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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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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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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有没有方向盘

火车有没有方向盘

1

小时候我有个小伙伴,我们都叫他犟牛。犟牛这名字是我们跟他取的,实际上他叫建国。因为他认死理,跟牛一样犟,所有我们就叫他犟牛。

犟牛认死理,跟牛一样犟,可能缘于他父亲。犟牛父亲是我们大队的民兵连长,常常背杆长枪,一脸严肃的在我们大队巡逻。犟牛父亲的话就是圣旨,在我们大队,没人敢反对他,因为他常常怒目圆睁“抓起来!”“捆起来!”,村民都怕他,所以,他说什么一定就是什么。犟牛也想像他父亲那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我们不买他的账,我们不怕他,他又不是民兵连长。

最不怕犟牛的是狗蛋子。狗蛋子家是贫农,狗蛋子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家根红苗正,怕个逑!”所以,狗蛋子也常常熊起熊起的:“怕个逑!”

那天,我、犟牛和狗蛋子放学后,我们就相约到我家的后山上割草。割草是我们农村娃放学后的必修课,我们经常相约在一起。我记得那天好像是十月里一天,秋风凉凉的,很爽。我们去得早,太阳刚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变成一张红彤彤圆脸的时候,我们就把草割好了。我们几个平躺在我家后山上松林边一块大大的青石上,望着西边像喝醉酒似的天空,呼吸着空气中飘散出来的浓郁的丹桂香味,胡吹乱想,惬意极了。

“哇,反梆皮鞋!跑得好快哟。”狗蛋子指了指对面山脚公路上,“快看快看。”

我家对面山的山脚横穿这一条公路,是连接着我们县和其它一个县的公路,是六十年代就有的,叫什么梓容公路。

狗蛋子眼睛真尖,那么远都看到了,并且还知道是反绑皮鞋!

那是一辆绿色军用吉普。在我们家乡,不知为什么叫它“反绑皮鞋。”

“要是这辈子能坐坐这反绑皮鞋就好了。”我说。

“那有什么?我们爹爹还坐过火车呢。”犟牛一脸的不屑。

“坐火车咋了?了不起嘛?”狗蛋子一句顶了过去。

我们县有个火车站,村里老人们经常讲,就在县城边上,是六五年修建的,说是一天要过好多好多列火车。但,我们这地方隔县城远,好几十公里,大人们都不容易去一趟,何况我们。坐火车当然就遥远了。

“你了得起,你坐过火车吗?”犟牛反顶了过来。

“你坐过吗?”狗蛋子翻了一下白眼。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我看他两个可能要干起来,我马上岔开话题。

“什么问题?”犟牛、狗蛋子同时发问。

“你们说,火车有方向盘吗?”

犟牛、狗蛋子一下子懵了,看着我,睁大了眼睛。

是啊,火车有方向盘吗?我突然发问,其实,我也不知道。

“火车很长很长,还要钻洞,走的都是直路,没有方向盘。”犟牛显得很有学问。

“铁路那大弯道怎么办?没方向盘啷个转?不是要翻车嘛?”狗蛋子反驳道。

“没有方向盘。”犟牛站了起来,很肯定。

“有方向盘。”狗蛋子也站了起来,也很肯定。

“没有方向盘。”

“有方向盘。”

“没有。”

“有。”

我看见犟牛和狗蛋子杠得脸红脖子粗,不知啷个办?因为我也不知道火车有没有方向盘。

犟牛和狗蛋子同时把目光投向我,显然,是想让我作出一个肯定和否定的答复。

“看我干啷个?我也不知道!”我说。

“我老爹坐过火车,我老爹说的。”犟牛搬出了他的民兵连长父亲。

“我表哥当兵,上次回来说的。哼!”狗蛋子也不服输。

“没有方向盘。”

“有方向盘。”

“我说没有就没有。”

“我说有就有。”

犟牛的“我说是就是”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鼓起了一对小牛眼。

狗蛋子也被“我们家根红苗正,怕个逑!”的誓言壮着胆,攥着一对小拳头,熊起熊起的。

看这架势要干仗,我连忙站在两人中间:“都不说了,明天我们去问老师可以不?”

