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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力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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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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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乌斯土连载

长篇小说

啊!乌斯土

作者        卓力格图

 

乌斯土,在蒙古语中,是牛身上的黄毛。引申为有黄毛牛的地方——题记

 

 

瞎五子要和大成子开战的消息,像沙地、草场上突然刮起的沙暴,撞击了小站住宅的门窗,刺激着小站人的五脏六腑,搅得人兴奋、不安、惶恐、困惑,最后把小站人历来多变的性情集中到一个对结局的猜测。

单挑,瞎五子指定不行。那体格干巴拉瞎的,哪是大成子的对手?

这可说不好,大成子再厉害也不是道上的。那瞎五子混了多少年江湖了,还有一大帮狐朋狗友。

大成子也不是一个人,还有川子呢!川子,你别看他现在是干部,那以前可不是稳当客。

那也不行,瞎五子是光棍一条,腿肚子帖灶王爷——人走家搬。大成子有老婆孩儿不说,还是工长,有这两条大铁绑着呢!牵挂太多了。至于川子,他现在可是领工区的干部,还能跟人打生死仗?

呵呵,再咋说瞎五子也是农村人。你看要是捡个牛粪,割点麻黄草的还行,真比划起来,大成子他们可敢下死手。那家伙是市里人,还下过乡。知道啥意思不?下乡就是知青,知识青年啥样,咱谁不懂?

可你也没想想,瞎五子交际多广呀!公社的就不说了,听说市里也有一帮人。跟他来往的,哪有正经人呢?

这不对,大成子他家有钱。他爸开这些年买卖,能没钱?这年头,有钱就能有人。再说了,川子要是出面,他爸可是粮食局的大干部,连公社……现在叫镇了,那的粮库都归他管,还能不认识点人?不说别的,就是跟粮库主任打声招呼,粮库跟西乌吐说一声,瞎五子他爸还想在西场子干活?乖乖回去种地去吧!

可是,这消息准不准呢?有人想进一步考证了。

这个消息是巡道工李玉带回来的。李玉的老婆刘翠芬西乌吐村的,她的娘家叔叔就是羊倌,整天在铁道边放羊。何况李玉老实厚道,平时说话都脸红,这个消息不应该是假的。

于是当晚,人们蜂拥进李玉的家,想再进一步核实这消息的可靠性。

“反正是我那老叔丈人说的,真假我不知道。”李玉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露出一副实在是不知真假,却让人们躁动不安的惭愧。

老刘头不是撒谎的人。信以为真,或者是希望是真的那些人肯定地说。

那可没准,那老家伙小眼珠子滴流乱转,能说出啥真话?有人质疑老刘头的为人,想通过否定老刘头的人品来否定消息的真实性。

老刘头还行,至少不撒谎。就是……太能白话。持中间态度的人们抱着息事宁人的语气这么说。

嗯嗯,是能白话。这一点,小站人终于统一了。

那么,为啥非要打仗呢?有人想起了要打架的原因,嘟囔起来。

哼!大成子撬了瞎五子的媳妇儿。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谁能忘得了?

可他们也没结婚呀!那歌里不是唱了吗?世上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爱,世上溜溜的女人任你溜溜的娶。现在的小青年,谁还在乎这个了。

操!瞎五子能信这个?让他当王八他指定不干。

嗯,也对。那咋办?

嗯嗯,那……咱们能咋办?

一旦打起来不得出人命呀!那可就……

要是打群架,还不得把咱们这儿弄得鸡犬不宁啊!

操!都别废话了。走,看看老霍工长咋说。

走!走走,都去都去。

柳树下的人们纷纷站起来,离开井沿,向老霍头家走去。


第一章

 

在大郑铁路北段的乌斯土小站,住着二十多户人家,统称为一个站区。站区二十多户人家还分成工区和车站两个地方。工区所在的西边归工务段。车站那边归车务段,两家没有隶属关系,级别却不一样,车站的站长是股级干部,工区工长是工人。比较之下,工区似乎比车站低一级。

之所以形成这种格局,是因为工区形成的年代久远。没人知道是张作霖修了铁路就有了养路工区,还是日本侵华之后扶持的“伪满洲国”有的它。资格最老的老霍工长,也仅仅知道日本人管理铁路的时候就有了养路工区。可车站是七十年代初才建立的,按照规定,车站必须建立在直线地段,所以车站建在工区东边的一段直线边上。于是工区和车站就有了五百米左右的距离。

工区是由一座大瓦房和黄泥院套组成,大门正对着铁道线路。门外西边,堆着长年累月从铁道上换下来的各种型号的铁垫板。院子是用炉灰煤渣铺的,和路基一样高,中间是一条用道口铺板修成的人行道。院里东侧厢房是煤棚和材料库,煤棚门前是一眼洋井。西侧空地码着一垛新枕木和五六垛旧枕木。

工区的房子通长五间,对开的大门留着门斗。正对面的是厨房,厨房里间还有个澡堂子,平时没人用,只有到了春节前才烧一池子水,职工家属分期分拨的使用一回。在进大门的左手边,是巡道员休息室,只有半间房大小。右手边是工区的大活动室,足足两大间,既是点名开会的地方,也是工长的办公室,还是独身职工的起居室。整个屋子的北面,是一个能住十来人的大通铺。炕墙留了两个大灶眼,冬天直接在这里烧炕。由于年复一年的烟熏火燎,灶眼四周黑乎乎的,看着十分扎眼。

