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遵义文艺》的头像

《遵义文艺》

内刊会员

小说
202310/02
分享

特殊海景房(《遵义文艺》2023年第4期)

特殊海景房

凌子 

 

1

 

以前的疼痛是药物的心理抚慰,如今的疼痛是撕裂肉身的,不一样的。这种疼痛造成的心理创伤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承受的。躺在窄窄的病床上,思绪飞升。人,一旦失去了身体的某个部位,哪怕阑尾痔,那你就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甚至,你就不是一个完整意义的人。

之前,一门子心思都萦绕在两天之后的手术上。人呐,冠冕堂皇说是直立行走的高级动物,其实,很多时候连畜生也不如。现在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至少,医生说了,四肢行走的不会患上这整日令人叫苦不迭,下半身吊重负的痔疮。 

一个人待在住院部十二楼靠边的房间,脑子一片混乱。想不起自己此刻究竟干什么。一阵迷糊之后,灌肠的时间就倏然而至了。

偌大一个三人间病房,如今就我一个人住。我感觉有些阴冷。桶装水换了新的。房间进门右手边还置备了一个厕所,洗澡的设施一应俱全。只不过木工板做成的门像停尸房的两扇一扇打开,露出苍白色马桶,方才感觉有点奄奄一息的人气。灯开,顿时光亮而温馨了,有人气了。毕竟动物才是蹲在阴暗的洞穴里的,而不是。

病房临街,门对着走廊,穿过走廊,左边消防通道,右边电梯。走廊窗明几净,望出去便是后山。山上建了公园。一到夏天,环形步道挤满了晨练晚练的人。透过宽敞明净的落地窗,医院对面一排新修的商业街,行人如蚂蚁,车辆像甲壳虫,像一个人肠胃里的细菌,都在黑黢黢的柏油路上来回蠕动。

科主任认识我,说这间病房平时不用。这可是最别致的海景房你足不出户就可以把人世间一览无余。再说了,小手术,三天就OK了。没得事得。主任堆着笑

管床护士再三叮嘱我要准备的东西护理垫、宽大睡裤、蜂蜜(无糖尿病者才准备)、盆、纸巾在护士站,递给一张早已打印好的日用品便签。

“盆两个”,我不解。管得够宽的,病号洗脸洗脚的事儿你们都管呐!再说,一个盆洗脸洗脚,不行吗?抖着一脸的横肉说,用来泡中药。说白了,就是洗屁股用。肯定要和洗脸盆分开嘛!

早就认识这高大肥实的护士。三年前,疫情观察与她在一起打卡,那个时候,经常颐气所指,她们几乎都每天受的训。难不成,她今天是故意为之,对我起了报复之心?

但是,错了。忘了当下自己的身份。如今,是病人,她是医生。病人当然得听医生的要不然,出了医疗事故谁负责?管床护士浓眉一皱,身上的肉不住抖动。

一句“出了问题谁来负责”早就把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有气力和理由反对她,质疑她?忽然明白一个道理自己和她之间并不对等。倒并不是因为她比年轻二三十岁,而且还是单身,而是因为是病人,她是医生。有求于她。我病痛她做主。而不是温柔的上帝或者神什么的,更不是其什么人。

不是吗?半个多小时前,她就宣告了入院的“刑期”,给套上了标志着属于她看管对象的信息带,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标了。姓名,性别,年龄,住院号,科别,床号,这意味着是逃不掉了。即使远到天边,她也会把揪回。为了防止的乔装改扮,混入茫茫人群,她还用偌大的针从左手中指尖和臂膀蛰进手肉抽了血。尤其是臂膀那一次,满满的一大管呐!不过,那血相当粘稠,黑得可怕。

看来,淋漓的血也提出了严正的抗议。

有一点点疼,不过还好。她对着声音低沉,双眉一翘,露出一缕阴险而尴尬的笑。这是平身遇到最可怕一种狡诈糊弄人的抚慰。

手术告知书、健康咨询书抖抖索索在十份文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了放桌子上就可以了签完这些“告知书”正要给她时,她说她连递文书的权利都给剥夺了。签字的一刻,尽量字迹潦草,试图让认不出来。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有个什么意外,出个什么“机器”,哈哈,这笔帐就百分百算在们头上!

