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我得是个隐士。
我得从大学毕业就成为一个隐士,投入到江河大川中去回应他们的呢喃。我得背对着千呼万唤的亲朋好友然后挥一挥衣袖带着我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坚定地走向山川里。我得带上一叶轻舟,我得是个隐士,但我不知道隐士是否也会涕泗横流。
未来,我得穿着一件蓑衣坐在船上。船上只有一方矮桌,案头上放几本古诗词书以及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和一支笔。船上没有船夫,风吹起波浪,船就动了;没有风那么船就是在那儿,它是湖面上的水草凑起来的。船本就是属于湖的,而湖上也本就该有船的。
坐在船头,一缕绵绵的风给我的脸上带来一丝凉意,我就知道春雨来了。天上的鸟都飞到了树上躲雨,泥土里的虫子也纷纷钻了下去,只有湖里的鱼在水里欢快地游着。它们透过泛着涟漪的湖面看世界是否就像我小时候转动着万花筒往里看呢?我脱掉了蓑衣盖在案头上。腐朽的木头、发潮的纸、滴水的蓑衣、恬静的湖,散发着各种味道混在了一起争着告诉我,我是一个隐士。
雨水傍在我厚密而杂乱的头发上不曾滑落,我的头就像是沾满了露珠的蒲公英。天渐渐变成青灰色,谁也看不见谁。我妄想着,这片天地现在是我的了。于是扑通,一条大鱼入水了。湖水认生,刚入湖就袭来阵阵寒意,但是没过多久它就拿出了全部热情招待我这个不请自来的浪客。我想我已经得到了和下面的鱼儿们一样的待遇了吧。真暖和。
鱼儿们时不时探出身子像我一样享受着这片天地给予我们的私人待遇,又邀请我沉下水去欣赏另一个世界。湖水温柔地捧着我的身体,这种感觉就像被襁褓包裹住了一样舒心、惬意,溶化了我那颗饱经风霜、刀枪不入的心。哗啦哗啦......一条条小鱼苗从我身边游过,哗啦哗啦......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光着膀子和同伴在河边嬉水也是这个声音。我挥动着双手想去追那几条小鱼苗,可它们早已从我身边飞速离去,我又怎追得上。真软和。湖水从我指缝中滑过,好熟悉的感觉。是母亲的脸。小时候定要捧着母亲的脸入睡,母亲的脸就是这般柔软。捧着母亲的脸睡觉,全世界都为我关上灯,安静了下来。我贪婪地划了几下水便上了船。雨水掺着湖水还有其他水顺着我的脸流入嘴里,甜的。
躺在船上,闭上眼,世界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倾倒了过来。沙沙沙......布鞋鞋底与青石板之间摩擦发出了极为舒适的声音。迎面走来了一行僧人,我注视着他们身影从渐近到渐远怎么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最后目送他们下山。雏鸟啁啾。我脱去鞋学那行僧人踩着轻缓的步伐向山上的寺庙走去,一步又一步,踩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享受着大地的按摩,踩起半片落叶触到我的脚心,不由得笑了出来。好痒。好想把这种感觉,这个秘密告诉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
寺庙不大,只有几个香客在拜佛,只有几个僧人各司其职,但寺院里香火不断。庙宇内只供着一尊金身大佛,大佛面目慈善,微微颔首,看着跪在拜垫上虔诚的香客。四野寂静,没有僧人诵经,是为了让红尘中的香客能好好求佛,满足他们心中的愿望吧。虽然我不信佛但还是拿来了三炷香,把所有的心事寄在上面,点燃,插到香炉内。看着点燃的香火冒出缕缕轻烟,而后缓缓升起飘到了佛的耳边,我看见佛笑了。住持从侧门走来带我到寮房去。路上有几个扫地僧埋着头不紧不慢地扫着一些树叶。寺院的门离扫地僧有点远,他们是要一路扫到寺庙外吗?我不得而知。中间吹来一阵风,刚扫拢的叶子被吹散了,像被故意推到的积木,零零散散。扫地僧便重新回过头去把树叶扫拢,依旧不紧不慢。我想这几片叶子扫半天也不为过吧。
当当当......钟声幽幽地从后山传来,格外冗长,既像是心跳声,又似飘忽不定的思绪。如果是心跳声,那一定就是佛的心跳了吧,这般沉稳又笃定;如果是思绪,那会是谁的呢?是后山镇定的敲钟人的?还是看不出悲喜的其他僧人的?又或是望着大佛虔诚无比的香客的?亦或是我的?
到了寮房一切如我所想,一张床,一把椅,一方桌,一壶茶,一帖字。我喜欢这样的空间,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静悄悄的很庄重。虽然房间几步就走到头了,但是却给了香客最大的内心空间。经过一番沐浴斋戒,我盘坐在床上看着墙上的“禅”字。好亲切。如果说那三炷香烧去了我的烟火气,那么这个“禅”字便解开了我所有的愁思,清扫了我的内心,只剩我自己。我看着那个“禅”字。我看着我,我是一个隐士。
佛说,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
不知不觉天黑了,耳畔听不到落雨的声音。我睁开眼,披上蓑衣,撑着竹竿向岸边划去。四野没有灯火,只有岸边的一间茅草屋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不一会儿那茅草屋该亮起一抹烛光,一个隐士正翻开他厚重的黄皮书伏案写着白日里做的那个梦——他看着那个“禅”字,他是一个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