而在靠着东边的房山,还留着一间独立的有门的房屋,是材料库。里面摆放着干活用的锹镐耙子等等,每天早上点完名,工人们就从这屋里拿出工具。晚上收工回来,再把工具放回去。

在煤棚与工区的大房子中间的院墙,也留了一个能容人通过的小门。方便住在工区房后百来米住宅的职工上下班。家属区的房屋产权归属铁路局,人们习惯上叫做局宅。局宅和工区隔着几家的菜园子和几家柴栏,里面堆着成垛的向日葵秆和囤积的干牛粪,还有猪圈。与家家户户的院门之间隔着一条大马路,这条马路是牧场和乌斯吐村去往车站的通道。

局宅是前几年翻建的红砖灰瓦房,总共三趟,三趟房之间隔着较大的空地,被把头住的人家开辟成菜园子。每一趟是六户十二间,总共是十八家。不管是哪一家,都和工务段有直接的关系。像那几家寡妇,原来的丈夫也都是工务段的职工。

家属区的西边是一马平川的草场,也叫草甸子。东西走向的铁道线横穿而过,把草甸子分成南北两块。草甸子四周,是连绵不断的沙丘,因为形状像极了骆驼背上的驼峰,人们又称之为沙坨子,按照工区的方位,称为南坨子、北坨子。

在家属区和草甸子之间,还有一条随着季节变化的小河。小河的源头一共有两个,在南边草甸子中间的叫西泡子,东边的叫东泡子。东泡子紧挨着沙坨子,雨水小的年头是干的,不像西泡子常年有水。

西泡子里面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只有深入到芦苇丛中才能看见宽阔的水面。泡子里有各种自然生长的鱼,还有大大小小的河蚌。每到夏天,能看见成群的野鸭和稀缺的打瓜屌子、嘎嘎鸡子等飞鸟,有时候也能看见灰鹤,但最多的还是癞蛤蟆和哈什蚂子。

从每年的春天开始,西泡子里的水溢出来,形成一条小河,从铁路的涵洞穿过,流过家属区的西边,稍稍向北又向东流去,形成工区、车站与附近村屯的界河。小河的北边是原来公社的第五生产小队,人们习惯上叫它小五队。在小五队的东头,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土路,向北通往公社,向南则是谁也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河上的小桥是用几根大水泥管制成的。过了小桥,小河一直向东流去,最后消失在沙地深处。

这个草甸子被县食品公司的牧场占有,在西泡子北岸,靠近铁路这边盖了三间土房,围出了牛栏和羊栏。牧场养了一百多头牛,几百只绵羊,还有鸡舍。后来土房老旧,食品公司又在南边靠着沙坨子盖了一排红砖房,旧土房就变成了牛圈和羊圈。

隔着草甸子是瞎五子住的那个村,叫乌斯吐。修建这条铁道时,这边还没有小五队,为了管理方便,工区就借用了乌斯吐这个名字。后来叫白了才成乌斯土。修建了车站以后,沿用了工区的名字叫乌斯土车站。

车站那边人家少,就一趟房,住着六户人家。和工区这边隔得远,中间是一片高大的白杨林。房子是六十年代初盖的砖石结构的瓦房,从上到下都是灰色的。只留下屋檐下的一条木板,刷成了绿色。远远看去,煞是好看。

这里的住户大多数是车站的职工,两个售票员和一个值班员,一个扳道员。另外一家是工务段的领工员孙泽,还一家是电务段退休的。

在这趟房的东边,乳品公司设立了一个奶站。守着车站出口盖了三间砖房,还有一个能让大马车转弯的大院,不论冬夏都收购附近牧场和几个村子的牛奶。晚上去城里的客车进站前,把二、三十个装满牛奶的大铝桶送上车站再装上客车的行李车,第二天早晨再把空桶从客车上卸下。顺着奶站的房山有一条从车站往东的马路,一直通到那条南北大马路。

在这条从车站检票口出来的马路拐弯的地方,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直通小河。小河有一条截鱼的土坝形成的几个土墩,要跳跃着才能过去。雨水大的季节,土坝被淹没,想去小五队或是去公社,都得顺着大路走。那条道绕远不说,也不是太好走,都是盐碱地,春融时节就有泥浆不断冒出,下了雨之后就得走铁路路基。

 

乌斯土人都认识瞎五子,瞎五子的爸爸高大懵是牧场的牛倌,经常到东泡子这边的铁道南来放牛。高大懵长得膀大腰圆,说话瓮声瓮气,还爱开玩笑,故意和局宅的岁数大的老头老太太开几句玩笑,被骂几句也不在意,哈哈的笑着走开。也能喝酒,喝完酒爱耍酒疯,经常打老婆骂孩子。瞎五子三、四岁的时候,他妈妈不堪忍受家暴,扔下瞎五子和他的孪生哥哥,跟一个在牧场干过活的临时工跑了。这以后高大懵放牛的时候,就把两个儿子放到牛车上,连放牛带看孩子。