不过,休想。

正要看她笑话时,目光从电脑移到了文书上,突然冒出一句话,立刻把气晕了。

字好好漂亮哟,名字包含在姓氏里面,很有艺术性,就像母鸡孵着快要出来小鸡的蛋。领导,你好温馨哦!

我写的字,认识?我支支吾吾,木头一个

怎么不认识?她咯咯笑,像一只孵不出蛋来的老母鸡。你忘了,医生的字才叫神仙字,你这字,太好认了。

操!愤愤,又有些无奈。

她还故作热心带去二楼做心电图。躺在冰凉的检查床上,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尸体。一骨碌下来,检查单说“1.窦性心律2.肢导低电压”。让解释,她才道出了实情。原来,她是故意让知道这样的恶果,有慢性肺炎。这个时候才知道,这种情形实在太普通。CT的清晰度高,稍微一点小病灶都给照得出来,即使身体可以自我痊愈

有点,出点血,也就十来天。没得关系得。晚上查房时,管床护士说。

不是说两三天就搞定吗摸着光光的额头,有点纳闷。

好歹都是一台手术,哪有这么容易?即使身体倍儿的年轻人,也要七八天。——你以为割猪儿哟!管床护士露出鄙视的眼光。

那病假还得延期了。不行还要发个微信,给单位讲清楚。要不然,说自己借住院之机躲避劳动,那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晚上八点,一个徒弟(对方电话里对我谦称自己),对进行了“话疗”。

原来是医院副院长。我捉摸这个“徒弟”试图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臣服于甚至运用比兴赋的疗法,让脑洞大开。们沆瀣一气,这是毋庸置疑的。这让我更加警觉起护士站那高达肥实的管床护士来。

 

2

 

晚上九点。护士站一个护士姐姐通过呼叫器对我喊“13床,一哈哈给你灌肠”。

既定的灌肠时间延后了一小时。,进来一个护士,再次提醒明天要做手术,晚上不要吃东西。

继续看电视。体育新闻,新闻联播,天下足球,这些节目都搜刮进眼底了不久都十钟了,灌肠还不见动静先前说八点灌肠,九点说一哈哈灌肠。现在都快子夜了!不敢理论”。万一明天手术们立竿见影收拾自己,到时后悔都来不及。当然,没有“到时”。他们会给麻药,让不能体会“到时”。现在的我,只能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更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满。又一想,“灌肠”一次次拖延,这难道是们惯用的拖刀计?难不成,明天的手术压根就不存在一切就到今晚的灌肠为止?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终于来灌肠了。一个年轻的护士,身材有些瘦削,我把护理垫垫上,斜躺着,背对着她。

纸巾呢?

这。指了指护理垫。

用来揩的。她解释。

啊?没,没嚅嚅嗫嗫。

明天一定买哟!她转过身出了病房,不一会。拿来一盒纸巾,努了努嘴,这个要用的。

一包吗?问。

多买点吧。不浪费的,万一用不完,回家还可以用。

多买点纸巾?切!家里吃死人酒已经好多提了。但我只是老老实实说,好的。

灌肠了。年轻护士不露声色,把一大袋液体往屁股里使劲罐不舒服就说哈。她提醒我。

天呐,告诉你不舒服你就不灌了?她是不是因为我没带纸而存心报复。屎不带纸——想不开,是那样的人吗?

今晚还有一次,明早还有一次。她拔出针管,撤掉输液管,出去了。

胀得我求死不能。灌肠三次,那就是说要在鬼门关前逛三遭。我倒要看看,自己的贱命到底有多硬!

