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
赵代广
我的家乡也有一条河——大坝河。它的源头在云雾山,由两条小溪汇聚而成,向南流经20余公里后汇入饶丰河。
河水流量不大,河道不宽,沿途两岸平坦开阔的田畴稀少。
何以冠之为“大坝河”这个响亮的名字,以至其成为家乡区域的代名词?我不曾考证,也无从考证。我推测,莫非是因为有丁家坝、银杏坝和我家门前三处成片的良田,或是因家乡曾是连通秦巴古道而得名。
道路与河流并行,沿途而上,河岸麻柳树随处可见。有的如碗口粗细,有的似脸盆粗壮。老树皮粗肉糙,满身疙瘩火茧,它们虽然历经沧桑,但依然枝繁叶茂,默默地守护着一方水土,也为鱼虾挡风遮雨,撑起一片荫凉。
水边长满席子草,墨绿茂密霸道,叶似兰草,根若絮网,紧紧攥住沙土,抵御着洪水的浸蚀;也是牛羊极佳的草料和牧场。河道或宽或窄,或曲或直;河床或高或低,水流或急或缓,水到渠成,形成大小不一、长短各异的深浅水潭,那是鱼虾鳖蟹的家园和孩子们的游乐场。
60后出生的我们,因远离城市文明的熏陶而野性十足,其童年生活充满着独有的乡土气息。我们这群野孩子自找乐子:上树摘果子、掏鸟巢;到田间摸黄鳝,抓泥鳅,拣田螺;用棕叶垫在屁股下,在溜槽上梭滑梯,在柴垛上玩蹦床,在田野捕萤火虫做灯笼...,最好玩的是摸黄鳝,捕蜻挺,下河洗澡。
六七十年代的农耕不使用化肥,用杂草沤绿肥,田里多有黄鳝、泥鳅和田螺。暮春初夏,稻田秧苗返青扎根后,是抓黄鳝的好时机。从大人那得知的经验是:捉黄鳝要猛(手要稳准狠),捉泥鳅要哄(手要轻柔)。黄鳝是昼伏夜出的动物,白天喜欢悄无声息地藏在洞中纳凉。黄鳝洞不深,大都与泥表平行,进洞与出口一般有1尺到2尺远,它钻进洞后不退着出来,因此,进洞大而出洞小,洞壁粘滑。用食指从进洞顺着往前理,受到惊吓的黄鳝便一下从出洞撺出,等它稍微安静后,蜷着手掌,翘起中指,猛地将黄鳝靠在十指和无名指的指背上,用中指死死卡着,这样,黄鳝就不会滑脱了,然后用准备好的细柳枝从鳃穿进口中,它便乖乖的成了你的战利品。当然,收获不丰的时候,你也可以捧些泥鳅,顺便拣点田螺回来。
当我们满载而归,家庭主妇并不接纳凯旋的战士,甚至还受到斥责。因为这些水生之物,粘液多、腥味重、招苍蝇,是恶厌东西。我们只好把它们当废物扔掉。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食用油更是匮乏如金,哪有油脂去烹制这等不上桌面之物呢?况且,那时也不知道今天看来如此奢侈食材的营养价值、美味和烹饪方法。实在是饥馋了,就先在河边将黄鳝破好,脱皮,抹点盐,用桐树叶包裹好,悄悄地放进灶堂烧熟了吃。泥鳅刺儿多又细,田螺肉少且硬,便被丢弃了。
晒场边草垛散发了腐烂味,旁边有堰渠和水田,是蜻蜓的天堂。数百只蜻蜓翩翩飞舞,刹是壮观,吸引着孩子们。我们把竹篾箍一个40、50公分直径的圆圈,用一根细长的竹子捆绑成超大羽毛球拍,然后在屋檐下寻找蜘蛛网,均匀地粘铺在竹圈上,蛛网最少要铺四层,当然越厚越好,那样更耐用,还可以捕捉大树上的知了和金龟子。将蛛网在空中迅速挥舞,来不及躲闪的蜻蜓一触网就被粘住了翅膀,缚手就擒而成为我们的玩物。
下河洗澡也是伙伴们的最开心的活动。扎猛子比赛,看谁在水下憋气时间长;打水仗,看谁将水花溅起的最多最远;游泳pk,比谁速度最快,这些拼体力、比技巧的游戏往往让我等乐不思蜀,留恋忘返!
童年是快乐的,但也有困惑和烦恼。譬如:天到底离地有多远,萤火虫为啥发光,秧鸡子为啥抓下着……,当我把这些问题向大人们求解时,忙着干活的大人们斥责到:“问些空话,一边去!”悻悻离开的我,只好来到河边,凝视着涓涓流水,一路欢歌流向远方...。还是大河坝与人心息相通,熨籍失落,不离不弃的陪伴着我们慢慢长大。
秋天到了,大坝河两岸一片金黄,清风中弥漫着稻谷的清香,一派丰收景象。这是一年中繁忙喜悦的时候。人们绾裤赤脚,踩着黑糊糊稀软的泥巴,银色的镰刀手起刀落,一把把稻禾被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田里,两双古铜色的胳膊挥舞着,腰一弓一伸地敲击着“嘭嚓...嘭嚓...”的乐鼓声,将粒粒金子般稻穗抖落在拌桶中...
晒谷场上,妇女们用竹帚扫去草叶,再用扒子把谷子摊开,接受阳光洗礼后再颗粒归仓。这时,贪玩的孩子们也要人尽其材,去看护晒场,免得鸡鸭麻雀虎口夺食。
童年是短暂的。从上五年级以后,便离家寄校求学,与家渐行渐远。后来,为生活奔波而匆忙,回家越来越少而短暂。等慢下脚步想停留家乡的时候,却只能发出“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尴尬和感叹!
岁月打磨人生,时光改变一切。原来的家早已七零八落了,老屋坍塌成一堆瓦砾和泥土。往日的大院或断垣残壁,或人去楼空,火息烟灭。坡梁上的耕地变成了丛林和荒山,路边零散的菜园已失去往日的青绿;再也看不到秋天稻田的那片金黄和繁荣。清澈透亮的水,弯弯的河,排排的麻柳树,河岸的田地...被湮没在泥土和桥谆下,让高速路覆盖。快捷的石宁高速让秦巴古道成为过往云烟。大坝河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来的样貌和风华!
沧海桑田,家乡成了一种记忆和遥远。生养我的那方热土只留下先父那座坟墓,成为清明节的一丝牵绊。母亲在,才有家和家乡;母亲不在,家便是故乡。当我从高速乘车离开家的时候,家乡的山和水,田野和房舍...一下变得陌生和模糊起来了。
清清的水,弯弯的河,涓涓的流水唱着欢乐的歌……
这就是曾经在我心中流过的大坝河——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