夏天热,不到中午孩子就渴了,高大懵便带着孩子过铁道来工区讨水喝。有时候工区没人,他就领着孩子到局宅,随便找个人家进门要水喝。局宅的女人们看孩子可怜,就给孩子块饽饽,或者是园子里的西红柿、黄瓜等,时间长了,瞎五子哥俩就认识了局宅的人,再过来就不用他爸领着,进门就掀开水缸,咕嘟咕嘟的一气喝饱,然后才进屋和主人打声招呼。如果没人给吃的,就蔫蔫的走出去。如果有人给了吃的,哥俩磕头作揖的接过去,悄悄地吃了,再磕头作揖的走出去,沿着通往工区的小路,跨过铁道,消失在铁道的那边。

他们哥俩有时候还特意过来,用衣襟兜着沙坨子里的野葡萄和老瓜瓢,不管碰上谁,爷爷奶奶叔叔大娘的叫着,再给上一把。大人们不忍心要他们的东西,却感谢他们哥俩的行为,进园子摘点黄瓜和西红柿,吃不了的也让他们拿着带回去吃。后来长大了,他们哥俩来了就把从果园摘来的沙果和葡萄胡乱的塞给遇到的人,但不再接受人们给的饽饽。要是黄瓜或西红柿,就不客气的接过去,边吃边走出局宅。

瞎五子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看牛犊趴在母牛身下吃奶,他也过去模仿着牛犊,也想喝几口牛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被母牛咬了一口,把右眼的眉骨啃下了一大块肉皮,连眼眉也留下了一大块伤疤。小时候不懂得美,头发还是高大懵用剪子给铰的,一道深一道浅,瞎五子就变得面目可憎了。等到上了中学,知道美了,蓄起了长长的头发,梳成偏分,用长发盖住了带着伤疤的眉骨和眼睛。也长得英俊,是乌斯土数得着的小帅哥。

由于他们哥俩长得太像,他哥哥虽然也留着长发,但两只眼睛都露着,他始终是露着一只眼睛,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一只眼,背地里就叫他小瞎子。再加上他哥叫高文,他叫高武,他爸又喊他们小文子、小武子。后来不务正业,才有了瞎五子这个外号。

瞎五子学坏是上中学以后的事,他们哥俩在公社中学上学,如果不是下雨天或是少雨的季节,他们从牧场出来,顺着铁道走来,穿过局宅直奔小五队。过了小五队走八里多地,才能到达学校。回来也是,路过局宅的时候放慢脚步,和所有看见的人打着招呼。嘴甜还爱笑,爷爷奶奶叔叔大娘的叫得人们陶醉。等到星期天不上学,哥俩就拿着镰刀到沙坨子里去割麻黄草。碰上谁家干重活或者是老人妇女背着树枝,肯定会争抢过去给送到家。这个时期,乌斯土人若论起谁家的孩子最好,都异口同声的说他们哥俩最好。

他们学习成绩一般,也经常因为别人嘲笑他脸上的伤疤大打出手。他们是哥俩,不管和谁打架都是一起上。一个人如此,十个人也这样,很快就打遍了全校。老师管不了就找家长,高大懵回来就打他俩,他俩挨了几次打以后,先是开始逃学,不久就辍学回家,帮着高大懵放牛,秋天收割牧草的时候做临时工。没事的到东泡子上面的坨岗上,模仿着武打片里的招式比比划划,还发出嘿哈的叫声。

大约过了两年,乌斯土流传开附近出现了劫匪的说法。先是有人说东边盖力亩村一个村民从公社回家的途中被三四个人截住,抢走了几块钱。随后又有人说他们公社附近的一个村民被几个人围堵,抢走了身上仅有的半盒烟。再以后,类似的传闻多了,人们互相提醒着晚上尽量别外出,尤其是不能去公社。工长也反复提醒巡道员,遇到劫匪要什么给什么,只要不出人命就好。

就在周边风声鹤唳的时候,乌斯土人冷丁发现,这里是一片净土。尽管院外有菜园,鸡鸭还继续进进出出,猪圈也都在院外,却安然无事,甚至晚上都听不见狗叫。为此人们感叹还是这个偏僻的地方好,连劫匪都不愿光顾。后来有一天晚上,车站那边的狗叫了半夜,人们也都出去了几次,什么也没看见。可第二天早上,扳道员老吴早上去喂兔子,才发现十几只兔子被一窝端了。这边的人也紧张了好几天,却依旧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情况。爱调侃的张新辉就说:

“咱们这儿穷有穷的好处,连小偷都不愿来。”

 

刚刚进入三伏,瞎五子哥俩被抓的消息,“腾”地被巡道工齐有福带了回来。他全家是蒙古人,平时不太爱说话,所以他一说高大懵的俩儿子被抓,人们不由得愣住了。随后他说先是听羊倌老刘头说的,后来又碰上了从村里回牧场的高大懵。他旁敲侧击的探了探高大懵的口风,高大懵唉声叹气地说是被抓了。他也不清楚这俩小子都干了些什么,只是听警察和生产队干部说,是劫道和偷东西。于是乌斯土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觉得这俩孩子可惜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这边始终安安静静,原来是他俩没忘了乌斯土人对他们的好处。人们越是这样想,越为他们惋惜。