不过,坦白的说,第二次灌肠身体的承受力大多了,只是心理承受力异常脆弱了。

 

手术是第二天午时三刻进行的。两个小时后,我躺在专用推车上回到了病房。几个护士像提秧鸡一样把握提到了病床上。晚饭时分,麻药渐渐散去。术后撕心裂肺的疼痛开始了。除了痛,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敢做。时间慢如蜗牛。好容易捱到半夜,疼痛如洪水消退。一大早打吊针时,护士姐姐听说我术后没打止痛针,对竖起了大拇指。        

心还在火一样燃烧,血还在汩汩流淌。晚饭前,泡了中药,换药时依然出血。护士查房时,我讲了出血的情况并把床头揩屁股的纸巾递了过去

没得关系得,正常。抱着病程记录和检查本,看了一眼纸巾,管床护士说。只要不是滴血成线,就不要紧。 

滴血成线?我他妈是恨得滴血糊弄自己到这鬼都打得死的地方来,花了钱耽搁了时间不说,还要让这份活罪。不过,没敢说。我怕进一步意料不到的疼痛。

下午两点左右,护士扯掉了导尿管,取了输液针,还有该死的麻醉棒(认为它一点作用没起),轻松灵便多了。虽然有些坠胀,虽然有些火燎。但只过了一会,疼痛又开始了

算了,那该死的琅琊棒早就被护士扔到不知道哪儿了,还是吃一颗“双氯芬酸钠缓释胶囊”吧。反正,吃了饭的,不碍事。

管床护士拔导尿管时,我一辈子估计都不会把她忘了。起!她拔掉导尿管时,短短的一个字从牙缝里蹦跶出来。

唉哟!惊厥。一个“起”字几乎差一点要了的命!她戴着绿色外科医用口罩,蓝色护士帽,没看清她的面目。但,粗声粗气说话,我知道就是她。我又不是故意露出来给她看的,再说,它都奄奄一息,勃勃生机不在

还有一件事,硬是想不通。昨天滴水不进,今天却一再提醒“平时该怎么吃就怎么吃”。昨天想饿死,今天却换个方式了想撑死我。我纳闷。但是,悬挂在床头的查房记录册上歪歪斜斜而又清清楚楚写着“普食”二字。

 

3

 

下午吃了晚饭,想来大的,可一震,差一点要了的命。那一刻,跳楼的心都有了。屁股瘙痒,痛,坠胀,汗水痛出了,坐立不安。护士了两瓶开塞露,自己又打了盆中药水浸泡,才缓解了。究竟要不要吃东西,这是个问题。经此一役,更是发问自己了。不吃吧,饿死;吃吧,胀死。饿死难受,胀死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甚至觉得胀死更难受。     

可恶的是,科还在大放厥词。来市里首屈一指的专家科室扎墙子助威。

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疼痛不断随之而来。好在,晚上八点,房门打开,进来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医生,说姓张,认识我,说和我一起打过球。

有什么不舒服尽管说哈,今晚我当班。张医生表现出相当的热情和激动。好的,谢谢。礼节性回应道。要不是这小子的出现,要不是那几句套近乎的亲近的话语,真想冲出病房冲进护士站打爆主任的头,扯断的肛肠。不过,他也是那句“没得事得”一嘣出口,就离开了病房。        

晚上,一个护士不声不响来查房。捞开被子,杵近弱弱地问了一句,还认得不?咋个不认得?我回答。

原来是以前一起的麻友。

你在这上班?我有点明知故问。

以前在城南的一家医院,去年才到这儿来的。麻友护士回答。你是个好人,她重复着朋友的话。

不就是我的钱好赢嘛!白了她一眼。

是这意思。她嘻嘻。

唉,说正经的,我想大便,香蕉,润肠通便的药吃了,没见效。把白天解大便的痛苦复述了一遍。

你要想好解,还是要吃火龙果。不信你试试。现在市场上的香蕉都是催熟的,不是自然熟的。所以效果不大。还有,就是解手不要用力震,你伤口还没愈合。同志哥,莫开玩笑。好了,我去其房间看看。说完,离开了。

