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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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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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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面条

时候,我比较愚笨。只记得吃。特别是一碗面条。

人们常说三岁开始记事,我对于面条的记忆应该也是三岁那年的事了,确切说是1980年。

那年,我家盖了新房。作为家里的大事记,几十年来,母亲一直将它挂在嘴边,每每总会提起。从母亲唠唠叨叨、啰里啰唆、让人听出茧子的谈吐里,我知道那年月能盖新房是很自豪的事,恰如《皮囊》中蔡崇达的母亲以建新房来赢得“自尊”,而我的母亲又是另一番说辞“……赶上好时代了,俺们也可以住新房了。”而且总是从苦说到甜。

母亲的忆苦思甜,总会溢出“甜”的味道,但与我而言,那些像断了线的支离破碎的记忆,让我体味到的只有“苦”。直到现在,在绵延不绝的记忆长廊里,我仍会对那时的一碗面条“刮目相看”。

记得,新房盖起来了,生活也就拮据了。印象最深的是家里的餐桌,也就是炕沿边铺就的一块质地厚实的塑料布,摆上碗筷,盛上吃食,那些与生俱来带有“色”泽的东西,看着都让人生厌。我心里暗自思忖,白花花的面食又是妄想了。

因为白面雇人使了,我们的日子紧到只剩下红面和红面糁子。每日三餐,母亲将他们掺和在一起,想尽办法变换花样吃,但红面总归还是红面,永远吃不出白面的气质和口感,顿顿如此,实在难以下咽。母亲看着我在碗里来回扒拉、挑三拣四的样子,又开始了她的叨叨,“这娃嘴真刁,俺小时候还吃糠咽菜了,这会儿倒吃不下你了……”

我已练就了“神功”,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经过我平稳跳动的小心脏。此时,我早已想入非非,盼着家里能来客人。

终于,我的一位远方伯伯来了,记不得他登门的事由,因为我并不关注那些。只是暗自庆幸,将有一顿美食等着我。现在想想,那年月我就知道吃,只要跟吃有关的事,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果然,母亲用她的淳朴和热情留住了伯伯,要他一定吃了饭再走。我先前的盼望,眨眼变成了现实,心里别提有多美。

于是,母亲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些白面,经她精心侍弄,几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在客人面前,让我垂涎三尺。当然,也有我一份,但零零星星几根面散落在碗里,终究让人吃不痛快。

我哼哼唧唧还想要,母亲用她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瞪了我两眼。我知道那眼神的分量,只好乖乖安静了下来,不敢继续造次。当时,我心里全是委屈和不满,彻彻底底地认为,母亲看外人一贯比我亲,我都决定不要理她了。

或许母亲透过我的眼睛,读懂了我眼神背后的欲望和想法。伯伯走后,她摸着我的小辫说:“等妞儿过生日了,妈给你做长寿面,让俺娃吃个痛快。”我眉开眼笑了,心想,这才是我妈。

至此,生日便成了我心里的头等大事。“生日到了吗?”“还有多少天?”就这样,奶生奶气问了母亲不计其数遍。

终于,生日如期而来。那天,母亲挖出一些面粉,我眼巴巴瞅着她加了水,和成面团,一会工夫,盆子变得精光。然后,在面板上擀开,做成一件刚刚打磨好的“艺术品”,薄薄的、圆圆的,看着就心动,就像欣赏珍宝一般,我眼珠一动不动盯着。接着,出于好奇,我试探着用小手触摸了几下,绵绵的、滑滑的,就像梁亦清用手抚摸他用三年时间精雕细刻的,且寄予美好希望的郑和下西洋宝船一般。随后,母亲在上面撒了面波,一层层折叠起来,在精湛刀工的雕砌下,它们变成了一根根均匀有致的面条,透着光亮。往锅里一煮,瞬间馨香四溢,弥漫了整个屋子。母亲还在我碗里卧了一个鸡蛋,盯着出锅的面条,我已是迫不及待。