一个多月后,他俩的身影又出现在车站和铁道上。这一次可能是觉得惭愧,很少到局宅来。偶尔渴了,也不过是到工区喝点凉水,和值班的打声招呼就走。再看见乌斯土人就远远的低着头。实在避不开了,也就是点点头,连笑都不笑了。

这年的冬天,车站值班员突然发现车站二道南侧,靠着草地的路基上有散落的煤块和凌乱的脚步。值班员报告了站长,站长察看了一番,怀疑是有人偷着从火车上卸煤。这是大事,偷盗火车运送的货物属于货盗,是铁路公安的重点打击范围。按规定车站应该立刻报告邻站的铁路公安派出所,可站长又觉得仅仅是一次偷点煤就报案,有点小题大做。再说即便是偷煤,看位置也像是工区这边局宅的人家干的。如果真的出了什么说道,都是一个站区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传出去不好意思。于是找到工长牛福生,把这件事说了,嘱咐牛工长和职工们通通气,回家叮嘱一下大人孩子,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否则车站就要报案,后果让偷煤的自行负担。

职工们回到家,立刻审讯自家的孩子。可自己家没有新煤,这种东西不是孩子玩的,就算是真偷了,也应该拿回家才对。局宅人互相通通气,就把目光集中到李寡妇家。

李寡妇她老公原来也是工区职工,是刚刚解放时,领着媳妇来这边逃难。路过乌斯土的时候,进工区讨水喝。看这里僻静,就问这里还要不要人。当时铁路处在三不管的状态,有的工人躲避战火不干了,有的老家解放分了地就回农村了。老霍工长看他年轻力壮,就留下他当了养路工。

到了文革后期,也就是有了他家的老儿子以后,女人突然想娘家了。于是娘几个背包罗伞的坐火车回了趟老家,几天后又兴冲冲的回来。可没过多久,一群公安民警就包围了乌斯土工区。等老李下班回到工区,埋伏在四处的民警冲了出来,把他抓起来,又五花大绑的押上火车。后来人们通过老霍头才知道,这个老李在解放前,是辽西挺著名的一个土匪头。解放后当地政府始终在追缉他,可也一直没有音讯。直到这次他老婆带着孩子回老家,被群众认了出来,就到公安局报案。公安局按图索骥,追到了乌斯土。

老李押回原籍不久就被枪毙了。李寡妇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也想带孩子回老家,可又觉得老李属于间接死在她手上,有点无颜见家乡父老。再加上户口又在小五队,就留在了乌斯土,继续住在局宅。

偷煤和历史问题无关,却只因为她家有个大小子,二十多岁,膀大腰圆。也没工作,平时在奶站做临时工。家里也不享受职工家属的待遇,分不到煤,只能烧秸秆或是葵花杆,要不就是挑着筐去捡牛粪。她家的老小子还小,经常到工区扔出的炉灰里捡煤核。如果说真有人偷煤,肯定是大小子干的。

牛工长也是这么想,听到汇报都肯定不是自己家孩子干的,也放了心。李寡妇虽然住在局宅,可老李头死了,他家户口又落在小五队,和铁路没有任何关联。于是牛福生和站长通了个电话,让他们车站自己看着办。站长一听不是工区人干的,又好像是怀疑大小子,立刻去奶站找大小子,大小子再三发誓不是自己干的,也不是他家人干的。最后说:

“我的妈呀!爷们儿,那要是被抓住还有好?那可是货盗,打死我也不敢呀!”

李寡妇家教严,这是众所周知的。人们猜测是她是怕有个风吹草动,铁路把她娘几个赶出去,她连个窝都没了。站长了解这些事,就排除了对他的怀疑,又开始琢磨是另外一家尤寡妇。她家老二在工区上班,胆子大,可又一想铁路年年分煤,尤二家不缺烧的,就把这事儿压了下来。

时隔不久,车站突然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询问有一趟火车是否在乌斯土站停过。车站查了一下行车记录,上面记录着那趟货车的确是在子夜时分在乌斯土二道会车,停留了二十分钟。站长想起丢煤的事,立刻猜到就是在自己车站丢的,随即就去找大小子,然后又找尤二。两个人都发誓说谁要是偷了火车上的东西,天打五雷轰。

事件马上在局宅发酵,立刻就炸开了锅。这种事情自从通火车以来还没发生过,谁家孩子这么大胆子敢偷火车上的东西,尽管还不知道丢了什么,但只要是惊动了公安,肯定不是小事。中午时分的客车一进站,客车上下来几个穿制服的警察。等列车开走后,几个警察和站长跳下站台,横过铁道到了南边的路基。

这个时间也是工区下午上班的时间,工区的人们准备好了工具,准备往铁道上搭单轨车的时候,远远的看着警察在勘察案发现场。这时候扳道员老吴从扳道房走了过来,就和牛工长说警察来破案了。

工区大门外就是道岔,道岔紧挨着是扳道房。平时扳道员和工区走得近,没事的时候也到工区和大伙闲扯一会儿。老吴能说会道,爱发议论,看着警察在道南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又散开,最后又都顺着路基一溜向这边走来,老吴就说这是警察有了线索,来追查了。

牛工长也来了好奇心,就问到底丢了什么,老吴说是丢了电视机。随后说是运电视机的火车到达目的地,货主来提货的时候发现少了几台,就找铁路货运部门。再三核对,铁路发现装车时数目对,到达地点才缺的,肯定是半路上丢的。查询列车运行图,确定列车只在乌斯土停留过,立即把乌斯土当做追查的重点。

