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人

我曾在农村见过一位老人，他叫张耀国。他如同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般，有一个黝黑的皮肤和瘦削的身躯。被茶叶渍黄的牙齿，和一双差不多的眼睛。我一开始，没想过我会和他说上话的。

应该是八九月份，他如往常一般种着那几亩地。弯下腰，挥起锹，一干就是几个小时。有时，他实在干不下去了，便随地一坐，任由泥土蹭上那已经泛白的军绿色裤子。取下腰间的茶壶，先是大口大口的灌，然后在小口小口的品，喝完闭上眼睛，砸吧砸吧嘴唇。在缓缓吐出一口气的同时睁开双眼，那模样，我看着身子骨都舒服了一些。他先是抬起头看了看，然后慢慢直起身来，拍了拍裤子，挂起水壶，又继续耕种了。一直干到下午六七点，他才停下，收拾收拾东西，径直往我家的方向走来。

“老王啊，有水不？快给我倒上一点。”他推开门便说道。见无人回应，他有些诧异。咽了咽口水，环顾四周，然后我就和他对上眼了。我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回应道“张爷爷，我爷爷他们出去吃饭了，我身体不舒服就没去。快进来坐坐吧，我去给您倒水。”“你是老王家的小娃子啊，哎呦呦，几年不见倒长这么大了。”他边说边找了个凳子坐下。我赶紧给他倒上水客套着说“张爷爷怎么现在还种地啊，不是现在已经不愁吃穿了吗？”他没听到似的忙先灌下两口水，然后才回复我“你小娃娃不懂，我们这一辈天生就是吃苦的，这几年条件好了享受两年，身子骨反倒不舒服了。”说完他又喝两口水。而我却苦了起来，这些话我都听厌了，只盼望他赶紧走。碍于面子，我笑一笑附和了两句。就是这两声，他却起劲了。“小娃娃，你不要不相信，我今年六十八了，什么东西都体会过，到现在最怀念的，反而是曾经种地的时候。你如果不信，要不咱爷俩明天去试一下？”“别别别，张爷爷，你这一下子就是五六个小时，我明天干完不得虚脱啊。”他依旧讲的起劲“你们这一辈啊，就是一点苦都吃不了，我像你们这个年纪都是。”他突然停了下来，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可是我记得他不眨眼睛的啊。他的双眼呆住一瞬，又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悲伤，连语速都慢了一点。“唉，我像你们这个年纪，都是从早上干到晚上，哪里是现在从中午开始，人不服老不行啊。小王同志你别不信，你总会感受到的。”我随便回应了一下，他又开始了。“我和你说，以前我觉得力气是想出来了，只要我想种十亩地，我就有十一亩地的力气，事实也是如此。可是突然，秋风吹弯了我，秋日晒干了我，秋雨压塌了我。我才发现，我连两亩地都种不了了。耕完半亩，我累的坐在土地里，一点力气都想不出来了，我只想在那里睡一觉。我一开始仍是不服气，直到我一次次累到在土地里，我才接受，原来力气是长出来的。人老了长不出力气，太阳晒得我甚至有些冷，哈哈。”他干笑两声，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和你说这些干啥，你又听不懂。时候不早我就先走了。”

我听完他的话呆住了，连招呼都忘记打了。我总觉得，他不是再说自己，而是再说某一类事，这一类事是什么，我现在也说不出来，我只觉得在这些话里，我隐约能碰到些什么。我想我看低他了。时间永远是最好的教学资源，它把老人磨得平凡，刻的深奥。月色已经上来了，往窗外望去，我只见他慢慢地往前走。月光如微风般轻轻的攀住他，他孤零零的往前走。我想没有任何语言能描述那一刻我的心情，我似乎见证了一个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