到哪儿去买呢?这黑更半夜的,笨,就不能学学网上买吗?好嘛!试就试。捣弄了半天,也不知道弄成没有,十七块八,二十分钟左右。于是摁了呼叫器。

囔个事?护士站那头问。

过来。我不带先前的委婉语气,直接叫了。

麻友护士倏然而至。

帮我看看,弄成没有?把手机递给她,说。她手指翻飞,自然如行云流水。过了一会,十床呼叫。我得去了。她把手机,一溜烟闪出去了。接过一看,好像弄成了,不过是两份,三十四块八。

浪费。聒噪!

     

熬过了一周。我开始猛起吃来。

想吃就吃,没得事得。科室主任说。没得事?这句话我早就听腻了。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脸上推着尴尬的笑,心里装着鬼火的戳。      

吃了就去蹲。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等拉出来了,再去浸泡,药水温嘟嘟的,正好缓解疼痛,获得了暂时享受甚至快感。前阴后腚都是木杵杵的,泄气的鸭儿凫不起水。民国时期,惩罚犯人的时候,把人手脚反绑在后面,面朝下横着吊在半空中,故叫“鸭儿浮水”,不过这一招在这里反倒成了享受的方式。        

麻友护士很热心。除了查房的嘘寒问暖,贴肚子、背、耳朵的中药贴,还帮把昨日下午的饭菜热了当今日的午餐。出恭用力一震,撕裂的疼痛无法忍受。继续吃火龙果,屁股下面的嗳气在不断排出,看来胃肠蠕动的效果很好。有了点精神,把由于泡药打湿的裤子搓了,用帕子抹了一下身上,再看看手机,一晃,下午四点了。       

赶紧去洗漱间,伸手往盆里一摸,药冷了晃晃悠悠抬到蒸药室,舀了两瓢热的冲上。泡完中药,洗净下身,又即刻去护士站药。

你早上上了呀!值班医生说。

泡了两次中药,纱布胶布打湿不粘了。

没得事得,药在肛门里的。没纱布,说不一定好得快点。

可一直在流血,短裤都换了三条了。哭丧着脸。

你去买点女人用的卫生巾放进去嘛!

还是要把纱布包上,大胆利爽一些。还是不罢休。

那好吧。医生,有人换药护士喊,带着极不情愿的口气

出来一个女医生,戴着眼镜

换药?好吧。我以为她难为情。不该呀医生什么没见过,还怕你那没精打采的蔫鸟!

到里面来吧,指了指治疗室。裤子被她垮下得离谱。她硬是没上药,只贴了纱布条。不知道她厚厚镜片下的眼神到底透出怎样的光。但从那卷舌得厉害的外地口音里猜出来了八九分。她矮短身材。她并不漂亮,脸上有一些灰黑灰黑的土云。

 

4

 

早上,保洁大姐把从睡梦中给惊醒了。睡梦中的故事是这样的:老家的一个堂哥泡酒。三亲六戚都来了。问是不是泡酒?堂哥说,预备在那儿。自个先吃了饭,就看见不远处阁楼有人在里卖艺。无数人观瞻,围得水泄不通。那人脚下有一口袋,口袋里两条大蛇,从两个小孔露出头来,不时吐出信子。在蛇是路边捉的。说送给了。俩蛇头特别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咋一看像两条小蟒。黑黄黑黄的。它们嘴已被绑住,身子也套着,但是还是在不停游动。一条拿捏在手里,它嘴顷刻就吐出长长的红信子。吓得提着一使劲儿。哎呀!那蛇就钻出了套子。手一松,蛇就从阁楼半空中直往下掉,掉在阴沟里。一会儿就不见了影。还剩一条。算了,就放在阁楼上。不动了。我想,那是送给堂哥的,弄丢了另一条了一条,真不好交代?        