牛工长忽然觉得无聊,知道这和养路没有一点关系,也就不想让职工们参与。吆喝着大伙搭上单轨车,装上工具向西出发。人们推着工具走到小河边的时候,有人回头看见老吴正在和警察们说话。等过了牧场,又看见警察们顺着路基直奔牧场。再过了一会儿,看见高大懵领着警察出了牧场,又越过铁道,抄近路直奔乌斯吐村。

过了几天,一个准确的消息从车站传来。说火车上的电视机是被瞎五子哥俩偷的,他们又被抓了起来。大小子说得有鼻子有眼,说瞎五子哥俩可能是太紧张了,把他们经常拿的镰刀丢在了铁道南。警察们顺着镰刀的线索找到了扳道房,老吴还认识那把镰刀,尤其是镰刀把还有块烤焦的痕迹,是他们在扳道房扯淡时烤焦的。于是就到牧场找到高大懵,高大懵不敢相信儿子干这种事儿,就领着警察回到村里,结果人赃并获。

乌斯土人松了口气,又觉得老吴有些多余。可大小子说老吴和瞎五子有仇,有一天在站台上,瞎五子拎着镰刀差点划着老吴,让老吴骂了一顿。结果当天夜里老吴家的十多只兔子就被一窝端了,老吴当时就怀疑是他们哥俩干的,所以认出是他们的镰刀,就毫不客气地告诉了警察。

这一次,瞎五子哥俩在里面呆了半年多,直到第二年的盛夏,有人看见瞎五子哥俩和几个人下了火车,直接奔小五队方向去了。又过了几个月,瞎五子哥俩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工区,隔着大门和压井的大成子打了声招呼,还说了几句话。再后来,瞎五子哥俩和两个姑娘来工区看电视,说是其中一个不爱说话的蒙古女孩是他对象,另一个是他们一个村的。

瞎五子哥俩还领来过其他的青年,在工区看电视的人中安安静静的看完电视就悄悄离开。为此牛工长很生气,担心他们来的次数多了,熟悉了环境该偷东西了。可大伙也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说外面有扳道房,晚上大伙都在,没人敢偷。再说院里的旧枕木不值钱,给老百姓烧火都觉得黑油烟太大。只有大成子开心不已,说那些枕木都丢了才好,最好是新枕木,丢了就不用换枕木了。随后孟胖子就附和,说最好把钢轨铁道统统都偷走了才解气,省得天天没完没了的干活。

 

这年的初冬,瞎五子突然给大成子带来了几斤牛肉,说是他们开始倒腾牛,有的病了或是行情不好就宰了之后卖肉。大成子立刻热情起来,还留瞎五子喝了顿酒,告诉他有合适的牛肉就送到工区,大伙一家分几斤过年。瞎五子满口答应,果真在元旦前弄来了一百多斤鲜牛肉。大成子做主,一家分三五斤,付了钱,告诉他春节前再多送一点,他们也多买点拿回家过年。

都在欢天喜地的时候,牛工长提出怀疑,担心这是偷的牛。大成子不在乎,说就是偷的也没招,工区不是公安局,买肉不可能先立案调查。过了几天,牛工长在检查线路的时候碰上了老刘头,老刘头也告诉他瞎五子一伙改邪归正,的确是倒腾牛。说是从坨子里的蒙古人地区低价买来,再加价卖出去。并说挣了不少钱,准备把他家的老房子拆了重新盖几间大瓦房。牛工长放了心,春节前瞎五子来送牛肉,牛工长还连声夸赞他有本事。

不料第二年夏天,几个警察开着警车来到牧场,把瞎五子一伙全抓了起来。随后就有了准确的消息,说瞎五子一伙从牧场开几张空白发票,进坨子就开始搜罗牧民们散养在沙地的牛,圈多了再往回赶,然后填上数目,赶到集上去卖。这一次恰好被一个牧民遇到了,牧民认出其中一头是自己家的,看他们人多,还都有凶器,也没敢之声,悄悄跟着他们,直到看见他们把牛赶进牧场,才回去报案。

这一次,据说是瞎五子他们够了判刑的年龄,他们哥俩被判了五年。在瞎五子判刑的第二年,瞎五子说的那个对象就和大成子结了婚。

 

瞎五子说的对象是乌斯吐村人,蒙古族,名叫乌兰,汉语名字叫小红。人长得清秀,貌似天仙,是乌斯土这一带绝对的美女。乌兰的父亲和高大懵一样好喝酒,两个人是铁打的酒友,有一次到牧场喝酒喝多了,回村的路上通过铁路无人看守的道口,摇摇晃晃的不知道避让火车,被火车刮伤,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为此高大懵懊悔不已,有空就去乌兰家看望乌兰的奶奶,和乌兰的奶奶情同母子。

乌兰的母亲比高大懵年轻,也是貌美如花。高大懵常去吴兰家看望,还一度引起村里人的议论,说孤男寡女在一起肯定不是好事。谁知时隔不久,乌兰的妈妈就改嫁到东边二百多里的镇子,嫁给了一个公社干部。开始乌兰也跟了过去,只呆了半年多就被送回来,说公社干部也有孩子,那几个孩子欺负乌兰。乌兰的奶奶看孙女回来,便留在身边做个伴。

