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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一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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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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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时(四)

小时候很苦。做过零工,捡过地上的零食,吃过超市里腐烂大减价的水果。住在摇摇晃晃的木屋,一踩一松,地板“嗤拉嗤拉”作响,外面脚步声,狗吠,屋里老鼠吱吱,热闹得睡不着觉。很苦。

小时候很穷。摔坏一只碗,就磨蹭着不敢回家。为什么呢?因为家里买不起另一只碗了。碎裂的碗片无法粘合,这是年少时的大事。沉重,以及一去不复还的悲壮。归后没有斥骂,平静的却是碗片,它不尚懂人间苦楚。

这是生活的常态,在我扁平的、乏善可陈的十四年光阴里。

但我是快乐的。少有的快乐。

爷爷骑着自行车去老街买菜时总会给我捎一些超市当日特价的苹果,虽然多数已经被钝锈的刀削去了一大半皮肉,但我仍旧为着能拥有这一丁点的果香而快乐。

那时常能看见我穿着破旧的毛衣啃着发黄的苹果晃荡在龙头井桥头的风里。陪我一起晃荡的,还有蒋老三门前的那些矿车,卡在黄昏里转动的轮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像爷爷泡茶的壶子里蒸腾溢出的气泡。

什么都是完整的。即使我从没见过什么奇特的、昂贵的事物。但领居家不停送来的香菜,很晚还亮着灯给我缝衣服的裁缝店阿姨,以及还有很多我甚至已记不起名姓的人。

单纯的。简单的。天真的。留白在我的生命里。

永远裹不住脚的袜子,传了好几代短了又短的衣裤,冬天流着鼻涕趿拉着破洞的棉鞋也还能满大街的奔跑的我。苦时很苦,却让我行到了云端。

到后来我已经不为生活的苦难而烦恼,却越发沉重起来。我开始整晚整晚不停歇的失眠,为着周遭的一切,我佯装着笑脸,被这复杂的世界粉饰。

到后来我已经不爱吃苹果,儿时的好友探望我时送来的那一大整箱,也全都腐烂在了潮湿的地下室里。我无法向他们解释。回忆早已爬满了青苔。

但我常常想起那日从木楼突然跳下的小猫,一起跌落的瓦片就碎在我眼前,裂成灵魂升起青烟。我不知为何它如此决然,或许是为着三日一顿的饥寒,或许是为着隔壁常抱它的老爷的去世而祭奠。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快乐回不来了。

碎裂的瓦,碎裂的烟,伴着我远去的少年,碎裂了普普通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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