她就想嫁给救命恩人”,“哦豁,这怎么可能”,“谁说不可能,你从未结过婚,老母亲八十多岁了,你早就该成个家呀”。

病榻上的刘俊波和山占乡党委书记肖娜,俩人腼腆地对视了一下,便尽情地发出了惬意的笑声。

当肖娜走出了县医院,在街边打通了肖梅的电话:“姐,你的救命恩人找到了,他叫刘俊波,还未婚,我看你们挺匹配的,有缘分”,“妹妹,你凭啥子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哇”,“他那里有那张你十三岁时的相片,他讲了那天晚上你遇劫的经历,也晓得你叫肖梅”,“真的,姐,我不会骗你。不过,他因扑救山火负伤,正在县医院里住院,可能最近就要出院了。”在成都打工宿舍里的肖梅,顿时就失声地痛哭了起来。“喂,喂,姐你怎么啦”,肖娜心急如焚地望着手机。

片刻,肖梅热泪盈眶地:“今天我休息,只有我一个人在宿舍,我请到假后马上来一趟”,“好。顺便确定你们的婚姻大事”,“这合适吗?妹妹”,“姐,这可是你曾经说过的,要嫁就嫁救命恩人啊”!肖娜的手机里,立即就又传来了姐姐肖梅不寻常的笑声。

这天下午,张芳琼大娘回到了坝罗沟的家里。翌日上午,正好星期六,肖娜领着姐姐肖梅,来到县医院。当俩姊妹站在刘俊波的病榻旁,他好奇地望着肖梅。此刻,肖娜开腔道:“俊波,你知道这是谁吗?”刘俊波摇了摇头示意不认识。肖娜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这是我的姐姐肖梅”,刘俊波深情地叫了一声:“肖梅”,肖梅张开双臂抱着病床上的他:“俊波”。

顿时,俩人痛哭了起来,酸酸的泪水夺眶而出,肖娜在旁也不停地擦拭着眼眸。

“半个干部”刘俊波痊愈后,他说要步行回来,他爱这片深情的土地!当刘吉茂给刘俊波打电话,他才晓得俊波三娃的婆娘来了。

原来,认为这辈子他会光到底,殊不知他要开“洋荤”了,品尝爱情安逸的滋味。他终于不再吞饿口水了,哪个又不信缘分呢?

刘吉茂这个“传话筒”,把刘俊波要出院的日期知道了,他和村民们准备了不少火炮。

当“半个干部”刘俊波和肖梅步行到村口,刘吉茂和村民们纷纷跑来,点燃火炮,迎接着他俩,心里头说不出的愉悦和舒畅。

此时此刻,坝罗沟村沸腾了,沉浸在一派欢乐和希望的海洋里。这热闹喜庆的场面,不亚于迎接明星和大首长。

是的,我们爱生活,那是因为生活爱我们。让我们在金色的阳光下,把我们那颗纯真的心灵、思想和情操,连同瑰丽多彩的梦幻和爱,一起燃烧成红彤彤的太阳。

啊,“半个干部”,山村里点燃的一盏灯。这普通平凡的灯呀,它却能温暖着心,弥漫着芬芳的春意。

 

(责任编辑:王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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