一通大汗湿遍全身。

下午还没吃晚饭,瘙痒的疼痛让人无法承受呼叫器里问,护士回答说都这样,没得事得是不是早上的饭菜搁了辣椒?看来不忌口不行。我现在才真真切切感受“小病大治”“不可小觑”诸如此类字眼的真实含义了。

为了做个干净的人,每一次大解,我都用湿纸巾屁股。黑血,污秽,试图清理干净,但无异于痴人说梦。屁股都揩疼揩麻木了。

就像水中生育一样,你泡着中药大解,应该好一些。试试吧。麻友护士“友好”的提醒

一试。果真如此。

不过,疼痛无奈和尴尬又来了!不超过半个时辰,出血,还屎糊裤裆,寒心了,午饭不吃了,索性晚餐也不吃了。

好在,医生护士一班人都说正常。毕竟,刚动手术,下半身的知觉还没完全恢复。再说,有阻血的线。

 

本来,住院让我逃离了单位的繁琐、街道的喧嚣和与老婆的磕绊。但昨晚,天一擦黑,老婆就一个人空着双手“浩浩荡荡”来看了。她一来就是无休止的埋怨,指责,然后是无休止的争吵,医院像炸开的锅。她一走,整大楼顿时静下来。不帮忙,寡添堵。忿然。自己身体尚在痊愈之际,所以忍了。但实在又忍无可忍。自己又没力气吵,也不能吵。早上六点三十分,终于从眼前消失了。

第一时间出现在我眼前时,提着一黑色挎包,手里拿着电话(这手机还是从手里缴获过去的),一进门就开始埋怨,说这手术应该在市里做的。自己下了好照顾。说一根筋,非要在县城做。小县城医疗条件落后,尤其技术不过关。术后疼痛难免。

就是个小手术。没得事得。我也学着医护人员的口吻。而且问了,大医院也是这个临床路径。只是不知道有这么痛。低声如蚊。

总之一句话,你要按你的意思办,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受到了血口喷人”的分量。

这里方便得很,一人一间,医务人员里熟人多,喊一声,帮个忙什么的都不在话下。我继续解释。我心里想,你来与不来,真的,都无所谓。一个气若游丝的病号,竟然对着一个悍妇强词夺理。昨天下午和晚上她就负责去打了一盆中药,其余,都不是按照的意愿来的。怎么多年了,已习以为常。不怨天,不尤人。知道自己是个疲于奔命的人,自己没有那个福分,生来作贱。自己去打中药,自己去医院食堂就餐,心里反而安多。

关于解手,再也不敢让蜂蜜帮忙了。一个大手解了,屁股崩开,精痛犹如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了。瘙痒灼热叠加,让人跳楼的心都有。

去了负一楼,食堂早餐热气腾腾。要了两个鸡蛋,一碗杂酱面。正好小张医生也在,端着一钵抄手,鼓着两个眼睛:这么多,得下么?

吃得下,昨天下午几乎滴米未进呢!再说,中午我不吃了。

难怪!小张医生医生瞪眼咂舌,一个抄手差点从嘴里出来。

一天下来,倒是不拉稀了,但干的也不见出来。出不来也不行啊!里又开始毛焦。够着中药盆,泡了一次,又泡二次。早餐吃了泡,午饭鼓几口又接着泡。泡得冷汗淌毛直竖,肚子还是不开窍,还是没听见“哗啦”爽爽的一声。肚子疼,不敢使劲。两只手死死拉着卫生间墙壁黄色的安全杆,沉着应对,静观其变。过了一会,索性把手机闹钟调好,计算着时间——我看你到底出不出来!

