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一个僻远的小山村,隔乡镇18公里,隔县城27公里,在我出生那个六十年代,公路不通,全靠肩挑背驮,不要说是赶县城,就是赶乡场都不容易。赶县城那是我们小时候最大的愿望。
但,在我读中学的时候,却和父亲赶了一回县城。
幸福来得太突然,记得那是一个秋风凉凉的夜晚,应该是农历八月的一个晚上吧,父亲忽然对我说:“强儿,你都十三岁了,还没进过城,明天是星期天,要不,和我赶县城?”“要得要得,长这么大我还没赶过县城呢?”我不假思索答应得很爽快。父亲说:“有个条件,不是去逛,要去卖东西。背多少都行,不能空手去耍。还有,来回要走八九个小时,你先要考虑好,不要到时候哭鼻子”。父亲的话让我有一丝难意,但机会难得,我很快就答应了父亲,并保证绝不哭鼻子。我想,我在镇上读书天天都要跑二三个小时,应该没问题。父亲开始安排:“这样,你妈下午刚摘的豇豆,很多,吃不完,我们弄点去卖,你能背多少背多少”。我看我们堂屋门前的背蔸里确有几背斗豇豆,我还以为是弄来晒成干豇豆用的。父亲说,这样,我们马上把这些豇豆嫩的择出来,一斤一把,用稻草把它捆好。我很兴奋,马上找来秤,和父亲一起择、捆豇豆。一个多小时,我和父亲就捆了六十五把。父亲用几张破旧报纸把捆好的豇豆放在上面,喷上水。父亲说喷上水,明早走的时候才放背蔸里,这样,弄到县城才显得新鲜。豇豆择好捆好铺好后,父亲说,你早点睡,我们鸡叫就出发,到时候不要喊不醒哟!
天还没亮,我就被父亲喊醒,我也不知道是几点?,要在平时,我肯定会懒床的,但这回不一样,我一翻滚便从床上弹了出来。我出来一看,父亲己把豇豆装背蔸里装好。父亲说,跟我装了十二把豇豆。我嫌少?父亲说,第一回,少背点。我和父亲草草吃了点饭,背着豇豆,打着手电筒,便出了门。
秋天的夜,凉凉的,月光撒在大地上,一片银灰,静寂的夜空,偶尔传来几声蟋蟀那动听歌声和阵阵为蟋蟀伴奏的玉米叶子在秋风的吹拂下发出的沙沙声。在这银灰色的路上不用打手电,只是在黑暗的地方偶尔照射一下。我紧跟在父亲后面,虽然心里说不怕不怕,但从远处农家传来的阵阵犬吠声,不免心里有些打颤……
我和父亲边走边息,约摸半小时休息一会儿。虽然背驮着东西,背心一阵阵热烫,汗珠子不停地滴落,但,一旦停下来休息,一股股凉风,嗖嗖的,爽……
走走息息,息息走走,天刚朦朦天,我们就走到了县城的郊区。这时候,我感觉双肩生生的疼,双脚胀胀的,走起路来,感觉有些打闪闪。父亲安慰我说,快了,要到了。不一定要背到县城,一会有人买,我们就卖了算了。
虽然父亲说,这是县城郊区,但我感觉县城好大好大,到处都是高矮不一的房子。我和父亲行走在郊区的公路上,公路上到处都是行人,二三个一伙,三五个一群。不时还有两三辆骑单车的路过,偶尔还过一辆拉煤的马车。每行人路过,父亲小声叫卖:“买豇豆吗?买豇豆”?我觉得奇怪,父亲的叫卖声低低的,好家怕人家听见似的,就象偷来卖的一样。我悄悄问父亲:“您好象很怕”?父亲说:“你不管,现在正在割资本主义尾巴,抓着了要着没收,悄悄卖就行了”。割资本主义尾巴?我不懂资本主义尾巴是什么东西?又不敢问。我和父亲继续悄悄的叫卖着。终于,终于又有人问了。父亲要1角2分一捆,对方只肯1角。父亲一咬牙,卖,1角就1角,但必须全部卖。对方迟凝了一会儿,行。我们豇豆全部脱手了。数完豇豆,收完钱。父亲悄悄的把那人拉到一边:“黄豆,黄豆,有十来斤,便宜卖”。那人好象很高兴,一下子把父亲背的黄豆秤了去。父亲把钱放进我的衣篼里:“你的劳动所得,该你了”。我从口袋中掏出父亲给我的钱,数了又数,真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我看了看慈祥的父亲,心里美美的。
卖完所有的东西,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这时,远方的太阳己有一竹杆高了,虽然是秋天,但照在身上还是觉得暖暖的。我一下觉得好饿,父亲说,我们去看看前面有卖抄手的店没有?我们去吃碗抄手。我们边走边找,刚到县城,我们就找到了一家卖抄手的店铺。我和父亲花1角五分线,共吃了三碗抄手。顿时,疲惫全消。
到了县城,哇,到处都是错落的楼房。街上,提篮的,闲逛的,慢慢悠悠踱方步的,行人好多。骑单车的往来穿梭,偶尔有一辆或两辆老试吉普不时传来“嘟嘟”的喇叭声。这场面,哇!我心里暗暗发誓,我要好好读书,长大也要住县城。
父亲说,你没来过,我带你逛逛。我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觉得很新奇,问这问那,父亲不厌其烦的跟我解说。三个多小时,我和父亲逛了电影院、火车站、五金公司……逛得我看见只要可以蹬下休息的地方,就想蹬下来,脚酸酸的,胀胀的,好象不是我的脚一样!
大约下午二点左右,父亲看我实在疲惫得不行,好象有些心疼,但父亲没说。父亲说,这样,我们去坐客车回去,每人车费6角钱,坐到我家对面那匹山下面一个叫窝凼的地方下车,走四五十分钟就到家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我心里那个美呀,甭提多高兴了,我还没坐过客车呢?我和父亲在包子店花了4角钱买了二条发糕(比现在馒头大),边吃边往客车站赶。
客车站人不少,站了好几个长队。不过,插队的不少,客车站管理人员在队列旁来回走动,维持秩序。我们把背篼放在车站坝子旁的一颗柳树下,轮流去站队。约摸近一个小时,终于站到了售票窗口。只见父亲很快地离开了售票客口,“完了完了”父亲叫喊着,边走边翻着衣服上的口袋,快速来到了柳树下。我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父亲,父亲脸好象都变了形似的。“我的钱被扒手摸了,完了完了!”父亲边摸衣袋边说,愤愤的。我看着急的父亲,不知说什么好?我心里也着急呀。“我操他八辈祖宗”一向不容易骂人的父亲骂了起来……
父亲一会儿骂一会儿叹着气一会儿又翻翻口袋。看着父亲那着急的样子,我心里也恨那那扒手,恨不得逮着他,宰了他。我不情愿地把父亲揣给我的1元2角钱双手递给了父亲。父亲长长的叹了口气,接下了我递给他的1元2角钱。
没坐过车,但在车上也无意欣赏窗外的美景。一路上,父亲一句话没说,只是时不时的叹着气……
这是我和父亲第一次赶县城,也是最后一次赶县城。父亲离我而去己经二十五年了,每每想到和父亲赶县城的经历,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