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丁祖荣的头像

丁祖荣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1/21
分享

追寻达里雅布依

追寻达里雅布依

近乎朝圣的心情,近乎痴迷的尊崇。

看到的是无尽的沙漠,还有绵绵不绝的昆仑山。

五月,我踏上去达里雅布依路途。天,还未亮,出发。前一天,还扬沙。午时,沙大得惊人。我担心此行泡汤。克里雅河从于田绿洲流入沙漠的地段,一年有200多天扬沙天气。沙起,漫天昏黄,极端的时候,沙尘滚滚。阿东每年进去多次,饶是如此,他准备工作也是细而又细。换胎、加气,检查保险杠、自救绞盘、对讲机、卫星电话,专用油箱加满、固好,还带上若干蔬菜和食品,当然少不了馕。不仅自吃,还要给沿途遇见的人或歇脚处留下一些馕,这是友情的表达,也是不成文的契约。

车子在绿洲中行驶。到了克里雅河边,那芦苇就全绿了,绿得新新的、翠翠的,与四边枯黄的草,长出绿叶的新疆杨,绿油油的小麦,正在发芽的核桃树构成了生机盎然的绿洲。

我们一直向北,沿着克里雅河。河床不断移动,随时改道。克里雅意即“漂移不定”。河道边湿地上人行踏出的道路,掩荫在摇曳的芦苇里。只要水多的地方,胡杨就从枯黄中生发出绿色。看到了胡杨枯黄、扭曲、枝桠横飞,那从树中流出的碱成了胡杨泪,活多久流多久,甚至死了也在流。克里雅河两岸,胡杨、红柳、芦苇、湿地里的水鸟,沙丘起伏。河两边是盐碱地,看上去坚硬,实似蛋壳,稍不注意,壳破车陷,越陷越深,就有灭顶之灾。

从河床上看克里雅河,似湿地,更像一片沼泽。河水生发出一层层金色波浪,风吹过,波光粼粼。放眼望去,河床看不到边,宽10公里,甚至多到几十公里,水平铺开来,不急不缓,弯道多多,不受约束,肆意漫流。享受只是瞬间,很快到了一个连绵沙丘,车大强度摆动,上下起伏,直要把人甩出去。我紧紧抓住扶手,不仅手心出汗,浑身都湿了。

在河道和沙丘交错之间,进入沙丘连绵地带,高低起伏,是亢奋。进入河床,草色连连,是安静。河给人带来物质馈赠,也是精神慰藉。在河床草地上,阿东突然停下车,一大群骆驼在草场上觅食。慢慢逼近,骆驼对人只有两分钟警觉和注视,稍后就安闲地吃着草,不对人再看一眼。沿河,见到最多的还是羊群,一片一片的。在这种环境里,羊是完全生态的。据说,沿河5公里或10公里才有一户人家,草场面积一般8千亩到1万亩。

行至半程,我们来到大鼻子家。来回都停于此。大家像老朋友,我们烧水,吃馕。他牵羊进入。大鼻子托乎提老人,瘦削的脸,高大鼻梁,开口便笑。阿东与大鼻子有一句没一句说笑,其他人拿出鱼杆,在河的一个转折处钓鱼。我在河边走来走去,看各种禽鸟飞落。看远处沙丘连着河面,河好像是漫地而来。

不一会,他们钓起了一条七八寸长的狗头鱼,通体肥胖,银色,肚中带红,软软的。很快又放归克里雅河。

大鼻子说他72岁,从他老伴年纪看也大致如此。他说起去年夏天的洪水,夜里涨起来,第二天一早起来,他睡的床浮在水上。说完他自己也乐了。他帮助烧水,阿东给他些食物和水。把鸡块给他吃,他不拒绝。大鼻子很配合,与人合影照像。见我无动于衷,就主动要求和我照像。可能是看出大家都对我比较照顾、尊重,他很有经验地认为我是琼卡迪尔,即大干部。他拿出礼帽戴上,把变色镜戴上又拿开,我搂着他的肩膀照了一张,大家都开心地笑了。他善良而率真。房子,是用胡杨、红柳枝和着泥巴糊成,透亮。家中少量的如皮牙子、大蒜则挖一小坑放入,用胡杨枝叶盖上保鲜。他对我们到来有些盼望,对我们的离去挥手致意。他家房门上还钉着一个蓝底白字的门牌,是10号,那时还是城关镇下的达里雅布依村。

在大鼻子处休息一个多小时,继续沿河北行,到了达里雅布依。河两边胡杨密集,见到一两户人家,房子是泥糊的墙,平顶,顶上可晒东西。房前后都是硕大的胡杨,门是一张胡杨木板,压根儿不用锁。门只是屋的标识,家中并无什么财产,善良的克里雅人也无需防谁偷盗。有人,就有羊。这里传说最多的就是人和羊相依存的各种逸闻趣事。

达里雅布依,即大河沿。这里吸引人的,当然是最后的原住民和胡杨,克里雅河及绿洲,沿途的丹丹乌里克、喀拉墩。还有向北的圆沙古城,据说车、驴并用,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到达。古城的盛衰,是自然的力量,时间的力量,人的力量。

