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的眼睛

1

小亮有生以来最值得骄傲的是他有一双好眼睛。这天晚上，当他说出要去配一副眼镜的时候，妻子觉得有点儿匪夷所思。

从上小学开始，身边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近视了，小亮却从未戴过眼镜。

高中第二个年头，放寒假期间，父亲对小亮说道：“给你配个眼镜吧？”小亮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戴眼镜？”父亲说：“我见你那几个同学都戴眼镜了。”小亮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可是我并不近视啊。”父亲顿时怒斥道：“可见你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学习既不尽心也不尽力的小亮勉强考上了本省的一所医学院，并且在毕业那年稀里糊涂进入了省会一家医院工作。

说来奇怪，小亮的中学和大学同学以及医院的同事们，大都戴着厚厚的眼镜，小亮的视力却能数十年保持在一点二以上，这可是经受了武侠小说、网络游戏和手机电视轮番轰炸的结果，也算是个奇迹了。

有双好眼睛让人羡慕，小亮也多次尝到了甜头。高考语文考场上，第一道题是汉语拼音选择题，小亮把其它题目都做完了，唯有这道题把握不准。他直起腰环视了周围，发现有三个同学选A，就这样轻松收获了三分。进医院参加入职录用考试，面试环节与他竞争的那几个同学不仅近视，还有一个色盲，他再一次成为了幸运者。据说，小亮与他的妻子结缘，也与眼睛有关。他的妻子告诉小亮：“我不是看上了你，我是看上了你那一双明澈的眼睛。”

小亮在医院里工作不知不觉已经有十几年了，他周围戴眼镜的同事越来越多，新分配来的年轻人大都戴着近视镜，医院里资深的老人则陆陆续续戴上了老花镜，更有甚者，有人还随身带着两幅眼镜，看近处戴老花镜，看远处则换上近视镜。

小亮既不近视，也没有老花，为什么想配一副眼镜呢？是为了防风防沙，还是想追求时尚，想配个墨镜吗？这都四十多岁了，小亮难道是心花了吗？妻子追问小亮:“你得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小亮叹了一口气。

2

这天早上起床，小亮觉得有些异样，周围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无论是看近处还是看远处，都不太清晰了。

小亮毕竟是医生，他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他首先排除了眼部炎症，也排除了近视和远视的问题，至于说全身疾病在眼部有反应了，那就更无可能了，小亮年年参加单位的体检，他对自己的健康状况还是很自信的。

看来是由于这一段时间准备晋升副主任医师的资料，再加上工作依然繁忙，身体有些吃不消，这是给小亮发出的警示信号：不能太拼了，该休息一下了。

小亮没有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妻子，他甚至还自嘲道：那就体验一下朦胧的感觉吧。

自从孩子上学住校后，小亮在家里才把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妻子身上，他那一双敏锐的眼睛很快就发现，妻子的眼角出现了细细的皱纹，两鬓也深藏了数根银灰色的头发。

这天早上，当妻子拉开窗帘，阳光洒满房间的那一瞬间，小亮惊呆了，他见到逆光之下的妻子似乎是镶了金边，光芒四射，那种朦胧的感觉就像天仙下凡了。

小亮又细细查看，妻子的眼角纹消失了，两鬓也找不到白发了。

很好，真的很好。小亮的心情大好。

妻子带着小亮的夸赞，早就骑上她的小摩托上班去了。小亮并不着急，他看看时间尚早，就迈开双脚，向单位方向走去。

小亮自从参加工作后，就一直保持着走路上班的习惯，一则可以锻炼身体，更主要的是，他从小在农村长大，是得好好欣赏一下城市的风景。

城市里宽敞的马路，路旁五颜六色的花木，街角造型各异的雕塑，小亮天天看但怎么也看不烦，更别说周末或者假期了，小亮在河边或者公园里，边听着音乐边散步，那种感觉赛似神仙，令人陶醉。

城市里当然也有不足。小亮那双明锐的眼睛发现，有人扔烟头了，有人往地上吐痰，还有人偷偷在街角倒垃圾。小亮还发现，沿街店铺总想侵占人行道，马路上总是有人乱停车辆，道旁的护栏破损了，怎么也没人维修啊。

而今天，在小亮的眼里，早晨的城市似乎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朦朦胧胧的，充满了诗情画意。

3

在迈进医院大门时，小亮看到有个人似乎在盯着他看，并想给他打招呼。他快速想了一下，好像并不认识此人。“也许是曾经的病人吧，如果看病可以到诊室去。”小亮就没有理会，匆匆走进了医院。

走进诊室，小亮穿上了白大褂，并摆好了各种检查器械，准备接待第一位病人。这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里的同事同时也是他的好友发来了短信：“看你今天好像有点儿魂不守舍的样子，在医院见面也不打招呼，没什么事吧？”小亮回复了四个字：“一切正常！”然后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小亮发现，自己一旦投入到工作中，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病人身上，他的眼前就不再模糊，无论是看近处，还是看远处，视力完全恢复了。

快到下班时间，候诊室里已经没有病人了，小亮伸了一个懒腰，端起茶杯站起身走到了窗口，他明显感觉到，忙忙碌碌的一个上午，好像比平时要累些，一旦松弛下来，眼前又重新模糊起来了。

