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改革后,我得了不菲的公车补贴。得了补贴,当然就不能享用公车了。有热心同事
和我同住一小区,告诉了我专线车情况。我觉得挺好。早先,也常坐公交车。只是见到人有点难为情,怕人说我作秀。现在大环境,让人回归本位,自是好事。
初始大家不太习惯,甚至传言、猜测。久了,大家都习惯了。一日下班,遇到一个副秘书长,她兴冲冲说,这一下,我心里平衡了,你也坐公交。她可能为自己的专车被取消而耿耿于怀。有一次,一个人不信,专门到我的这个专线车上来坐了一趟,证实传言是否属实。中途下车时,喃喃自语,真是的还真是的。
记得2017年底大雪天,到了商博城,车熄火。在雪地里推车确实很难受。公务员本来好面子,坐专线车迫不得已,现在又推车,而推了一会依旧发动不起来,很是沮丧和窝火。不得已,我们一行人开始步走,幸好,后面有车,把我们搭上。
江南雨多。下雨天,车的质量不过关,水从两边往下淌,尤其是下坡时,常被淋一身雨。有的晴天打伞防晒,雨天打伞防雨。后来,建议加大公共支出,绿色出行,购买一些好点的公交车。市政府答复,正在上轨道交通,建成后一列车相当于七百辆公交车,如果采购全形成浪费,那就不好多说了。忍耐一段时间吧。我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说辞。轨道交通这样那样情况,真正开通尚需经年。果然,2021年下半年才运营。梅雨时节,一次突降大雨,城市下水不通,造成一些路段积水,车过熄火,那只好苦等来救。我们市长说得真好,他引用雨果的话,大意是一个城市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绿色出行,何尝不如此。后来,还是增加了不少车辆。
专线车让人有了一种能动的自觉。首先是经得起人看和审视。上车自然地跟在后面,有时人多,一座难求。我站上一分钟,就有人让座,不完全是职位和年龄。一次,一位中年女同志,要给我让座,并说领导来坐,我一下子脸红了。我印象中是经信局的。这时,纯属一种照顾,她说你到边疆真不容易。
经此一回,我就提前两分钟到车边等候,上车找座。后来看人站得多,我就建议交通局长,能否调剂一下,顺带一些人。果然,第二天一早就来车,试了一周后就作了调整。
车子质量不好,门关不严,车顶漏水,稍快咣当作响,大家并无多少埋怨。八项规定和各地的贯彻实施意见,深入人心,慢慢就习惯了。车上时有各种关于发展、项目、待遇等等议论。我一般只听,不说。
防疫时,专线车停了两周。一恢复,我们都戴上口罩。一周下来,所坐者寥寥,更不用说议论了。大家都很自觉,默默无语。专线车把上下班时间固化,你不准时,就自找麻烦。
我还是比较注意的,上车总是在最后,让女同志先上。后来,我们几个年纪相仿,都如此。倒是年轻的没想那么多,一轰而上,坐下来就打游戏,女同志就网购,沉浸得很。可能上班太忙,把这专线车上时间用起来。
一次,一个三十来岁女同志,她上车迟了。她慢慢靠到前面,过来时大家并未在意,照样打游戏和网购。她身体不舒服,以为一定会有人让座。在公交车上,让座于老弱病残孕幼,已成风气。可在专线车上,大家都是公务员,就没人在意了。住在都宝花园的小伙子,赶紧让了。他很率真,一般他不坐,即使坐了,只要有人站了,他都让,后来索性不坐了。他常拎着一袋馒头,说是老丈人喜欢吃,这样的女婿确实不错。
专线车上,舵主常常掌控局面。时间,行事方式,线路规划,都是在一种磨合中达成默契的。
经历的第一个舵主是陈队长。四五十岁的样子,大家都说他技术好,开霸王车,稍不顺心就骂骂咧咧。我们上下班都是高峰期,各种车辆竞相赶超。轿车普及,新手增多,道路红绿灯设计,转弯拐角,不尽科学,尤其是中间开道,多半为有话语权的大企业,比如农副产品市场、商贸城。尤其是施工大车乱调头,为害于烈。交通拥堵,路宽路窄是一方面,管理更成问题。非高峰时半小时车程,高峰时没有一小时走不完。各种车辆混行,只有陈队长敢于冲、逼,有时突然把方向一驾,很惊险。小车跟公交车不敢碰,搞不好小车的方向偏了,事故就来了。他扬长而去,留下刮擦的人,在那儿理论。交通变得更堵,这与陈队长们有相当关系。
陈队长的车坐了差不多一年。我听到他的就是抱怨声和骂人,他没有过事故,可也常借故不出车,多半是发动机出了故障,刹车不灵,轮胎坏了。大家只得另寻他车或他路,并没有什么话说。
我坐陈队长车,非常别扭,他的车技是建立在霸道上。我原先想跟管他的公司的人讲,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会咎由自取的。这个陈队长,我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他技术不错,他的霸道,反映出管理是有些问题的。
那天,车上的人多。老王上来迟,没捞到坐,一路靠在扶杆上。他是消防支队队长出身,对陈队长一直颇有微词。陈队长的车快速快,为了赶路或性情使然。突然,就一个急刹,老王站立不稳,头撞到车杆上,立时红了并起包。老王愤怒异常,狠狠地瞪了陈队长一眼。陈队长不以为然,也是冷冷地看了老王一眼。老王即刻鼓捣几个人,到主管部门。结果,自然老王胜。当晚,回程时,老王就愤愤地说,找到了局长,说是我说的,要求撤换。我不好否认,嘱其不必声张。老王忍不住,还是说了滚蛋之类的话。陈队长一声冷笑,滚蛋就滚蛋,你一个坐公交的,耍什么威风,有本事,坐小宝车去。