瞎五子长大后,哥俩也常去看老太太,还帮老太太干点农活。后来瞎五子拉帮结伙不干正事,逢人就说乌兰是他的女朋友。乌兰既不懂汉语也没上过学,瞎五子还会说蒙语,时常当着别人的面说乌兰是他媳妇,再用蒙语随便问乌兰几句什么,乌兰就点点头,别人也就信以为真。

最清楚这件事的刘翠芬的叔叔老刘头,老刘头的老伴是蒙古人,老刘头也会说蒙语。他和乌兰家住东西院,乌兰家有点活也找他家帮忙,时间长了,能说会道的老刘头就叫老太太干妈,认了乌兰做干姑娘。

和乌兰在一起的另一个叫罗淑英,是乌兰家的邻居。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她上过学,初中毕业后就在生产队干活。后来大包干,她在家无所事事,高大懵去找乌兰到牧场做临时工,乌兰不怎么会说汉话,就去找她,两个人一起到牧场喂鸡。

 

牧场只有两个正式职工,一个是场长,一个是会计。场长姓彭,大个,歪嘴子,外号叫彭老歪。会计姓李,腿有点毛病,走路高一下低一下,外号叫李瘸子。两个人合伙承包了牧场,先后办起了养鸡场和养鹅场。他俩忙不过来,雇了乌兰和罗淑英。乌兰老实能干,罗淑英能张罗,还会说蒙语,就给她当翻译。

瞎五子第一次被抓又被放出来,还是住在牧场。彭老歪怕他们偷鸡摸鸭,住在牧场防不胜防,不让他们在牧场住。可他们回家又没人管吃喝,于是就和高大懵一起住在那几间摇摇欲坠的牛棚子里。晚上趁彭老歪休息时,偷偷溜到乌兰她们住的养鸡场。再后来瞎五子看见工区有电视,才想出了领乌兰看电视的主意,这样能和乌兰多接触一些。乌兰似乎并不信任瞎五子,就拉上罗淑英。罗淑英也不放心,跟在乌兰身边也能防止瞎五子图谋不轨。来工区几次之后,就认识了大成子和工区这些养路工。

 

大成子是工区分配来的五个养路工之一,他们都是下乡的知识青年。前几年始建的新线即将开通,要招收大量的铁路工人,政府就在下乡的知青中招收了几百人,按考试成绩分配到各个站段学徒,称之为“新线代培人员”。

大成子大号叫赵大成,小名大成子。小时候他家穷得厉害,后来改革开放,父母先倒卖水果,后来又赶上老住宅拆迁,变成了批发街。他家要了两处门市房,开起了批发商品的门市,属于真正的暴发户。

大成子人长得丑陋。一张黑乎乎的大长脸长满了酒刺疙瘩,五官也不搭配,眼眉和眼睛之间的距离过长,还偏偏是小眼睛,眉梢眼角都向下耷拉着,典型的哭面。鼻子高大,嘴巴也大,上嘴唇比下嘴唇还厚。上下嘴唇如果不是故意的闭上,很难碰到一起。还不爱打扮,剃一个光头,等长长了就蓬松一团。一身劳动服沾满了盐碱地的泥浆、钢轨的铁锈,机车溅的机油,枕木浸出的沥青等等,根本看不出本色。即便是坐火车回家和返回来上班,穿着黄白格子的西装上,总有压出来的褶皱。黑色喇叭裤熨得裤线笔直,腿肚子也会蹭上白灰、黄土。一双棕色的三接头皮鞋擦得锃亮,却往往有一些沾上泥浆又被草草擦去的痕迹。再加上手腕上还带着一副锃亮的银镯子,给人一种地地道道的土豪印象。

大成子性情直率,毫无城府,属于自来熟。还爱闹,和谁都敢开玩笑。刚来没几天,就和局宅的老头老太太混得像认识了好几年似的。屁嗑也多,不管谁说什么都能接上话茬,还都是一些引人发笑的废话,惹得工区谁都想给他几句,可又往往被他抓住漏洞讥笑一番。只有开会、学习和讨论该让发言了,三扁担也压不出一句话。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大伙也就习以为常,连牛工长也拿他无可奈何。但他干活不惜力气,牛工长还有几分喜欢他。

他力气大,胜似那些老工人,在新工人中更是独占鳌头。养路工本来是熟悉工种,只要舍得力气,看几遍就能学会。唯一的技术活是弯道和道岔,可那是工长副工长的专业,和工人无关。正常干活,只要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干就行。如果说其中也有什么技巧的话,就是简化作业程序弄虚作假。原则是别被工班长发现,否则不仅要返工,还要扣“包工费”,也就是综合奖。大成子不会糊弄,也属于让人放心的新职工。

在乌斯土人的印象中,大成子性情随和,还爱撩闲,应该是个脾气特好的人。可第二年夏天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人们对大成子的看法。

 

那是刚刚入夏,乌斯土管内铁道要大修,把原来的木枕换成混凝土轨枕,原有的四十三公斤/米、十二米五长的钢轨,换成国标五十公斤/米、二十五米长的钢轨。这是设备质量和技术的提升,也是乌斯土养路人盼望已久的好事。没有了木枕木,就少了许多活计,工人们相对的会轻松不少。

