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

北山的小刚要娶下川的姑娘做媳妇，这个念头在上中学时就有了。在这之前他没有这个想法，一方面年龄尚小，更主要的是他没有遇到小兰。

黄溪河源于渑池大峡谷，向南汇入洛水前，长年累月冲刷出了一大片洼地。这里住了近千户人家，取村黄溪村。黄溪村人自称下川人，而将黄溪河两岸山坡上的人家称为北山人。

洛水北岸有一条东西走向的省级公路，沿黄溪河有一条南北走向的乡间土路，两条路交汇，黄溪村成了交通要道，也是物流集散地。每旬逢三逢八日，十里八乡的村民从各地来到黄溪村赶集，出售种养的农畜产品，购买必须的生活用品。

黄溪中学坐落在集市的最热闹处，周边村里的孩子们到这里上学，包括北山人小刚。

那年秋季入学，老师安排小刚坐在小兰的后排。

小兰长得一张瓜子脸，睫长眼亮，皮肤白晰，身材苗条，穿一套翠绿色的连衣裙。每天上课，小兰那一束乌黑的马尾巴发梢调皮得摇来晃去，把小刚的心都摇醉了。

小刚立下了人生第一个志向，一定要让小兰做自己的媳妇。

小刚的姥爷家也在黄溪村。他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告诉了小舅，小舅顿时惊呆了。

小舅告诉小刚：我太了解你了，从小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虽然你现在上中学了，但看看你爹你娘，都是啃坷垃的命，你将来也不会有啥出息。人家小兰的父亲是黄溪中学的老师，将来那是要上高中考大学的，你就不要癞蛤蟆惦记天鹅肉了。

小刚说，我虽然出身农家，只要努力学习，将来是个啥样谁也说不准。

小舅说：你知道门户吗？我们下川人都说你们北山人门户不好。

小刚说：我也听人说北山门户不好，但到底什么是门户？为什么不好？

小舅说：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下川的姑娘是不可能嫁到北山的。

小刚说：那我爹为啥娶了我娘？

小舅顿时无语了。他想阻拦小刚别干傻事，但是又说服不了小刚。

小刚要追小兰，他开始悄悄谋划这件人生的大事。

平时上学小刚吃住在姥爷家，周末回自己家。自从上中学后，小刚的父母发现小刚变样了。

小刚爱干净了，一改以往的蓬头垢面，天天洗脸洗头，身上的衣物虽不是时髦的衣衫，但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小刚也爱学习了，每天回到家不再贪玩，总是待在房间里读书写作业。

小刚的父母来到姥爷家想一探究竟。小舅告诉他们，你们家小刚有出息了，想和下川的姑娘谈恋爱。小刚娘大吃一惊，这不是早恋吗？小刚爹倒不以为然：这小子从小有志气。

小舅说，这可能吗？北山又没有好门户，人家小兰家能愿意吗？

小刚娘一脸沮丧，小刚爹倒很乐观：“别看北山人地薄庄稼收成不如下川，但我们村家家都有手艺人。你看我，会理发会吹唢呐。农忙种庄稼，闲时还能挣零花钱。你姐姐当年嫁给我，还不是看我有本事？”

小舅说：“你可拉倒吧，剃头、吹吹手都是伺候人的活，难怪你们村门户不好。”

小刚说：“舅舅，你那是老眼光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小刚开始追求小兰了，虽然他知道这有事多难。

学校禁止谈恋爱，小刚不敢冒风险，何况小兰的父亲是学校的老师，一旦把他们家惹急了，他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小刚不着急，他以憨厚朴实的形象面对小兰，至少不能让小兰反感。

小兰的学习成绩好，小刚不时向小兰请教，借机接近她。上劳动课，小刚经常找机会帮助小兰，当然也会帮助其他同学，以免引起小兰的警觉。小刚也卖力学习，每次获得奖励，小刚总是悄悄观察一下小兰的反应。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毕业季。

小刚开始谋划要向小兰表白。

这天晚上自修课后，小刚对小兰说：“我们一起走吧。”小兰没有理由拒绝。

路上，小刚说：“初中毕业后，你一定是要考县一中了？”小兰说：“是呀，应该希望很大。你呢？是考中专还是高中？”小刚说：“我可能要考二中。”小兰说：“那也蛮好的。现在的升学率很高，只要努力学习，将来考大学都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二人一时无话。似乎是憋了很久，小刚终于鼓起了勇气，涨红着脸说道：“我一直很喜欢你，也不知道你的意思？”小兰大吃一惊，很生气地说：“你说什么呢？你再这样胡说八道，咱们以后谁也不认识谁了！”说完她就跑开了。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小兰看见小刚，故意就躲开了。小刚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给自己打气：前途虽光明，但是道路会很曲折。