看来真的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小亮揉了揉眼睛。

这时候，诊室的门打开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对小亮说道：“给你送两本法律读本，是新颁布的《医师法》，有空了好好学习一下。”

这时候，小亮还站在窗口发呆，听到有人说话，他转过身却没有看清楚那个人是谁，就随口说了一句：“放到桌子上吧！”

那位工作人员嘟囔了一句：“这都什么态度啊？”然后把书放在桌子上，气呼呼地走了。同时听得“嘭”的一声响，关门的声音很重。

小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急忙跑出了诊室，那名工作人员已不见了踪影。

这下要完蛋了！小亮深悔自己刚才的反应，加上一个上午的疲惫，他瘫坐在了椅子上。

那个人可以肯定就是医务科的副科长，别看她职务不高但却有实权。小亮的一位师兄在申报晋升副主任医师时，尽管各方面条件都完全符合，就是因为得罪了她，在医院组织讨论时，这位副科长连续三年给他一票否决，说他医德医风不过关。眼见前途遇到了拦路虎，这位师兄只得辞职到南方一家医院打工去了。

小亮今年正在申报副主任医师职称，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4

中午，在医院餐厅就餐，小亮遇到了眼科主任。

主任很肯定地告诉小亮：你这一段时间就是太累了。一会儿吃过饭，你到我的办公室取两支放松眼睛的药水，这几天还要多注意休息，很快就没事儿了。

小亮问主任：“是否需要配一副眼镜戴上？”

主任笑道：“你也是个医生，怎么说出了外行话？既不近视也没有老花眼，戴个镜子有什么意义呢？”

得罪了副科长，小亮觉得眼睛对一个人来讲真是太重要了，千万不能再看走眼了。

吃过了午饭，小亮去眼科主任那里取回了两支药，然后回到了诊室，他打算写一张假条，下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小亮拿着假条来到门诊部主任的办公室门口，他轻轻敲了几声，将耳朵贴近门缝仔细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回音，看来主任不在办公室。可能中午回家了吧，小亮回到自己的诊室，打算下午上班了再来请假。

小亮没有午休的习惯，但他还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离上班还有十分钟，小亮醒了。他直起腰睁开了眼睛，发现眼睛不再模糊了，他赶紧拿起假条往门诊部主任办公室赶去，他担心如果主任外出开会，就耽误请假的事了。

快到门口时，主任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位穿着护士服的女子，她看到小亮后，脸色突然变得绯红，一低头，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很快人就没影了。

小亮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推门走了进去，看到主任正在整理床铺，顿时恍然大悟，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故事。

主任转身见到了小亮，问他有什么事。

小亮半眯着眼睛说道：“主任，我要请假。这一段时间太累了，眼睛突然就模糊了，什么也看不清楚。中午眼科主任帮忙看了一下，拿了两支眼药水，并让我休息一下午。这是我的假条。”

主任边签字边狐疑地看着小亮，问道：“真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小亮说道：“上午还好些，中午突然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见到人只能看见大体的轮廓。”

主任如释重负地说道：“那你可要好好休息一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小亮拿起签过字的假条，到诊室换好便装，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医院，搭上一辆出租车回家了。

5

工作日，别人都在单位上班，自己却在家休息，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儿啊！这天下午，小亮躺在床上，点上眼药水，眼睛舒服了，再也没有了朦胧的感觉。

小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想起这一天来的经历，真的太不可思议了，似乎是撞了邪。

他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想说一下请假在家的事。还没等他开口，妻子就告诉他了一件事：“今天上午，我表舅去医院找你看病，你怎么装作不认识啊？”小亮问道：“这不可能吧？”妻子说道：“就在咱们医院大门口，他想给你打招呼，看你不理他，他就回家去了。中午给我打来了电话，还以为咱俩闹矛盾了，说让咱俩下班后去他家吃饭呢。”

小亮说道：“你表舅的事先放到一边，今年晋升职称有了新政策，我已经请假了，现在在家准备资料呢。你赶紧给你表舅把吃饭的事给回绝了，等回来咱们商量一下对策。”小亮不想说实话，怕妻子上班分心。

小亮放下电话后苦苦思索对策。

快到下班时间，小亮终于想明白了。他开始做晚饭，两个人的饭菜很简单，很快就摆上了餐桌，静候妻子的归来。

妻子进门换衣服的时候，小亮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妻子，他要配戴一副眼镜。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妻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小亮把他今天的经历全都告诉了妻子。他说道：“得罪了你表舅事小，得罪了医务科的副科长，得罪了门诊部主任，这以后在医院还怎么混啊？远的不说，眼下晋升职称，他们俩可都有投票权啊。”

妻子告诉小亮：“我算是弄明白了，怪不得今天下午门诊部有一个护士多次给我打电话，她是想侧面打听一下，你今天中午到底看到了什么。”

小亮说：“他们的事咱操不上心。我得赶紧从这几件事中解脱出来，否则后患无穷。今天下午我想出了对策，只有四个字：瞒天过海。”

吃过晚饭，妻子陪着小亮到眼镜店买了一副平光镜。

第二天上午，小亮戴着眼镜走进了医院，他来到医务科，也走进了门诊部主任的办公室，大家纷纷安慰他，并祝他早日康复。

只是眼科主任见到他，眼神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