克里雅人,被认为是最后固守沙漠的游牧民族。据说,当地政府曾想把他们迁移,但他们故土难离,对异域的不适应,除了基本生活,除了放牧,身无长物,外出难以生存。倒是年轻人,骑着摩托,在河边和沙漠边缘驰骋。既是交通工具,又是精神飞驰的载体。途中,阿东车开得飞快,有小青年不服气,比起来。怎奈,阿东技术超一流,装备一流,小伙比了不到五分钟,寻机停在门口,算是保了面子。过去他们行动半径是人力所至,畜力所及,不过二三十公里。现在年轻人,甚至五六十岁的人都骑摩托,活动半径明显加大,加上外人进入、同化,原住民能固守多久,确是问号。年轻人只要接受触新的世界,他们就会离开大沙漠,离开克里雅河。

晚上,安顿在乡。这个乡的政府用房、通讯设施也是近几年建设的。有饭吃,有水喝,有房间,有电灯,还有床。大家兴致很高。除了我们,还有几位摄影家,是来做达里雅布依摄影档案,把每株胡杨树编号、拍照、存档。据说,共13万多棵。工作浩繁而巨大,一旦做成功,这片胡杨的管理就更加方便。始作俑者当然就是达里雅布依摄影的话语权威。摄影家,都不在意酒桌,吃了羊肉和拉面后,即告退。他们退后,自然有人又坐上。在这里吃饭就是流动席。常常是四五个人吃饭,吃到后来二十多人,吃着说着,睡着,醒了,接着来。这晚上,老乡们还做了一道特别的沙漠烤饼,大河沿的库麦其。

快要结束时,过来一个人。他们说他是沙漠王。据说,他十四岁时,跟着父亲从哈密过来,走了七天七夜,到时放声大哭,从此与达里雅布依结缘。他本来酒量很大,一次酒后不慎,他非常自责,发誓不再喝酒。他话不多,略通汉语,长得敦实,脸上有疤痕。对方圆几百公里,向东往沙漠公路,向北圆沙古城,再向北到阿克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对圆沙古城浸入颇深,就像艾尔肯对昆仑山一样,他常常带人到古城,带人穿越沙漠。他讲起在沙尘暴下生存的诸般艰难。他的脸就是被突如其来的沙尘刮去皮肉,惨烈可见。他对那些文物盗窃者深恶痛疾,说给多少钱也不带他们进出。他也知道斯文·赫定和斯坦因,只是辨不出他们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号称沙漠王,自是传奇。

半夜,我出来透气。达里雅布依的夜晚,清朗而宁静。蓝色的夜空,星星格外明亮,星星都长在胡杨树上,静谧。我听得见自己心跳,看着远处沙丘的阴影,感动不已。

一早外出,向西,找到河床,河的两边,胡杨密布,红柳遍地。河床没有水,还是潮湿。克里雅河,源自昆仑山,长530公里,断流在此。有人诗意地说道,雪水从昆仑山一路奔来,在克里雅河肆意流淌。从检查站至达里雅布依220公里后,形成了绿色长廊,在河流闾尾又形成绿洲。我们行走在河道里,看着碱化的河床,看着老乡下挖不足一米汲取含卤的泥水。

老乡召唤,让我们看屋顶上晒放着的大芸,他们说是野生的。种植的和野生的,在这克里雅河边、大漠里,差不了多少。我绕过房子,再次进入断流干涸的克里雅河。河床十分阔宽,与沙漠绿洲连成一体,河床很浅,盐碱薄薄地铺在河道上。我见一个中年妇女,提着一桶水走到屋里。我循路走去,井里满是泥渍,水漫漫渗出,水和泥确实难分,喝下去感觉可想而知。那日去昆仑深处的金泉村,泉水清澈,但喝起来,仍苦涩难当。我转了一会,他们讲好价,买下不少大芸。大芸,我还是第一次见,圆柱状,长过1米,学名叫管花肉苁蓉,勃起功效不亚于伟哥,号称沙漠人参。卖者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这儿叫巴郎子。中年男子是父亲,一旁看着,从称秤到收钱都是小伙子,意味着克里雅人的权力更多到年轻人那里。有趣的是,收钱后,找零却从中年妇女处拿出,卖东西的钱当然也归中年妇女所有,是不是经济大权在女性那儿。这家房子与大鼻子家相仿,胡杨木门,看门的不是狗,而是一只灰色小羊羔。在达里雅布依,门是不用锁的,最多用铁丝扎一下,防止动物进屋。小小的羊羔看门比狗温顺多了,有的只是提醒。

沿着沙丘,我们看沙漠日出。向高处走去,回看乡聚集地,只是一个十字路口,几十户人家。空气异常清新,天空只是辽远。太阳从沙漠跳出,跃然沙丘上,村落和远近胡杨林壮观,景象万千。

街西小学,始建于1989年,是资助兴建的希望小学,校内有十几棵胡杨,操场和一些简陋设施。门口放着两个旧盾牌和同样旧的帽子。大门是开的。在教室边,突然看到窗子打开。两个相连房间,每间有十几个小孩,男女生分开。他们像小鸟从窗中钻出,怯生生脸上写满疑问。我们跟他们打招呼,问这问那,他们略懂汉语。有个四年级的小男孩,很活跃,与我们积极互动。出门,来到校门口一家小店。我问孩子们喜欢吃什么?店主人指着有朱古力味的小饼。拎着两袋食物,我们一行复回。他们打开窗子,脸上露出怯而天真的笑,他们互相推搡着,笑成一团。我心里一阵温暖。

我是为数不多的从克里雅山口一直行进到达里雅布依的人,我在河畔行走,思考,感慨。我感动着自然的伟力。我在尾闾河床里行走,胡杨就在那里,达里雅布依的原住民就在那里,看门的小羊羔就在那里,他们安之若素,令人动容。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