大约一点左右,护士进来查房,填写“护理巡视记录单”,详细了“汇报”。

你大便前二十分钟吃一颗止痛药。解时就不那么难受和费事了。护士建议。

最庄重的一刻,就是八点半科室广播的喊叫——泡了中药的过来换药了。一个个病号就像一个个放风的囚徒,陆陆续续从病房挪出身子,拿着盒装膏药和一张宽大的护理垫向护士站后面的治疗室靠拢。有的拄着拐杖,有的让人搀扶着,有的竟然斜倒在走廊椅子上,无声无语,病号之间不打招呼。那个肥实高大的女护士站在治疗室门口维持着秩序。大家依次在肚子上、腰眼上、耳根上贴完膏药,在治疗记录单指定的位置上签名,治疗室换药。

 

一切如昨。灼热撕裂瘙痒依然,去治疗室清洗清洗。正好,年轻的小张医生在。

有棵线掉了。另一棵也给你拔了吧,没多大用了。小张医生毕恭毕敬,态度好得出奇。

疼不疼?惴惴不安问。

我用麻药浸泡一下,应该好一点,没得关系。小张医生用手术剪子剪,用镊子逮的时候感觉还是有些疼。哎哟!一声之后,忍住

没得事得,长得挺好的。小张医生操着地道的湘西口音。

包扎好了?问。

好了。要不拍张照给你看看?

爬下窄窄的手术床,正要穿好裤子的当下,小张医生来了一句。其实,也想看看到底长得怎么样?昨晚就开了病房所有的灯,自己一手按住下面,一手拿着手机,反复照,照反复,但打开相册一看,浑浑噩噩,几乎看不到创伤的横截面。正好,小张医生的这个提议,一万个赞成。人呐,总是要死的,但要死个清清楚楚,看个明明白白。

 

5

 

一个前年才考进医院的小女医生,活蹦乱跳的,走路英姿飒爽,特别有精神,给清创,上药,还特意塞了一小截纱布。她一边上药,一边不停地对心理疏导。

你应该是我的管床医生吧,我问。

我不是。她回答。她先抹一点麻药,让我好受一点。但一清创,还是无济于事。尤其是给药,万箭穿心。可她为了,我只有不停呻吟的份。清创,给药,包扎。完毕之后,爬下床,提起裤子,感觉还是吃了颗止疼药。但愿膏药快快变软,融化,下面的疼痛就能缓解。也不知纱布条何时取,如此下去,疼痛加坠胀,不堪忍受。

清创完毕,我坐着电梯到楼下,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摸出病号服兜里的香烟,偷偷点上。这人呐,有时也要心甘当一个关在牢房的一个十恶不赦的囚徒才好。烟雾像一团妖雾,浓罩着欲罢不能的。站也不是,坐更不能。甚至懒死懒活权利都被这一场天降的疾病剥夺了!不能体面只能悲催的活着。

病房里,灯光依然明亮,此刻寂静无声;病房外,车来车往,行人如织。校园的广播生,汽车喇叭声,建筑工地的机器轰鸣声,依然不绝于耳。世界,在疼痛中停滞,人间,在喧嚣中轮转。

这一晚,向着天花板,瞪着一双大眼,我彻底失眠了。

一早起来,洗漱,下楼,打早餐,胡乱吃几口,打中药,匆匆泡一下,急急忙忙奔到治疗室。医护人员正在查房。央求科室主任通融一下,安排个医生给包扎包扎

吃了饭,又出岔子了。大解不来,用开塞露,大便倒是解了,但血一直滴,估计戳住了伤口“遇到滴血一定要给我们讲”,管床医生的话耳鼓响蒙。

是要去问问。我去了治疗室,医生做了检查。

是有一小点。小女医生依然无关痛痒的淡淡口气。忍着痛,医生了止血处理。

以后解不出来叫们,别不好意思。小女医生说,似乎带有一丝责备。

我嘴上连连“谢谢,谢谢”,心头窝着一句那我就不客气了。血在流,心在烧。还有几天就出院,沉着应对吧。大不了不要屁股,脸不可能不要。 如今的我,的的确确是一种死亡的姿态活着。

