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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祖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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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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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一捧长江水

     掬一捧长江水

人在时空里。时间度量了人的生命长度,空间的变换定义生命的张力和价值。时空的浸润和洗练,赋予了人的精彩与壮阔。人是有定数的。六十岁以前是成长,身体、心智和职业都是。六十岁以后,是变老,自然的,优雅的,或粗糙或沮丧的。也有六十岁以后,二次创业,青春勃发的,多半是个故事或传奇。这几位老人在与岁月演进中,意志弥坚,张力毕现,生命华彩。

一个时代人物

年末岁首,天空飘着雪,看到了四时轮转、岁月更替,有人喟叹:世上最公平的事儿,就是过年普调一岁。去年,我还在羡慕老年,身板杠杠的,精神头足足的。哪知,时日对老人不那么友好,竟于年底夺走了老年的生命。一个时代的光影,隐去了。

我想起,十九道门的拐角,买瓜子排长长的队。那些年傻子老年,脸黧黑。这张脸,炒瓜子的烟熏火燎过,摆小摊烈日晒过夜风吹打过,也被人嘲笑过。他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服,常往范罗山我的办公室,说三杆子打天下。要我猜,我勉强猜出枪杆子笔杆子。他狡黠地说,秤杆子,抓经济。说完,像抓一把瓜子。然后“嘿嘿”,相当于东坡的“呵呵”。

九十年代初中期,他几次找我帮助递报告,唾沫星子直飞地说要盖六层傻子大厦,果如是,那就是中山路最高处,同庆楼也不过四层。他激昂地说,一层二层卖瓜子炒瓜子,五层六层开洗澡堂子,还要请我过去过他的六十大寿。讲了十几年,直到本世纪初叶,我当区长,查他超计划生育,准备罚他的款,他也还说请我过他的六十大寿。他不老呀。不过,这时老年已然有很强的法治意识了。他在农村择地先缴了一点罚款,城里没办法再多罚他了。见面说起此事,他有几分得意。他是第一枝报春花,入选过伟人语录,也蹲过班房。屈指算来已过米寿,他活在属于他的岁月里,活在他闹腾的世界里。他是一个时代风云人物,是一个烟熏火燎的瓜子城的始作俑者,也是街头那个拐角处站店者,他翘起兰花指,多予人几粒瓜籽。他,锈刻在这片多情的土地上。

岁月于他不老

前几天,去拜望九十多岁的黄老。此时,山半的黄老家梅花满枝,香气四溢。黄老在江城前后六十年,与这片山水已然一体。年逾九旬,身体健康,思维清晰。不串圈,也没手机。黄老动脑动腿,动脑是下棋。动腿,每日下午走动。过去不多走,现在不少走,在行走中颐养天年。

老人南下,居城已逾半个世纪。他身高骨硬,豁达大度。当年傻子老年往范罗山跑时,社会对他议论不一,他大手一摊,让他搞一搞,没什么大不了。现今仍能用三十倍的放大镜看报纸,他说晚报油墨重,字小也能看得清。日报字大油墨浅难看清。老人关注时事,对事物间细微差异,依旧保持敏感。老人走路下棋,动手动脑。每天都要外出行走,穿华兴街走镜湖,徘徊于大江边,偶尔也闲步青山街。他说,现在走二十分钟腿没劲了,还得走。如果不走了,就永远迈不开步子,走不出家门了。他兴致很高,自豪地说,活一日,走一程。老人善棋,对手换了不少,他仍然定时下。

老人闻香行棋,行走不辍,尽享天伦之乐,感知生命伟力。岁月于他不老。

慈德近佛

国庆中秋双节相连,又风清气朗,真是欢喜好日子。

遇晓刚,沽酒话旧,往事回到嘴边,箸下尽是丰腴之物。晓刚虽居京城,常怀念想,最放心不下九旬父母。说起来,很是感慨,一恍几十年了。我早知他父亲是离休老人,晓刚也从容儒雅。

虞老先生,1927年生人,浙江大学土木系毕业,1949年前参加革命,1988年离休。一生与水结缘,参加过治淮,著名的淠史杭工程就是治淮的一部分,妥妥的红色水利专家啊。多少年后,江淮大地仍流传当年治淮建设者丰功伟绩。老人虽系工科毕业,于诗词书法颇有建树。我恭请老人家写:云橫葱岭家何在,醉卧昆仑两相知。这是我在昆仑山下仿唐句编的,含有几分炫世意味。昆仑山何其壮伟!有的只能是敬仰。指向我与万山之祖相知会,实在是浅薄的很。

晓刚出示老人家题诗。所写字意臻于佛境。我心生敬佩,老人家宽怀。晓刚示我,感动莫名,一时无语,内心凝噎。

所书,笔意绵绵,秀惠于中。家字绵密,醉似舒放。看到落笔时年九十有四,顿觉老人家天年颐和,春华秋实,扬帆于滔滔江水,从容优悠,慈德近佛。岂止于此,相期于茶(茶寿为一百零八岁)啊!展幅赏读时,外有喜鹊登枝,欢叫不止。

又过三载,老先生神采不减。常走大江湾,心念江城。我托晓刚奉上江城古建三卷本,老先生甫一见书,不顾天气炎热,手不释卷,认真劲儿就像一个勤奋好读的小学生。

晓刚何其幸哉。

掬一捧江心水

掬一捧江心水,从此情定江城,他乡成故乡,以至永远。每年两节,例行慰问老同志。每次相见,有些期待。于我,受教益,是感动。

立春第二天,小年,天气晴好。我去拜望文波老。年长百岁者,安居镜湖畔。他情绪饱满,书画不辍。1997年,香港回归,他在一张红纸上抒怀,引得书记称颂。书记批转我,我登门拜谢、受教。我援疆,他挂念,引得我感动不已。回来,恰好到人大任职,每年得以上门慰问、请教。他领着唱过歌唱祖国,以九八高年题赠红梅图。尤为难得,抄写了大量党的文献。这是怎样的忠诚呢?这是一份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年年依旧,岁月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他说起七十多年沧桑变化,风轻云淡,仿佛昨天。建党百年,他的党的文献书画展,引得无数年轻党员干部折腰。

每次相见,他都兴奋说起来江城情形。1949年4月23日,大军渡江后江城解放。他从合肥带部队过来。看到长江时,他的心与江水一样滔滔。他从千里之外的北方来,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清的水。船至江中,他俯身,掬起一捧长江水。一捧长江水啊!入喉,即达心田。他说,那个甜净哪,直叫人不能忘怀。那个情深哪,直让人不忍离去。我深以为是,在捧喝桑株河水时,就有这种感受。

此时文波老,依旧沉浸在彼时的江心。他从江心起身向着江城,半城山半城水。从此,情定于斯,他乡成吾乡。无论职务大小,无论阴晴圆缺,无论进退留转,都深爱这片土地,奋斗不息!

人的一生,终归生老病死。人在时空里转换,一幕幕地呈现。人是活在感知里,入乎内出乎外,赤条条来去,啼哭着呼叫新世界,静寂地归入尘土。

无我。纵浪大化中,不悲也不惧。无畏。结束,也是开始。一天如此,生生不息。岁月,于那些情深的人,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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