“哼!”犟牛鼓起一对牛眼。

“哼!”狗蛋子嘴往上一翘

犟牛和狗蛋子停止了斗嘴。

我们仨悻悻的背着草背篼回家了。

2

我、犟牛和狗蛋子都住一个生产队,相隔都不远。我们仨都在我们大队的小学读书,且同读一个级。学校就在我们生产队对面的山堡上,是用一个寺庙改建的。学校二个年级,二十几个读书娃,一个老师。老师載一副老光眼镜,说是很有学问,读过私塾,平常都给我们队里的社员写礼簿啊,过年写春联啊什么的。他一节课要上两个班,一年级上半节课然后又跑到二年级上,按现在的话说叫复式教学。老师脾气不大好,有时问他问题,他很高兴很耐心地跟你解答,但有时问他问题,他很不耐烦。有一天,老师跟我们讲动物故事,我们班有一个同学突然问他:“老师,兔子的嘴巴啷个有三瓣?”老师没回答,好像很生气,嘟哝着:“一天一天的,问的稀奇古怪的。”搞得我们都不敢轻易问老师。

这天放学,我、犟牛和狗蛋子又不约而同的一起回家。回家路上,狗蛋子又提起那天割草的“火车有没有方向盘”问题,大家都说问了父母,父母都不知道,但都还没问老师。

我们几个相约第二天早点到学校,去问问老师。

学校是十点半上课,但我们都去得早。父母都早早的吃饭上山了,我们也就早早的背着书包到学校。第二天,我们仨去的比往常还要早。我们到学校,老师还没有来。

我们在学校操场又提起了火车有没有方向盘这个问题,操场上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小伙伴兴奋极了,叽叽喳喳争个不修。

“火车有方向盘。”有的说。

“火车没有方向盘。”有的说。

有的说,举手表决。有的说不行,这个不是选班干部,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正当大家争的不可开交时,老师来了。

大家一下子把老师围了起来。

“老师,火车有方向盘吗?”犟牛第一个发问,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的盯着老师。

“什么?火车有没有方向盘?”老师一下子懵了,眉头立刻紧锁起来。

“是啊是啊,火车有没有方向盘?”大家七嘴八舌。

“一天一天的,问的稀奇古怪的。”老师嘟哝着,快步离开我们,走向了他的办公室......

大家很失落。

大家一下子散开了。

3

火车有没有方向盘,成了我、犟牛和狗蛋子和同学们解不开的心结。

4

第二年秋天,我、犟牛和狗蛋子升入了我们公社的小学--龙华小学。龙华小学是我们公社的一所完全小学,共8个教学班,有十几位教师。我们同读三年级,同在一个班。

龙华小学隔我们家有六七公里,较远,我们每天都相约一起上学。上放学路上,我们时不时讨论“火车有没有方向盘”问题,但,最终还是没有结论。我们不敢问老师。犟牛、狗蛋子横,只是窝里横。

“你们不是不得了嘛,怎么不问问老师?”有一天放学回家路上,我故意挑起话题,激他俩。

“问就问,我们家根红苗正,怕个逑!”狗蛋子勇气十足。

“那我们拉钩,不准耍赖,耍赖是小狗儿”看来,犟牛有些胆小,他不敢问,怂恿狗蛋子问。

我们三个拉了钩。

5

第二天,狗蛋子没和我们一起上学,我和犟牛跑到他家问,他老爹说,他早就去了,说是早点到学校去老师那儿问题。

我和犟牛很生气,骂狗蛋子不仁义,不讲哥们义气,一个人悄悄的就走了。我和犟牛商量着要么从此不再理狗蛋子,要么狂揍他一顿。

我和犟牛来到学校,离上课时间还早。秋天早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操场上男生在推铁环,女生们在铁毽子,很是闹热。

没有看到狗蛋子。狗蛋子应该在教室,我和犟牛都这么想。我们跑到教室,教室里乱哄哄的,一群班里的同学围着张老师在争论着什么?一看狗蛋子也在,我们瞬间明白了。

“同学们爱思考问题,这是好事”张老师说。

“火车有没有方向盘,这确实一个难题,我也不一定说得好,就是说了你们也不一定听得懂。”张老师继续说,“大家知道,汽车拐弯、转向是靠司机手中的方向盘来完成的,但,火车是没有方向盘的。火车是沿着铁轨的弯道而转弯的,是铁轨控制着火车的方向的。在进站时火车要到不同的轨道停车,让火车进入哪条轨道是由车站(列车)调度员决定的,在火车进站之前,车站(列车)调度员要根据线路使用情况,及时将道岔扳到相应的位置,在通过无线调度电话通知火车司机进入那条轨道。道岔转动要靠专门的扳道员完成的。所以说,火车是没有方向盘的。”

同学们睁着惊奇的眼睛望着张老师......