从2017年6月开始,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专线车驾驶员有陈队长、张队长和王师傅。在老王等强烈建议下,陈队长被换成张队长。据说,张队长品行皆优。一看,确实不错,一叙起来,还是清水河校友,老胡、林海和我都是。老胡财政局的资深科长,记忆力好,说起往事一板一眼。我戏称,专线车论坛坛主。他与张队长家离得近,不少人都共同认识。张队长客气,说在校时听到议论过我,大意是为学校争了光。不期现在相遇于公交,他是舵手,我是乘客。夏天,我代表市里去慰问,他们公司特意把张队长叫去,领了我发的慰问品,我也特意跟张队长握了手、拍了肩臂,并询问了话,以显得他与我熟络,我也借机做了好人。
当年夏天,不知为何,从六月开始身体不太舒服,拿老中医的话是湿气重,导致关节肿痛,像痛风又不是痛风。先是牙肿痛,后来是跟腱痛,最厉害的是膝盖,左边肿了刚消,右边膝盖又积水,到医院一拍片,结构未坏,只是软组织损伤,前前后后差不多两三个月,不自在了一个夏季。每天上车,林海他们都拉我推我。一次上车时,膝盖突然刺痛,腿一软,立时有摔倒危险,我赶紧拉住椅子,才避免跌倒。坐在车上,我忍住痛,用手反复摩擦以期缓解。及至到政务中心停靠点,待大家下车后,我挪到张队长处,问能否车往前开一点,到人大门口。张队长嘟哝道,那不好开,我又不到那边去。我一见状,忙说不麻烦了。我用手把腿搬了下去,一步一步挪到上班的地方,遇到人时,强作正常状。但关心的人还是看出来,嘘长问短,我只得解释并谢了。
这个夏天,每天两次的专线车,成了畏途,上下车成了坎。
张队长很守时,别人都提前五分钟,他不为所动。凡线路变化,都与大家商量。有时来迟或偶有事,微信相告。一次他侄女考上南昌大学,他要送到学校,我们忙鼓励并祝贺。他是一个不错的队长。
自从那次跟交通局长说了车上拥挤,站的人多以后,交通局长当晚就作了安排,陈队长也在微信群中发了告示。第二天一早,他带了一部车来,那车大约坐了十多人,一周试跑下来,又做了调整,另外协调了一辆同在这条线上的车,每天一早到我们这个停车点,分流带走若干人,这样人人皆得其座,偶或有一两人站着,大家也都觉得自然。说心里话,那次我跟局长说是,那么多跟你一样县处级干部,坐专线车还没有座,不太好。局长欣然安排。张队长也说我看你们这么大岁数,这么大领导,没有座,站着,假如碰到,我们过意不去。他说反映过好多回,一直说解决解决,这回真解决了。
第一次见到王华师傅,我就想起了池莉写的武汉故事小说集的开篇之作中的许燕华,对生活和工作有着自己独特感受和热忱。
春节后,大疫盛行,我负有督导之责,来办公室自无专线车。好在老伴有一辆奇瑞A5,也方便。假期结束前,王师傅要我互加微信,她的微信号是“平安是福”,这个称号符合职业特点和生活态度。它询问是否正常上班出车,我没有回答问题,只是问候。这个时候,疫情正紧,封闭隔离成了主题,哪里还谈得上恢复专线车?
除夕前一天,我还是来到办公室。王师傅告诉说,午时就回。回去正好下雨,车并不到我住的小区,她特意把几个人都弯了一下,送到各自小区门口,还是很结人缘的。
快要恢复时,她专门告知了一下。周一,她按时到达,我们只五个人,她却显得很高兴,说不上班,憋死了。线路在逐步恢复,她自言自语。然后,就说起防护常识,各种渠道的关于疫情的消息。说到紧要处,一声,妈呀,真可怕,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坐了两年多,零星的话语中,她是一个初中孩子的妈妈,老公大约是教师,这也是她显得与众不同的基础。她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虽不是全日制的,但我还是一个大专学历的,去年公司要我到办公室工作,我舍不得专线车,这个专线车就像是我的另一个家,熟人熟事,我不会讲话,对领导说,到办公室也可以,我最好还能兼开专线车。这样没了下文。哎,最好是能当个队长,我可是年年优秀,还是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因为不是队长,我们就尊她为王师傅。她想当队长,这是求上进的劳动者的朴素愿望。
她的车也与前面两个队长不一样,很是用心,夏天有窗帘,肯定是自制的。还在每个座椅栓了一把房地产公司的广告扇。途中遇到同向熟悉的老人,还停车稍带,在斑马线上礼让行人。守时而不刻板,常常笑语盈车,给人以感染。
池莉是带着赞许的笔触描写普通的劳动者,甚至在序言中说,是一种隔岸观火的羡慕与感动。小说的名字叫,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安天乐命,安之若素,相较于那时悲壮的武汉城,这真是最好的顺天应时的工作和生活态度了。
劳动者总是怀揣最朴实而美好的愿望,做好本职,既为他人也为自己。每天上下班,搭坐专线车,看着满车人的忙碌,有一茬没一茬的说长道短,总有莫名的感动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