中招分数下来了，小兰考上了县一中，小刚进了二中。

毕业典礼结束，小刚找到了小兰，很坦然地说：“咱们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了，但是我还是要追求你。”小兰说：“我对你倒是没啥意见，但是你想想你家的门户，我父母会接受你吗？”小刚说：“只要你不反对，我就不会放弃。”

两所中学都在距他们家四十里外的县城，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高中生活很紧张，每天白天上课，晚上还要上自习课，周末只能休息一天。

周末对小刚来说是最开心的日子，他一大早就起来从城东赶往城西找小兰。小兰起初对小刚非常拒绝，然而架不住小刚的执拗，加上高中同学都埋头学业，难得有可以玩耍的好朋友，于是在周末她也乐意和小刚一起在县城的大街小巷转转，到城北的洛水河边呼吸新鲜空气，到城南爬爬灵山，偶尔还会在佛像面前暗暗祈祷一番。

小刚多次试图探听小兰的心思，小兰对小刚说：“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只是你们家的门户，哎！”

小刚郁闷地说：“到底什么是门户？”小兰说：“回家问问你爹你娘就知道了。”

高中毕业，小兰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小刚考上了洛城职业技术学校。

小刚很高兴，他们学校有各种实用技能专业。小刚的北山村有两项传统手艺，吹唢呐和理发，从小耳濡目染，小刚也有些底子，他很快就适应了大学生活。小兰却很郁闷，当时填报志愿时在同意调剂一栏画了一个勾，她的大学在全省虽有些名气，录取的却是最让她不喜欢的财会专业。

小刚的学校也有不少包括艺术、护理等适合女孩儿学习的专业，校园内常常美女如云。然而小刚不为所动，他始终惦记着远在省城的小兰。每个周末，小刚就坐火车或者长途大巴到省城去。

小兰上大学后一直郁郁寡欢，她知道现在财会类大学很多，毕业后就业很困难，这让她甚至产生了退学的念头。

小兰发现她悄悄喜欢上了小刚。每到周末，小兰就盼着小刚到来。

小刚和小兰的感情越来越深了，交往也越来越亲近了，虽然还没有捅破那张纸，但小兰知道，她和小刚在谈恋爱。不过偶尔想到小刚家的门户，小兰顿时就像冷水浇头，父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吗？她感到很郁闷。

暑假期间，小刚来到姥姥家，告诉小舅他和小兰谈恋爱。小舅不信，小刚说，“那我让你见识见识你外甥的本事。”

这天吃过晚饭，大家休息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小刚拉着舅舅来到小兰家附近。小刚让他小舅躲在院墙拐角处，他则来到大门口，扯着嗓子学了几声鸟叫，听到院内传出房门声响后，他打开手电筒，将光束在小兰家院内的大树上来回摇晃。

大门悄悄打开了，小兰悄悄从大门走出来。小刚轻声说道“是我!”然后迎上去，两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墙角处的舅舅惊呆了。

回到家中，舅舅告诉小刚：“你一定要把小兰娶到手。”

临近毕业，由于学业优秀，加上长得还算齐整，洛城有多家艺术公司想让小刚加入。小兰则学业平平，毕业了也就失业了。

小刚告诉小兰：“咱们回老家发展去。”小兰问道：“回老家？咱们能干什么呢？种地吗？”小刚说：“我打算成立一个婚庆公司，我学的唢呐能用上。”小兰说：“那我呢？”小刚说：“你是公司的财务部长。”

这时候，小舅给小刚打电话，农村有个扶贫项目，你们村都要从山上搬迁下来，以后你也是下川人了。

两家人终于见面了。

小刚把自己想在老家发展的想法告诉了父母。小刚的父亲说：“你成立公司，我把咱们北山村的手艺人都召集起来，都是公司的员工。”小兰的父亲当过小刚的班主任，他高兴地说：“咱们豫西的传统手艺要发展，要看你们的了。”

小舅问小兰的父亲：他们两个谈恋爱，你不计较他们家的门户吗？

小兰的父亲说：那都是传统陋习，再说现在大家都是下川人了，哪还有门户分别？

小刚和小兰笑了，两家人全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