火车没有方向盘!!!

同学们一下子懵在了那里......

6

火车没有方向盘,这是老师说的,肯定没有假。可为什么没有方向盘?老师解释清楚了,但我们云里雾里总是不那么明白。犟牛神气起来了,“就说嘛,火车怎么有方向盘呢?想想火车要钻洞不就清楚了?!”狗蛋子很是不服,又没有什么理由反驳,老师说的什么“转向呀,扳道员呀”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他心里过不了那道坎,反正他就认定,火车肯定有方向盘。我倒是有些无所谓,火车有无方向盘,不影响我什么?但毕竟事是我挑起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那天放学回家路上,狗蛋子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进城看火车。我和犟牛都吃了一惊,怎么看?县城隔我们这里二十九公里,走路来回要走十来个小时,能行吗?坐车单面要捌角钱车费,来回一元陆角钱,钱从哪儿来?

我、犟牛和狗蛋子都没有见过火车。我们知道,狗蛋子之所以提出要去看火车,是因为犟牛“犟”赢了他,他不服,他“根红苗正”,他不能输。

但,我和犟牛没怎么反对,我们都想去看看火车,到底火车长啥样。

“走路还是坐车?”犟牛首先发问。

“我觉得首先要考虑钱的问题,钱从哪儿来?”我分析道,“坐车要钱不?就是走路去,到了县城要吃东西不?饿着肚子看火车么?”

“还有,什么时间去?老爹老妈晓得了不让去啷个办?”狗蛋子说。

“假期。”我和狗蛋子同时说。

“是啊,钱去哪儿找?”犟牛眉头锁了起来。

“这还不简单?挖红根皮和捨桐子粒棬子粒卖。”狗蛋子说。

红根皮是一种中药材,我们常常挖来嗮干了卖给医院;桐子棬子是我们家乡的一种经济作物,大人秋天收获完后,我们也常常捡丢失的桐子粒棬子粒积攒起来卖给公社粮站,看看电影,赶场买碗葵花什么?

“对哈,我们啷个没有想到?”我和犟牛一下子心里亮了起来,向狗蛋子树了树大拇指。

“先找钱。再想想如何进城看火车?”犟牛提议。

“先找钱。看火车!”

我们三只小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7

秋季学期,我、犟牛和狗蛋子一下子勤快起来。只要一放学回家吃完饭,我们就一分钟也不耽搁,相约背着草背篼往山上跑,割完草,就开始实施我们的攒钱计划。

我们的计划周末挖红根皮,周一至周五捡桐、棬粒。我们的计划实施得很是顺利,一天要捡个几十颗桐瓣、半把斤棬子粒。我们想,待生产队桐子棬子收完的时候,我们每人搞个三、二块钱是没有问题的。加上挖的红根皮,进城看火车一定没问题。

收桐、棬时间就那么十来天,后来我们发现,每天我们都相约在一起不行,受区域限制,这样捡的桐、棬粒就少。我们决定不相约在一起,各走一方,这样就捡的多。

正因为我们没相约在一起,那天就出来问题。

那天,犟牛一个人在我们生产队一个叫窝凼的地方捨桐、棬粒。正遇生产队只收了一半天黒了就手工了。哪知,趁队员们回家了,犟牛就悄悄地爬上桐子树上偷摘桐子,结果,被队里安排巡秋的逮了个正着。要知道,那时偷公家的东西那还得了?轻则游街批斗,重则坐牢。好在巡秋的没声张,只悄悄的告诉了犟牛的老爹。

结果,结果犟牛的民兵连长老爹把犟牛用绳索捆起来用军用皮带抽的青一块紫一块......我们很是心痛犟牛。但,我们的攒钱计划没因此泡汤。

一个秋天,我们的收获满满。我们仨攒的有多有少,不过,都相差不多,一共攒了玖元柒角钱。

我们商定:玖元柒角钱一个人保管两个周,谁丢失了谁赔。

8

进城看火车的钱是攒足了,可什么时候去看,怎样去看,成了我们仨个揪心事。

左等右等,进城看火车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时读书,学生要“以学为主,兼学别样,要学工、学农、学军。”我们除了学校读书外,老师常常带我们到农家插秧或割农家肥什么的。就在我们攒钱准备去看车的这学期半期过后,老师告诉我们,公社要求我们学校要在离我们学校五里远的一个叫作大毛坡的地方开荒种小麦,时间是两个周。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背着铺盖卷,浩浩荡荡,开赴这个地方。扎下帐篷,驻扎了下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开荒、种麦......