 

宽敞的病房外,不远处,名人祠堂依然如一个沉睡百年的古人,安安静静横躺卧在挖得白丫丫的后山坡上,清晨鸟儿依然叽叽喳喳。匝道上,偶尔一两个行人神色匆匆。就在这样一间面朝墓地和百年祠堂的病房里苟延残喘。房间里是空调呼出的热气,却气若游丝。

不是面朝大海,而是勇敢面对死亡的气息。听不见喧嚣,只是护士姐姐无休息的询问和呵斥。这就是这间海景房全部的存在意义。

门不要关!每一个时辰查房时,护士来呵斥一番。

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们好查房。即使你没穿,一丝不挂,也没关系。

你怕我想不开?一副不屑一顾的口吻。

我没这么说。护士的眼神语气分明在警告我不要多事。

我也没这么傻。我气恼,但不敢顶嘴。儿子还在上大学,每个月生活费少不了,还有房贷;九月正科以及主任科员也该申请了;拜望父母……还有很多事儿要干。比如,逗这群不谙世事的护士玩呢!

反抗声只能肠胃里蠕动。强忍着疼痛和不适,故作勉强的笑,不过我的笑也阴冷。切,这年头,不知道谁忽悠谁呢!

不要胡思乱想了,有什么事,直接按铃叫我们。肥实高大的护士的话义正词严,打断了的思绪。

    不管怎么说,大解困难当下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一上厕所,屁股一,血就汩汩涌出一上厕所,就震出血一出血,我就害怕。一出血,“局面”就不好收拾了。可是时间一到,都要出院了啊的确,这屁眼痛不是省油的灯!实在不行,直接灌肠。护士语气十分侃切。

                        

早上查房时,科室主任下了最后通牒——本周必须出院。又婉转丢了一句,住到星期天吧。抬起来我看看。

病房里七八个医护人员众目睽睽之下,撩起了被子,光着腚子。主任扳起屁股,说,在长嘎嘎了,没得事得。待会儿去把药上了。

    主任说起轻巧,却难受得要命。一句“没得关系得”就把给打发了。妈的,要不你来当回病人试试。话又说回来,对疼痛特别敏感,一点也不受力,这一点倒是真的。当然了,但凡做了手术的,哪个不是昏天黑地呼天喊地?

 下午的饭点时间。一个老朋友来电,说一个熟悉的老领导居然“进去”了。手机百度,去年五月免职的。前天才正式公布接受纪委监委调查。

不死都要脱层皮。我想,疼痛在别处,自己的这点小病小疼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平安健康快乐,真的是很重要。过眼云烟的事,少想。

 

6

 

明天就要出院了

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灼热,瘙痒,坠胀,一切如旧。解手犹如上刑场,犹如钝刀割肉。让女医生探视痔疮是否脱落也搁浅,毕竟忍受不了如此剧烈的疼痛。和自己的心达成共识,明天出院。是否再请一周的假进行休养,还在纠结。毕竟,痊愈还需要时间。

你可以留一个盆子在这里,出院后到门诊上药的时候可以上来泡泡。小张医生说。一楼门诊挂号,二楼换药,估计把排队挂号的时间除开,哪还有时间?我心想。即使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也太不近人情了。

出了院,回到家,大便又让我经受了一场极其严峻的考验。

屁股继续灼热着,瘙痒着,疼痛着,担惊受怕着。相信自己,明天一定会到来。握了握拳头。又一想,反正今天依然算住院,不住进去,可惜了。医院方便有什么不适可以随时叫医生护士。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多年前老家的一个笑话。说一个老牛筋,去澡堂泡澡,先去的人和后去的人都陆陆续续出来走了,就剩一个人还在那儿泡。别人问。你怎么还没完呢?理直气壮回答说。三块钱的澡,才洗二块七毛八,还差二毛二呢!

