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坡路

从家到单位走的是上坡路，从单位回家走的还是上坡路，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一道脑筋急转弯的题目。对我而言，这却不是一个问题。我曾经在一家医院工作过，从居住地到单位之间那条长长的街道，名叫上坡路。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当时我是一名主治医生，每天八点准时上班，接诊大量的病人，也治愈了不少病人。忙碌一天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尽管有点疲惫，但是内心非常充实，偶尔诗兴大发，还会吟诵出几句小诗：

下班路上，

想唱一首歌，

先喝一杯酒吧。

抖落满身的疲惫，

眼望车来车往，

和街灯迷离，

半轮秋色。

这条名叫上坡路的街道两边是居民区，沿街布满了门店，卖的都是日用杂货，其中有几家老字号的饭店很有特色，如羊肉汤、瓦罐、烩面等，当然最有名的是那家农家菜馆，即使现在，我也会经常回去寻找记忆中的味道。

走在这条街道上，偶尔能遇到我曾经接诊过病人，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都尊称我为大夫，这让我的内心有点儿小激动。

但也会遇到意外情况。

有一次，我漫步在这条街道上，迎面走来一位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老大爷，他的表情有些诡异：“大夫，你还认识我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歉意地回应：“我记不得了。”我是真的记不得了。

“我曾在你们医院看病，你们诊断的是肺癌，后来我去省城检查，给排除了，只是一个结核病灶，现在我的病已经治好了。”

我心里一惊，忙说：“那我要回医院查看一下病例，了解是什么情况？”

那位老人笑着说：“当时你们医院的外科医生让我尽早做手术。你让我按结核治病，按癌症检查。我还要感谢你啊。”

我大致听明白了，告诉那位老人：“其实外科医生的建议也没有错，如果确诊是肺癌，尽早手术是最好的选择。”

经历那件事后，我心有余悸，走在街上生怕再遇到类似的遭遇。

和我同年进入这家医院工作的有杨医生和李医生，我们三个人经常会去这条街道的农家菜馆小聚，和他们一起聊起这个话题，居然都有类似的经历。

杨医生似乎更为激烈一些，他是一位内科大夫，谨慎是他的特质。他说：“现在给人看病必须做全面检查。一个病人感冒了，你给她开出治疗感冒以及消炎的药物，回头却发现她已经怀孕了，你怎么收场？”

而李医生似乎不以为然，他是一位外科大夫，做事雷厉风行，观点也很直接：“只要为病人考虑，都不会有问题。”

但我和杨大夫都觉得这的确是个问题。

我突然觉得当个医生还真是不容易。

医生几乎没有朋友，我说的是那种抛却功利的朋友。医生也会参加一些聚会，如老乡、同学之间的小聚，或者与不相识的人打交道，只要说出医生的身份，对方往往眼睛一亮，接着就会和你聊起看病的事。

节假日，我一般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但也阻止不了左邻右舍登门拜访，聊天的话题三句话不离治病，特别是老年人，他们大都疾病缠身，总是问你如何看病。

我却很难回答他们的问题，我总会回答：“去医院做一下全面检查吧。”

一位邻居听从了我的意见，他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查出来，却花费了两千多元。他来到我家时非常郁闷，临走撂下一句话：“这叫什么事啊！”

人吃五谷杂粮，谁都会生病，医生当然也不例外。

有一年冬季，我的胃出毛病了，饭前总是胀得难受，还隐隐作痛。

古语有“医不自治，人不度己”的说法。

我先找到了内科的杨大夫，他告诉我，吃几天促进胃动力的药吧。

一个星期之后，症状没有减轻。

我心里清楚，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学的是西医，就想着找个中医试试。

那位满头银发的老中医摸了摸脉象：“嗯，你是脾胃虚了，给你开几副中药。”

半个月过后，症状依然没有减轻。

外科的李大夫告诉我，做化验、做胃镜，做一些排除性的检查吧！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医生的眼里，总是在考虑三个病：肿瘤、结核和炎症。

我也知道，除了先天性疾病外，很多疾病都是生活习惯造成的。

我决定从饮食起居调理开始，即使不能治病，也一定能减轻症状。

最后解决问题的居然是一个小小的暖水袋。

晚上睡觉之前，我把暖水袋放在腹部热敷，连续放了几个屁，两天后症状消失了。

和杨大夫、李大夫聊起这事，他们都发出感慨：“咱们自己可以用这种办法，但是对病人你敢吗？耽误了病情，你能承担起责任吗？”

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在医院工作了七个年头，我离开了医院，内科的杨医生也辞职下海了。只有外科的李大夫依然在那家医院工作。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数年后，我们三人又相聚在上坡路上，去的还是那家农家菜馆。

杨大夫开着奥迪车，而我骑的是电动车。这些年，杨大夫开办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我当然也“进步”了，但和杨大夫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人都说：人挪活，树挪死。我们共同调侃李大夫，说他还赖在这家半死不活的医院。李大夫涨红了脸：“谁让我没本事呢!”

无意之间，我们看到窗外一位老太太歪倒在上坡路的人行道上。

李大夫站起身就往外冲，我们没能拦住他。

不到五分钟，一辆急救车开了过来，不大一会儿又呼啸而去。

李大夫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那天，我和杨大夫频频向李大夫敬酒。

一向不胜酒力的李大夫，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也变得异常兴奋，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