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山西省平陆县上吉村,离“地窨院”最多那个张店镇的集市也就十公里左右的路程,直线距离还会更短一些。在历史上,我们曾是一个管理区、一个乡镇、一个公社,只是1962年独立出来,成立了晴岚公社,随后又改为乡,最后随撤乡并镇,和南村乡一起,划归了圣人涧镇的版图。
在我的记忆中,村子一直没有突破过600口人,就是加上原来做为大队最大时和尧巴山、窑头、锣鼓沟四个自然村一起,人口也没突破过800人。而就是这么一个小村子,春秋战国时,却是古虞国辛宫里的一个大村子,村里还出过辅佐虞公治理朝政的上大夫宫之奇。解放前是一个辖着冯卓、潭峪、枣园、马沟的联合村。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这里曾是重要的革命根据地。1941年,中条地委也曾在村里短暂驻扎。1953年,作为全县52个乡之一,乡公所也驻扎上吉。同时,也是1958年全县106个管理区之一。
家乡上吉历史悠久,村子虽然不大,可名气倒是不小。当然,名气大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村里的土窑洞多。村里南有南河沟,北有北头沟,就是主村里也是在沟上有沟——上窑、沟外有沟——后沟壕、沟里套沟——东头沟和西头沟的一条土沟里。从村东到村西,打我记事起,除了有9座土院坍塌或地理位置住人不宜外,就有17座“地窨院”和近40座“明院”还住着人。只是六十年代开始,又有人在村内的东崖、南崖场和村外的南头沟、小沟壕、北头沟、上窑壕下起了47座土院。村里的人们都是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生活在土窑洞里。还是八十年代后期,多数村民才开始在平地上建起砖混结构的平房搬了进来,空壳村才被夷为平地,种上了庄稼。而村里,至今还保留着24座土院,仍有一些不愿搬出的老人悠闲地居住着。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前,平陆县就有“地窨院”17000余座。如今,保留下来有人居住的分散在全县各地的不足600座。对此,2006年,平陆的地窨院建筑技艺还被列入了山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2008年,又申报为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要说“明院”了,恐怕数量远远高于“地窨院”之上。
“上山不见山,入村不见人,平地起炊烟,忽闻鸡犬吠。”这句民谣说的就是平陆县的“地窨院”。张店这一片地区,是中条山的山口,一年四季特别的风大,曾有“一年一场风,年初到年终”的说法。加之这里地势平坦开阔,又宜于耕种,早先的时候,人们就在此方大圆住了下来。那时候,一是因为石块和木材十分稀缺。二是因为人穷,根本买不起煤,烧不起炭,就是烧柴禾也不那么方便。由于风大,人们只能在地面挖下去一个长宽达三、四十米,深十米左右的四四方方一百几十平米的平底大坑,然后在坑的四壁挖成一孔孔的土窑洞,一侧挖成人畜上下出入的斜坡通道,刚好解决了材料缺乏和避风取暖的问题。
只是改革开放前后,人们的生活相对好些了,才有人在“地窨院”四周的墙壁上,用砖砌起崖面,用瓦挂起窑檐,修建有窑腿。给窑洞装上了天窗,或在土窑洞后顶部做了便于通风的平伸向前或直通窑顶的自然排气孔,才是土窑洞解决了夏天潮湿的问题,让人畜在里面感到更清爽、更干燥、更舒适。窑洞内,用石灰抹平,刷成雪白的墙壁,也干净和明亮了许多。土窑洞冬暖夏凉,四季温差小,温度一般保持在10℃~20℃之间。夏季赤日炎炎,地面温度高而干燥,窑洞内却凉爽清心。严冬冰天雪地,外面寒风凛冽,窑洞里却温度恒定暖意融融。住在这冬暖夏凉的土窑洞里,宛若生活在温度恒定的空调房中,那个舒爽劲自不必说。难怪村里的土窑洞一到夏天,就有城里的人租住,前来消夏避暑、享受清凉。
我的家乡,也在中条山口这一片。可是因为村里的沟多,实际上这些沟多是些没有自然水、深浅不一的土壕。因为出土方便、节省人力,人们多是在土壕两边,尤其喜欢在北面,用上几年功夫,挖上坐北朝南的簸箕型靠崖“明院”,在“明院”的东面、北面、西面打上小东窑、大东窑、主窑、大西窑、小西窑居住。人口再多的,在小东窑口盘上灶台烧饭用,在小东窑底部垂直挖个平洞进去,再在后面下个“地窨院”居住。这样,“明院”的土窑洞温暖亮堂,后面的“地窨院”安全保险。尤其是后面的“地窨院”,走在村中的人,根本发现不了。我的家乡,这样的一明一暗两串联或一明两暗三串联的“明院”和“地窨院”还占着多数。多少年来,土窑洞中,一大家子几辈人安居乐业、和睦相处、高高兴兴、其乐融融!
