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上吉,是一个古老的村子。因为春上,小叶杨树和柳树的絮毛满天飞,容易污染环境。秋天,大叶杨树的叶片在秋风中容易呼啦啦像拍手一样作响,影响人们的夜间休息,故有“前不栽桑,后不插柳,门前不要鬼拍手”的讲究,所以,家家户户的院里院外栽的古槐树就特别多。扳着指头数来,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以上树龄的古槐树大概就有十二棵之多,二百年到三百年以上树龄的古槐树还有四棵,在东头门前、后沟壕、弯里崖坡和段家崖顶,称为村里古槐树中的四老。五十年以上树龄的古槐树有多少,就是扳着指头也数不清。这些古槐树,和家乡的小叶杨、柳树、楸树、老式桐树这当地的当家树种一样,根本没有现在的树木这么娇气,从来没有看见它们受过什么虫害,得过哪些病灾,也成了那时家乡一道特别靓丽的风景线。
村中间三岔口小泊池边上南院门前的古槐树上,长期挂着一个百十来斤重的老铁轱辘,用作村里上工、开会敲击的大钟。平常早上起来和饭后,村民只要听到它洪亮的声响,都会来到树下,看队里给他派的啥活,再去出工。因为三岔口是村里前后的中心,又是东西北的交叉路口,人口相对集中一点。村里那时是上、中、下三晌作息制,一天三顿饭,也是在早上的十点、下午的两点和晚上的六点钟以后吃。夏天中午两点钟的时候,天气正热,南院门前古槐树的浓荫下,附近的村民们多数是光着脚丫,趿拉着手工制作的老布鞋,左手里端着舀满面条搅着咸韭菜的粗瓷大碗,右手拿双筷子,坐在树下的石头顶、土楞上和蹴在干了的老粪堆旁,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着。国事村事、家长里短、玩笑笑话,倒也谈笑风生、津津乐道。说着,也把后晌的活就安排好了,老乡们好自在、好休闲、好方便的。
段家门前有个大泊池,洗东西方便。崖顶地势高,通风、亮堂、凉爽、看得开阔。秋天的午后,一群婆姨们在古槐树下,或坐在场边锤棉布的青石上,或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有的用木制的底夹和类似于老虎钳的铁打针夹,纳着为男人做鞋的千层底;有的埋头忙着在放在自己双膝上的簸箕中捡豆子,一会功夫,把混在一起的红滚豆、黑精豆、大白豆、大青豆分得黑白分明、清清楚楚;有的在舞动着双手,为摘回来的红辣椒绑串子,准备挂在墙上晒干以后冬天吃;有的不停地在揉搓着泡在盛着泊池水盆里的衣物,为老人和孩子洗着衣服。她们干活是干活,你家的媳妇好,我家的孙子亲,东家的猪生崽了,西家的鸡肯下蛋,嘴巴可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年关以前,村里的孩子都放年假了。西头门前的古槐树下,村里的大人会用一根横木一头架在古槐树丈余高的树杈上,一头架在两根呈十字型交叉栽在地上绑在一起的顶杈上,横木上套上早就用镰刀尾巴还粗的山木头烤软捏成牛鼻攥的圆木圈,再在两个圆木圈两头捏回交叉的地方分别系上一粗一细、一长一短两根绳子,细的绳子分别系在圆木圈的外侧的树杈上和两根立杆的十字交叉处,用来控制两个木圈的距离,让它始终保持在二尺以上。然后在两根粗绳子离地面近二尺高的地方,再系上一根二尺多长砍的有个平面朝上的扁圆短木。两根立木交叉的地方外侧系有一根长绳子,一头绑在立木交叉处,另一头绑在立木外侧不远处另一棵树的树根部。这样,一个自制的秋千就做好了。村里的青年人,要么一个人站在上面屁股一撅,岔开在扁圆木头上的双腿向前一蹬,秋千由慢到快,越来荡得越高,甚至升起时,比上面的横杆还高。返回时,放松身体,只要手抓实在,安全就行,完全靠自由落体。要么两个人面对面,双腿岔开,右腿岔在彼此两腿之间,往那个方向荡,脸朝那方的人鼓劲,反方向的人则不用鼓劲,靠自由落体。这样,两个人默契配合,一松一驰,一驰一松,玩得特别尽兴。要么,一个小孩坐在大人站着岔开的双腿间,仰脸对着大人,腿平伸向前,随着大人的一松一驰,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开心。看着他们荡秋千的劲头,与其说是在玩耍,倒不如说是在发狂。与其说是在放松,倒不如说是在发泄。一年的乏困、一年的烦闷、一年的不快,在一松一驰、一驰一松中,得到缓解、得到释放、得到挥发,直到忘得一干二净、彻彻底底、烟消云散!古槐树也在荡秋千人们的一松一驰中,忘掉了一切,笑的前仰后合,在天空中颤颤巍巍地扣来扣去。
家乡的老人有点迷信,总是认为古槐树越老,上面附着的神仙越多,难怪在古槐树附近动土时,总是用红纸条写成“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的符,贴在古槐树树身上,以求施工顺利、动土平安。说来也怪,凡是有人的地方,人越多古槐树也越旺,人越少古槐树也越枯。古槐树越旺,其叶子越茂密,一到夏秋的晚上,简直成了麻雀的栖息地,成百上千只麻雀栖聚树上,倒也悠然自在。喜鹊也知道人不会轻易损害古槐树,也把自己的巢穴搭建在树杈上。可有些孩童偏偏不信邪,就要在树上淘气,甚至掏了雀巢里的喜鹊孵了半截的鸟蛋。喜鹊看见有人动他的雀巢,叽叽喳喳、扑扑楞楞的飞来了。孩童看见大喜鹊飞来,本想把鸟蛋放回巢穴,一不小心,把鸟蛋掉到树下打的稀烂。古槐树上的神仙到没有得罪,却把树上垒巢的喜鹊惹下了,它一看到这个孩童,就追着这个孩童琢。几年时间,这个孩童都不敢从古槐树附近走过。从此,再也没有孩童在古槐树上淘气,掏鸟窝了。这就是我们小时候有个外号叫“张飞”的顽童在弯里崖坡古槐树上演绎过的故事。
家乡的古槐树,带给人许许多多的悠闲、许许多多的惬意、许许多多的欢笑,也极力受到人们的百般宠爱。只可惜一场空壳老村的土地整理,使它们毁于铲车和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只留下了段家崖顶一株古槐树了,恰恰这个古槐树也是四老之一。虽然它年老体衰、势单力薄,但有它自己的存在,多多少少还会寄托一些人们对历史的追忆、对老村的情思、对过去的眷顾。它将以它傲然耸立着的盘根虬枝、老态龙钟,饱经风雨的沧桑,见证岁月的变迁,也护佑着家乡父老走向更美好、更辉煌、更灿烂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