我用胖乎乎的小手握着勺子(不太会使筷子),使劲往嘴里扒拉,吃得满脸涨红,额头渗出汗珠。这是最可口的吃食了,美味到极致,我当时这样想。等我将最后一口面条从喉咙吞下,感觉它们已在嗓子眼了,我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真是痛快又解馋。当时,母亲就依在炕沿边,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相,脸颊挂上了满足的笑容。若干年后,等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才读懂了母亲那张脸,和她笑容背后的某种情愫。

母亲又为我盛了半碗汤,实在喝不下去了,我一抹嘴,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才就此作罢。

因父亲在外地工作,半月才回家一次,这天他恰好上班,家里只有我和母亲。而母亲在一番忙乱之后,留给自己的只有一碗汤。看着母亲喝汤,我潦草地问了声“妈,你乍不吃?”这时,我的笨就一览无余了。母亲说:“妈不饿。”当时,我竟也信了那些鬼话。

那碗面条,让我的童年丰盈富足,且刻下了吉光片羽的记忆。

现在,母亲身在包头,距我有500公里之遥,我时常会想起母亲,会想到那碗面条,也会忍不住泪盈于睫。

时光穿梭,我一天天长大,家里的光景也一天比一天好过,白面成了家常便饭,母亲的面食也做出了新花样。刀削面、抿面、面片、扯面……一次次满足了我的味蕾,而我依然对母亲的手擀面情有独钟。

看着我吃面享受的样子,母亲又唠叨出新花样,“等我娃上了高中,住校了,就吃不上妈的手擀面了。”接着,又若有所思地说:“这会社会好了,妞儿只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中了。”母亲的“贪念”就这样毫无悬念地挂在脸上,说在嘴上。我知道,她的脸马上又会阴郁起来,母亲定是又想起了她的人生经历。

因家里条件不好,再加上那会儿女孩子上学无用论的蛊惑,母亲终究没能完成自己的学业,早早结婚生子,至此落下终身遗憾。

或许,是母亲的唠叨,或许是我顺应了这个不断挺进的时代,我果真考上了大学。那是一所我梦想中的学校,它和光明链接在一起,将来会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光荣的电力职工,我觉得它神圣且令我向往。

唯一遗憾的是:在外面读书,经常半年才回一次家,母亲的手擀面成了我的一种念想。

每次放假回家,母亲的面条就等着下锅。我一进门,母亲一边寒暄,一边麻溜地将它们放入锅内,在一阵白浪翻滚中,面条煮到了火候,母亲便用她娴熟的筷功,让它们欣然出锅。面条安静地依偎在镶有花边的白瓷大碗里,盘踞成一团闪着光芒的银线,透出诱人的魅惑。同时,一股熟稔的香味漫溢出来,让我着迷。我更加肯定了一种想法,这种独一无二的面条,在校园餐厅里定然是不会有的。

而今,祖国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对于面食而言,哨子也讲究了起来,营养必须到家。母亲将西葫芦、土豆、西红柿……统统下锅,色香味俱全,最后还要弄个黄瓜醋汤子,伴在一起,滑溜溜的一口下肚,我觉得这是世上最爽口的美味,也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美食。

每每此刻,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便会在心里翻滚,我想到了许三观卖血的经历,想到了那个苦难重压下的可悲时代,想到他在全家喝了五十七天玉米粥后,不得不又去卖血,只为让家人吃上一碗面条。一丝酸楚在心头撞击,顿时觉得,我碗里的面条鲜活且魅力十足,甚至还闪闪发光。

党的十九大宣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人民生活幸福了,健康饮食也被提上了新高度。

母亲开始阅读养身书籍,这样一来,她的面条也具有了时代特色,紧跟上了美好生活的步伐。面条的原料越来越丰富,单纯的白面已退出历史的舞台。现在,母亲的手擀面更为考究,将白面、釉面、豆面、红面……掺和到一块,做成粗粮,集营养、健康、美味于一身,让我吃得流连忘返,把健康和美味统统吃出来。

一碗面条,连着记忆,连着母爱和亲情,更连着这些年我们家蒸蒸日上的幸福生活。

现在,想念母亲的日子里,一碗面条总会飞入我梦里。

它,闪着属于这个时代的一种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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