家乡的土窑洞,稍作修饰,还有许多特异的功能呢!比如,在侧壁打上窑中窑的拐窑,不但可以放东西,人多时还可以居住。多一个拐窑,也省去了下院大、工程量多的麻烦;再比如,在窑后留四尺上下的高台,既可以减少多出土的麻烦,又能节约放置木桌和支架木板的浪费和潮朽,还能使放置在上面的醋坛、盐罐、油缸、腌菜瓮稳当实在;又比如,土窑洞的崖顶,一般都是打谷场,在窑顶捅上一个垂直向上直达崖场的洞,里边塞上瓷管或铁管,窑后洞下放置粮囤,晾晒好的粮食可以直接从崖顶放到土窑洞后的粮囤里,就是遇到变天了,老弱病残也可抢收,也能把损失降到零风险;还比如,在后墙角下挖后打上地窖,既可以放置新鲜的贮备菜,还可以长时间存贮红薯、土豆、萝卜等土特产和大路菜,不管天冷下雪冰冻刺骨,省去了许多出户的麻烦,显然一台不用掏钱费电的天然空调。
回想孩提时代,除了村子里的仓库、磨坊、油坊,就再也没有房子了。读书,我们是在不那么明亮的土窑洞里,几个年级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一年级的孩子可以听到三年级甚至五年级的课程,脑子好的孩子不但学会了自己的课,还把其他年纪的课也听懂了,跳级、兄妹姐弟合级也是常有的事,土窑洞里还读出了好多少个大学生呢!课后,我们在教室里模仿电影《地道战》和《奇袭》的片段,在土院子里玩的丢手绢、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快乐一点都不比现在的孩子在塑胶操场上玩的少!就是礼拜天,我们几个好耍的小朋友,也会在村里的土窑洞中玩藏猫猫、顶拐拐、走茅坑的游戏,倒也有几分的童趣。
小孩有小孩的童趣,大人也有着自己的乐趣。八十年代初期,我们村里有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全村看电视的人每天晚上围在一个叫“官院”的土窑洞中,说着看着、看着乐着,村里有啥事了,看电视的时候就一次说清楚了,省去了许许多多集中开会的麻烦。刮风下雨时间长了,在家里面窝够了的村民,聚集在生产队的记工窑里,支起几摊子扑克、象棋和临时在土地上画上格子,用捡来的石头子、折来的小木棒炮打羊人,打发着寂寞烦闷的时光,好不热闹,也饶有情趣。土窑洞,简直成了大家的最爱!
家乡的土窑洞里,除了童趣和大人的乐趣外,也不乏家趣和村趣。
一年的劳作之后,到了寒冷的冬天,全家老小围着火炉,吃着烤黄的玉米面馍,就着红红的甜甜的软柿子和自制的柿饼、酒枣,也是那么的自在和惬意。晚上的土炕是那样的温暖,兄弟姐妹围坐在妈妈的身旁,吃着大瓷碗里的爆米花和炒豆子,还有爸爸在一旁给剥着收获的花生。我们一边吃着,还在听着老人讲的故事、说的笑话、教的溜瓜句。一边又在猜着妈妈给我们出的迷语,猜对了心里是那样的幸福,那样的沾沾自喜。“红鞋鞋、绿袜袜,我在泊池捞鸭鸭。还没捞够一担来,我娘喊我吃饭来。啥饭?豆豆饭。不吃!不吃!吃八碗,稀屎拉了多半院。”、“蜗牛蜗牛犁地地,犁到那头看戏戏。啥戏?米黄戏!噗噗,放两屁。”、“日头落,狼出窝,含着小娃就上坡。先吃灯脑后吃脚,剩下骨头挡狼窝”这些瓜句,也许是当时的儿歌,都是那阵子学来的,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过年了,或者谁家娶媳妇了,有条件的重新把土窑洞用白灰水和泥泥上一遍,没条件的用花纸、报纸把炕厢和土窑洞裱糊一新,挂上大红纸剪成的花花,门边和窗口贴上了对联和手工剪成的红双喜、喜鹊登梅窗花,加上穿戴一新前来帮忙的老乡嘻嘻哈哈的笑声,一派阖家欢乐的喜庆气氛。
每年过了正月初三,村里人就开始在土窑洞里排大戏,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便纷纷走出窑洞、走出村子,或到邻村表演,或到公社和县城汇演,《斩黄袍》、《火焰驹》、《杀狗》、《园丁之歌》等一些传统剧目和现代剧目,给当时文化生活相对贫乏的村民,带来了无尽的快乐和正月的红红火火与热热闹闹,还多次获得过县上和公社的奖励呢!
土窑洞里,也有着土窑洞的无尽乐趣和无限舒适。一座院落,几孔窑洞,打下需要好几年的时间,只要你注意崖顶的碾压和排水,住人了可是数辈子。家乡的土窑洞,有多老,老老爷上辈的上辈的上辈,也不记得,只知道他很小就在这土窑洞里生、土窑洞里长、土窑洞里把家成、土窑洞里把孩生。有人说,人是泥巴捏的、土里养的,但你如果住到了土窑洞里,不是更接地气,更利于生长吗!你要是想生活得更好、更有滋味,你不妨还是住住家乡的土窑洞,还是生活在家乡的土窑洞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