捂着屁股,发出一阵苦笑。

至于赘肉,看今后的长势,我们可以进行适当的美容。来到医院,换药的时候小张医生对说。必要时扩一下肛,免得粘连了二次手术。

啊,屁股还流行美容?除了模特,于病人来说,还是一次听说。纳闷,每一个医生护士都说自己伤口恢复得不错,愈合很好。那为什么总感觉下半身隐隐作痛呢?尤其是尾椎,像被人用琅琊棒重重打击了一下,负重难忍。难道,身上的疼痛真的在别处去了?

以为时间一到,到家就可以过正常人生活了。殊不知,是一厢情愿。

晚上,躺在近个把月没有触碰席梦思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疼痛瘙痒浑身不舒服,加上被子又薄,冷飕飕的当然,在未入院之前,一点也不感觉冷。算了,花五元打车回医院吧。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扯起了一件换洗内衣,一瘸一拐,下了楼,叫了辆的士,直奔医院而去。

依然是那间宽敞熟悉的病房,开了暖和的空调,打了一盆中药水泡了,喊医生给清创,包了纱布,开着空调,一觉呼呼,竟睡到大天亮了。

出院记录开不了。必须你的管床医生才得行。小张医生对着,摊开双手。

心里琢磨不透:医患沟通平日里们是如何进行的?半个月了,管床医生的人影我都没见过一眼作为管床医生的她和作为患者的竟然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句废话。更令惊讶的是,一个小手术,居然差二十多块满七千。天哪!如果没有医保,谁背负得了如此沉重的医疗负担?

不管这么多,既然这样,晚饭拿了拖鞋和换洗衣服再来洗澡,泡中药。至于清创,算了,免得惹医生烦后天乃至今后换药收拾现在,我真不愿把渐渐消失在别处的疼痛又请回来,除非自己脑子进水了。

出院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像个偷瓜贼,悄悄摸进医院去泡中药照旧回到自己熟识的那间观景病房,等待着锅炉房中药烧开,静静一个人,慢慢泡。

出院的第二天,海景房住进来一对退休夫妇女的手术,男的陪护没有争吵有一晚,男人实在烦闷,去买了罐装啤酒解闷我在院大门口遇见了他讲述了四十多年前当兵的生死经历。每年,都要去边境看望死去战友的坟茔。

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说。

我没回答他。不这么看。相反,认为,身体不疼痛,不难受才是最大的幸福,否则,还不如死。

咬着牙,去做最后一次扩肛吧。当医生的右手食指伸进去肛门的时候哎哟,哎哟,我痛得眼冒金星,感觉治疗室天旋地转。呼天抢地,身子不住地往里蜷缩。

还没用肛门镜呢!你还叫疼。医生说我只是用手指探一探究竟长粘黏没有。还要扩一次!又是个女的。我一身的张皇。瑟瑟发抖着,像一只跌落水里的老母鸡,咯咯咯咯,语无伦次。

不知道其他病人扩肛作何反应?我提上裤子,咬着牙问。

没有你这么恼火。拿出肛门镜,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右手食指给看。我指头小多了嘛!是不是?

是倒是我真的受不了。如果非要扩,最好打麻药。

没得关系。这很正常。

看着像极了阳具一样白森森的肛门镜第一次在人生的旅途上屈服了。

起来吧,已经好了。

我拎起裤子,按捺住心头的怒火,结结巴巴怼了一句,谢谢你了,医生。哦,对了,请问你是我的管床医生吗?

是的!她头也不回,迈着特有的碎步走出了治疗室。

    

下午在单位吃了饭,回家正要上床午休,感觉下面啪啪轻轻两下。有情况爬到阳台上,对着镜子,少量黏稠的液。忍着痛,把中指伸进去,使劲一抠。好家伙!原来里面还有一个肉片提到窗前一看,纱布条。妈的,卡在肛门难怪这几天好不通泰,原来这东东在里面。

                                                                                  (责任编辑:王兴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