铁路上的铁道维修是这样分工的,大修,就是更换原有落后的设备,由大修段负责。中修,就是局部的成段换钢轨和枕木、石渣,由所属地的工务段集中人力,在固定的时间内完成。日常养护维修,由下边的养路工区负责。

大修段负责更换设备,达到验收标准,再交给工务段。工务段接手后,立刻组织养路工区进行调整和补充,尽可能的细化,以便尽快达到维修标准。这样列车才能按规定的速度正常运行。

乌斯土的大修是从东边开始的,两公里两公里的推进。干完两公里,工务段就按标准接收,然后派工区去车站东边的几公里,补充和调整各项数据。这时候的活多,工人们对设备的特质也不是十分熟悉,效率也就不好。结果弄得大伙人困马乏,还因为质量不达标而经常挨批评。那段时间,工区人的情绪似乎都不太好,进进出出的都骂骂咧咧。

这天收工回来,工区这伙人由牛工长领着,推着单轨车。这是一种新发明的铁路专用的人力小车,用厚重的角铁焊成的车架,长一米左右,下边前后安上两个车轱辘。轱辘很小,没有轴承,直径也不过十几厘米,内外侧都带着像棉线轱辘的护边。车架上另外焊出一根钢管做车把,钢管是像烟斗一样弯的。使用的时候,一个人扶着车把,另外的人把一个像喂牛的大木头槽子放到车架上,然后装上干活用的铁镐、三齿耙、扳子和铁锹等工具。都搭载好了,推车人站在另一根钢轨上,推起来之后非常轻快。唯一的弊病就是推车人和跟随的人都要注意瞭望前后方向,防止火车开来撞上,造成行车和人身事故。因此在推车的途中,前后方都特意安排人负责瞭望,这些负责瞭望的叫“防护员”。也是为了保证安全,规定施工第一负责人必须跟随单轨车一起走。

铁路的术语比较多,比方说工区出去到指点的地点干活,就把那个指定的地点叫做“施工现场”,简称“现场”。出发的时候也不是说干活去,而是说“上现场”,要在铁道上面干活,就叫“上道”。来火车了下铁道躲避,叫做“下道”。在现场干完活回工区,又叫“收工”,回到工区要开会终结一天的工作情况和安全情况,这个会叫“收工会”。至于具体在现场干活,那就更多了,有的用字面很难表达清楚。总的要求就是平直的路段要平直,弯道,也就是铁路人说的“曲线”,要按照设计要求达到一定的弯度,这样才能保证火车的安全。

人员编制和称呼也有所不同,一个养路工区根据管辖长度确定职工人数。乌斯土管辖十公里,两组道岔,按定员标准是十六个人。工长是技术和安全的总负责人,下设两个小组,一个是维修组,就是干活修铁道。维修组人多,设置一个班长,这个称谓源自于日本的企业管理办法,意思是这维修组是一个“道班”。维修组工作量大,具体工作分为“维修”、保养和临时补修。参照公路的情况就是这个路段破损严重,要把路面全部修好,就叫维修。有的路段没啥大问题,但也得经常派人保持现状,叫保养修。像出现了局部破损,有了裂缝或小坑,还得修好,这就叫临时补修。只不过铁路设备复杂,不像公路那样简单。

另一个是巡道组,主要是巡检铁道,发现问题可酌情处理。一般小问题是谁发现谁当即处理,一个人不能处理的,回来报告给工长,由工长指派维修组人员去处理。如果巡道工在巡检过程中发现钢轨或接头夹板折断,要立即设置防护,比如信号旗、夜间信号灯,天气不好用火炬等等。巡道员也干活,夏天铲除路基和铁道上的杂草,春天拧紧接头夹板上的螺栓,这种工作叫小补修。不过,这种工作一般都由维修组代劳,巡道工很少干。

铁路对铁道的叫法也不一样,把铁道叫做“线路”,养路工的学名叫“线路工”,外行乍一听都以为是电业局修电线的。而且还根据用途分为正线、站线,还根据各自的位置分为一道二道等等。像乌斯土站内有两股铁道,分别叫一道、二道。两条铁道之间的空档叫“道裆子”。一道是正线,火车直向通过,工区门口对着的铁道就是。正线还紧挨旅客站台,站台还有值班室和售票室等等站舍。二道是会车线,两个方向同时有列车开来的话,先进站的就开进二道等候,等对向的列车通过后再开出去。

即便是铁道的组成也有各种叫法,木质枕木叫枕木,混凝土枕木叫轨枕。枕木下的石渣叫“道床”,路基面叫做“路肩”。两根钢轨中间的枕木面叫“道板心”,枕木和枕木之间的空格叫“枕木空儿”。

 

这天收工回来的途中,是牛工长亲自负责,一步不离的紧紧跟着单轨车。班长张新辉负责后面防护,和单轨车保持一定的距离。推车的是和大成子一起分配来的小李,另外一个老工人张庆国和大成子一前一后走在道板心。在他们后边稍稍有一点距离的是川子和孟胖子,也是走在道板心。再后面是老工人赵武和孙有德,两个人走在路肩上,这几个人和单轨车的距离也没超过十米。

