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幺娘去逝了。
老家幺娘去逝的消息,是昨晚老家侄儿发信息知道的,星期五晚上坐夜,星期六早上上山(出殡)。侄儿问我去趟不?我说回去,周末,有时间。再说,一堆一块的,不回啷个行?我们老家有个好的传统,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在外工作的,打工的,只要不远,都要回去坐坐。说是去帮忙,其实,帮忙也没好多帮的,也没好多事要做,就是吹吹牛,侃侃天而已。再说,自己有个红白喜事,也需要别人站拢来呀。
老家幺娘去逝,我更应站拢去。
老家幺娘其实不是我本家的幺娘,是我们一个生产队(现在叫村民小组)的。幺娘老公家性王,她性乌,她老公在她老公王家四兄弟中排行老四,最小的一个,是老幺,她自然而然就成幺婆、幺娘、幺嫂什么的。小时候,她和她老公都大我二十多岁,老爹就叫我叫她幺娘,她就一直成了我老家幺娘。
老家幺娘是一个有争议的人,说他这个人好的不少,但说幺娘这个人恶的也还多。
说幺娘好,是说幺娘这个人心善、出手大方,敢说敢做。
幺娘这个人心善,乐于助人。一堆一块的,谁家要是有点难事,她会倾心助你。在我记忆里,有一年我们老家有人房子被烧了,大队(现在叫村)号召大家捐点。大家都捐,捐钱捐物,意思意思,只要能拿出手就行。但,幺娘就不一样,她捐一头架子猪。她说,如果捐的猪对方不要,她就卖了猪捐成钱。幺娘家不同意,因为幺娘家本身就不富裕,社员们都说她有点憨兮兮的,捐点意思意思就行了,但她执意这样做。她说,人这一生,谁能保证自己没个七灾八难的?他老公气得够呛。
小时候,我最喜欢到幺娘家耍。就是割草,都喜欢到幺娘家周周土里割,我希望割草能碰到幺娘。幺娘身上要么揣有花果糖,要么揣有南瓜子,看到你,她会抓那么一二颗花果糖或一小把南瓜子你。要是她身上没有,她一定会喊你到她家,在她家灶头上面的锅沿边上炕的南瓜子抓一捧给你,虽然,黑不溜秋的,但嚼起来挺香的。小时候大人们在队里干活儿,小孩们都喜欢在幺娘屁股后面撵来撵去的。
幺娘这个人胆子挺大,敢说敢干,可以说是吃雷的胆子,不管是谁,都敢得罪。老家人时常摆幺娘的故事。幺娘听了也只是笑笑。说文革时期,公社革委会的干部来检查工作。检查什么幺娘不甚清楚,好像是检查秋收。临近中午,幺娘家正在炕干粑,正好队长领着干部到队长家吃响午饭,走幺娘家坝子路过。队长顺便跟幺娘打个招呼,幺娘也顺便喊了一句,吃干粑才走,我正在炕干粑呢。没想到队长领着革委会的干部在幺娘家堂屋门前的板凳上坐了下来。幺娘也挺大方,把炕好干粑用印子(方言:一种民间称量或盛装粮食的工具,书面语叫升子。)装了几个,摆在了队长和干部面前的板凳上。这时,正听干部分咐队长,今年的粮食产里反正要比去年多报点。幺娘听到这句话,气不打一处来,下它妈这么多天的雨,麦子都长芽了,还多填点产量,不是哄鬼吗?你们这样一上报,今年不是没有返销粮了?老子招待你们吃,吃个鬼?说着说着,幺娘又把端出来的干粑端回了层里。队长和干部只好幸幸地走了。想想,除了我们老家的幺娘,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得出来?
说幺娘恶,是幺娘喜欢决人(方言:骂人)。
六十七年,农村女人决人是一项技能,十个女人九个都能决人,喜欢决人的男人也有,不过很少。但能象幺娘那样能决人,且名气老家方圆几十里响当当的,确实少。不过,幺娘不是乱决人,幺娘决人主要是决偷她东西的强盗居多。当然,老家的女人很少有人敢和幺娘上的,不是对手。幺娘决人,一般是泡上一灌茶,提一根小凳子,找一个居高临下又便于声音传播的地方,干上个三两天,上至祖宗八代,下至兄弟姊妹,决你个遍,直至决不到的辈分为此,直至声音沙亚,确实不能发声为此。我们老家老的一辈,都戏称幺娘为“决长”,当然,我们晚辈些,只能在心里偷偷的叫。
我曾近距离地目睹过幺娘决架的风彩。那是我上中学时,有一天学校开运动会,我不大喜欢体育运动,所以就什么节目都没参加,便偷偷的跑回了家。刚到我们生产队,就听到有人在决架。一听声音,便知是幺娘。幺娘决什么呢?幺娘在她的自留地土坎边,声嘶力竭地决。幺娘自留后边紧挨着一片山林,我便悄悄的饶到幺娘后面的山林偷偷的欣赏。
幺娘的身边放一根木凳,木凳旁放一茶灌,茶灌旁还放一只土碗。不知道幺娘决多久了?看来幺娘那架势,今天不决个三个五小时,绝不收兵。
我足足听了近十来分钟才知道,幺娘今天决人,是有人扯了她刚栽了几天的茄子苗,她一角钱一把买来栽的。幺娘那个气呀!只见幺娘左手叉着腰,右手比划着,一会儿点着头,一会儿哈着腰,一会儿挺着挺着胸,一会典着肚,决人的脏话一字一句从她嘴里向外飞嘣出来……。
幺娘走了。幺娘走了,我突然想起,决人的人好象销声匿迹了。虽然在外工作,三月五月回老家一次,但十几年好像没听到过了。是喜欢决人的人些老了?还是生活好了人们也不屑那几个南瓜,几只茄子了?抑或是年轻一代文化素质高了,法制意识增强了?
反正乡风越来越文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