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志强的头像

张志强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6/19
分享

我欠父亲一瓶好酒

考上师范那年,亲戚朋友来祝贺。席间,父亲让我举起“二锅头”敬亲戚朋友,并逼我说几句。我知道父亲很高兴,我在亲戚朋友面前给他长了脸。父亲希望我说几句,一是继续为他长脸,也为自己长长脸,因为毕竟马上就是吃“皇粮”,有“红本本”的人了。但,作为还是学生的我,哪经历过这种场合,我顿时觉得脸火辣辣的,举起酒杯,来了句:“工作了,跟我爸买瓶好酒”!虽然,亲戚朋友有点失望,但还是给了一片叫好声。

父亲就喜欢那杯酒!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好象没断过酒,有亲戚朋友到我家来——喝,没亲戚朋友到我家来,父亲也独自小酌。不过,父亲喝的酒全是散酒,最多的就是“包谷烧”。家里生活困难的时候,父亲也喝,但,那是劣质的槲树籽酒。

父亲喝酒有个特点,就是不喝醉,只喝个适量。就即便超量了一点,也不会发酒疯,说酒话,只是倒头便睡。我们家五姊妹,包括母亲,我们都不怎么不反对父亲喝酒。

父亲喝酒,不用酒杯,而是用碗。父亲喝酒时,总是端着他那倒有两把酒的酒碗,用力地“滋__滋”抿上一两口,眯缝着双眼,瞬间脸上皱起深深的皱纹,“啊”的一声,伴随着喉结“咕咚”声,酒便从父亲的嘴里滑到了父亲的肚里......。父亲喝酒那形状象是很痛苦,又象很幸福。特别是那“滋滋”声,感觉父亲的脸象扭曲了一样——难受,但那声“啊”,又象似很幸福!吐出一口长长的伴随着酒味的长气,“啊”的一声,就象把生活的压力全部释放出来一样。

“酒苦么?难喝么?”我不会喝酒,我曾问过父亲。

“不苦?不苦哪儿得来?”父亲从不正面回答我。

是啊,不苦哪儿得来!父亲经常用这话教育我们几姊妹。我们从小就知道,生活是苦出来的,没有“苦”,哪有“得来”,天上不会掉馅饼。就象我们家,姊妹众多,没有父亲的苦,没有母亲的累,在那艰苦的年代,能否填保肚子都难说,更不说父亲那杯小酒了。

父亲这一生很苦!

父亲的苦缘于仕途的不顺。 父亲十八岁当生产队长,二十岁当大队支书,二十二岁就当一个小乡的乡长(正股级)。但父亲当乡长时间不长,只当了两年多,便含冤回到了家乡。回到家乡后接着又当大队支书,一直当到五十五岁。五十五岁卸任大队支书后,又当生产队长,一直干到六十二岁。

父亲的苦缘于仕途又苦于仕途。按理说,二十二岁就当上一个小乡乡长,前途应该是不可限量的。但,因父亲生性耿直,来不得半点虚假,又脾气倔,才导致了他仕途的不顺。

父亲含冤回家那年是六二年。那年,正是三年困难时期,也就在这年,区公所为了粮食翻翻,安排父亲所在的乡必须达到五万斤红苕折粮任务(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红苕折粮比例)。父亲认为,一个3700多人口,2400多亩耕地面积的小乡谈何容易?这不是又是五八的虚报浮夸,粮食放卫星吗?父亲坚决不同意,并且当面顶撞当时的区长,结果,父亲被游街批斗。最后,以精减名议下放回家。

父亲精减回家的事我知道。但父亲是被如何精减回家的,我却不甚清楚。直至父亲59岁那年,县落实政策办公室找到我父亲,说父亲是冤案,该落实政策,我才知道详情。我记得当时父亲说了句“我说嘛,我没错”。

父亲的苦缘于家庭的重负。父亲母亲和我们五姊妹,七个人一大家子,吃饭穿衣,人情客往够父亲受的。什么地方该花钱? 什么地方不该花钱,或者少花钱,父亲绝对是算得精精的。比如说家里燃料用的煤。在我们家乡,那些年,家庭稍微松动点的,都是找汽车拉个三四吨到公路上,请人背到家里,烧它个几年,而我家的用媒,则是父亲用气滚车(板车)去拉。煤厂隔我们家三十几公里,每次父亲都是相约队里个把两个人一起,头天晚上一点过出门,第二天中午拉回家,一回拉个千把斤。个中辛苦,不言而喻。父亲说,力气是个怪,今天死了明天在。当然,我知道,父亲说这话是多么的无奈!

父亲的苦缘于工作上的压力。公粮的催交丶农业税的收缴丶计划生育任务的完成,哪一项不是特别的压头?土生土长的父亲,老亲老戚大都住在一个大队,稍有不慎,不是得罪了这个表叔,就是得罪了那个老表。有一年,我记得我们有个远房表叔婆,因没评上返销粮,害得她见了我父亲就骂,搞得我父亲远远见了表叔婆就躲。父亲躲完表叔婆一回,回家就叹气一回。

按理说,父亲老了,该享享清福了,女儿都出嫁了,我是他唯一的一个儿子也吃上了“皇粮”,而他又落实了政策,工资也不低,可是他仍然很节简,仍然喝他的“包谷烧”。过年过节,我说跟他买几瓶好酒,他都坚决不让。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喝过的好酒,最好就是那些年的桐梓窖,还有高桥镇生产的梓郎窖。记得是九0年过年,我跟父亲说,我准备跟您买瓶茅台,兑现我当年的承诺。父亲问:“多少钱一瓶?”“200多”我说。父亲说“要么你给我200块,要么跟我打200块的散酒”。父亲有些生气,最后还来了句:“格老子,不晓得节约,记住,富日子要当穷日子过”。我一气之下,跟父亲打了100斤散酒。

......

九五年,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的父亲病倒了。医院诊断:肺癌晚期。医生告诉父亲,你病很严重,切忌不能抽烟喝酒。接下来在医院治疗的三个多月里,从未断个酒的父亲,戒了酒。

父亲走的那晚上,父亲依在我的胸上,久久的断不了最后那口气。最后,最后,父亲用力地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半瓶“包谷烧”,我瞬间明白了。姐含泪递给父亲半碗酒,父亲用力大大的抿了一口,便安详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