单轨车进入车站,一道就是大修段的一伙人在施工。二道没车,不需要防护员瞭望。牛工长看看手表,觉得时间还充裕,就让小李慢点走,好等着后面的张新辉追上来。平时单轨车走起来的时候,会发出哗哗的响声,彼此说话都听不清楚。车子一慢下来,四周顿时安静了许多,几个人开始东张西望,边走边说些闲话。

正走到值班室的对面时,一伙正在干活的大修段的工人们看见了大成子。等大成子刚刚走过去,就有人说了句:

“草他妈的,这长相。要是在酆都城门口一站,都认不出谁是鬼了。”

川子和孟胖子正好走到这个人的面前,隔着道档子听得一清二楚,川子就有些不高兴的瞪了那个人一眼。那个人也觉得被人听见了不好,急忙转过头去。川子还想继续做向前走,就看见大成子站住了,回过身寻找说话的人。

孟胖子也看见了大成子转身,立刻大声说:“成子,那小子骂你呢!”

大成子也不看川子和孟胖子,一边走一边寻找说话的人:“我听见了,谁这么牛叉呀?”

“就是他,这个转过脸的。”孟胖子站住了,顺手指了指那个说话人。

大成子似乎也认准了这个人,正要叫他,那人回过头斜楞了孟胖子一眼。又撩起眼皮白了眼大成子,挑衅地说:“就骂了,咋地?不服就……”

大成子一步跳过去,还没等那人来得及反应,拳头就冲了出去,一拳稳准地击打到那人的面门。随着一声惊叫,那人直接倒在道裆子里。大成子随即开始用脚踢,也不管脑袋屁股,一顿连踩带踢。

大修段人多,前后有二十多人,几乎都惊呆了。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有人挥舞着铁镐和耙子就冲上来,牛工长也听见了那人的说话,还以为装作听不见也就没事了,没想到又传来了一声惨叫,急忙回头看去,只见大成子一边爆喝一边踢打那个人。见大修段的人都赶过来,急忙赶过去想把大成子拉开。

川子在大成子回身的那一刻,立刻猜到了大成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急忙快步从木槽子里取出铁镐,调过来在轨枕面上重重一顿,镐头和镐把分开脱落。川子操起镐把,直奔那第一个冲过来的,不由分说,抡起镐把就打在那人的肩上,那人大叫了一声,扔下手中的铁镐怔怔地看着川子。川子随即又是一下,那人后退了两步被钢轨绊倒了。川子扑上去,一顿连踢带打。

孟胖子也没闲着,赶过去捡起川子褪下的镐头,嗷嗷叫着奔向另一个拿着耙子的人。维修组干活用的镐头足有十多斤,孟胖子又用足了力气,带着风声砸向拿耙子的。那人身体灵活,猛地跳开,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孟胖子打了个空,加上用力过猛,镐头甩出去的同时,他自己也踉踉跄跄的倒在道床上。镐头带着风声砸在钢轨上,嘣出一溜火星,发着怪声落到了枕木空里。

川子打倒了一个,孟胖子的手段又凶狠,从气势镇住了大修段的人。想冲上来的人被吓得连连后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伙被大成子打得连声求饶。

牛工长冲过去一把拉开大成子,气呼呼地骂:“你他妈不要命了,再打就打死了。”

大成子被牛工长拽开,累得一屁股坐在道床上,气喘吁吁地骂着:“草你妈的,我让你逼逼。”喘息了一小会儿,看川子还在踢打另一个人,而被他打的还挣扎着要爬起来,伸手拨拉开牛工长,“不行,我还得揍他。”

牛工长猝不及防,被大成子拨拉个趔趄,差点倒下。站稳了还想去拉架,却被孟胖子拉住了:“这么大岁数了往前凑乎啥?别碰了你。”

大成子伸手抓起那人,拎起来问:“嘴还欠不?咹!”说着,左右开弓,扇了一气大嘴巴。

 

这一仗打出了乌斯土的声威,让人在提心吊胆之余庆幸还没人招惹大成子。人们由衷感到大成子这伙人胆大包天,竟然还敢和大修段的人动武。更佩服大成子他们的凶猛,不仅敢打,还敢下死手。

乌斯土人都知道,大修段是分局十多年前组建的。职工大部分都是各个站段那些犯过错误受过处分,开除还不够条件,最后划拉到一起成立了这么一个单位。大成子打的人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以前是工务段的养路工,后来把人打坏就被调到大修段,还当了副队长,因面色青紫,又结婚多年无儿无女,人送绰号紫骡子。而被川子打坏的叫孔老五,是紫骡子的拜把子哥们。被孟胖子吓退的姓于,外号臭鱼,和紫骡子沾点亲戚。

牛工长还担心这些人会来报复,收工会上就嘱咐职工们回家也要加点小心,听到外面打架的话,看住自己的孩子,也不要出来看热闹。紧张的气氛持续了一个星期,随着一伙新施工队的到来才彻底缓解。

参与打架的几个人,川子,大名何川。父母都是干部,上学时爱打架,家长管不住才让他下乡。孟胖子叫孟凡迪,是个笑面虎,却喜欢打架。另外两位没参与打架的,一位是看着挺老实的李家兴,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另一个是大个子林凡,高考落榜生,说话引经据典,几个人里面属他文化最好。在上铁路之前,他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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