周末,我们开了半天荒,老师说,今天不干了,大家回去换换衣服,星期天休息,星期一按上课时间到学校来,我们再来开荒。

回家路上,我、犟牛和狗蛋子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只要我们回去说,星期天照常“学农”,老爹老妈绝对不会知道。

我们决定:星期天进城看火车。

9

星期天天刚萌萌亮,我们就出发了。我、犟牛和狗蛋子都骗老爹老妈说,学校要求几点几点出发,要去早点,老师说不能迟到。

我们都没去过县城,我们决定走路去,坐车回来。我们想,虽然没去过县城,但跟着公路走,准没错。

秋天的拂晓,凉凉的,月光撒在大地上还未褪去,仍是一片银灰。公路两旁仍未收割的包谷地里偶尔传来几声蟋蟀的叫声和为蟋蟀伴奏的玉米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农家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或公鸡打鸣声。

天,快亮了。

公路上几乎不见什么行人,偶尔,偶尔过一辆拉煤的马车或板车。

我们走走息息,息息走走,虽然很兴奋,但我们很少说话。大约过了四个多小时,我们就走到了县城的郊区。

哇!县城好大好大,到处都是高矮不一的房子。我们走在郊区的公路上,公路上到处都是行人,二三个一伙,三五个一群。不时还有两三辆骑单车的路过,偶尔还过一辆拉煤的马车。

到了县城,我们好像忘了我们的使命是看火车。我们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街上到处都是错落的楼房,提篮的,闲逛的,慢慢悠悠踱方步的,行人好多。骑单车的往来穿梭,偶尔有一辆或两辆老试吉普不时传来“嘟嘟”的喇叭声。这场面,哇!......

接近中午,我们逛得有些不行,感觉脚酸酸的,脚肚子胀胀的,好象不是我们的脚一样!这时,狗蛋子提醒道:我们的任务是看火车,不要只顾逛街。这时,我们大家才回过神了。犟牛提议,先填一下肚子,再去找火车站。

我们在面包店买了陆角钱的发糕(两角钱一个,我们一人一个),我们一边吃着发糕,一边打听着火车站。被打听的行人都睁着惊奇的眼睛看着我们,好像在说,难道这几个娃娃要外逃?后来,我们一边问,一边解释,说是看火车。

我们越来越隔火车站近了,时不时就听到火车进站或出站的“呜呜”声。

“快看,火车站!” 狗蛋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火车站。我和犟牛顺着狗蛋子手指的方向,一块“阳城火车站”的牌子立刻映入了我们的眼帘。火车站是一个二层的平房,火车站面前有块很大很大的坝子,犟牛说,起码有一亩多,说是比生产队那丘大田还要大。坝子里人很多,大都背着大大小小的包,当然,也有空着手的。这些人好像很忙,都急匆匆的。

我们抬头一看,“阳城火车站”的牌子下方一左一右写着另外两块牌子,一块写“候车室”,一块写着“检票口”。我们沿着“阳城火车站”牌子下方的石阶来到候车室。哇!候车室人好多好多,热闹极了,站着的坐着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有些声音怪腔怪调的,我们听不大懂。狗蛋子提醒,我们看火车,火车呢,怎么看,看不到啊 ?

我们离开了候车室,又来到了火车站门前的那块坝子。到底火车怎么才能看到呢?我们东问西问,后来才知道,要花五分钱的站台票才能进站看。我们在一个老人的指引下,才在售票口买了站台票来到了站台。

我们拿着站台票,不知所以。我们发现拿着票的人都往一个地方移动,我们也拿着票跟着这些人,站在后面。这时,广播声响起,人们如同蚂蚁一样密集在一个地方,只见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将大门缓缓地打开。“嗖”的一下,我们跟着人群挤进了站台。

站台上,说话声、脚步声和笑声,在上空交织着。忽然,远方传来一阵呜呜声,声音渐渐响亮,一会儿火车缓缓地停在了站台上。我提醒着犟牛和狗蛋子,快看快看,有方向盘没有?狗蛋子很兴奋,正在那里数车厢节数。我们仨跑到火车的火车头下面,仰着头仔细观察着,但,很遗憾,我们没看到方向盘。哐--当,哐--当,火车启动了,我们只好呆呆的看着火车缓缓的“呜呜呜呜”的从我们面前开走......。

我们离开了火车站,我们不免有些失望。火车有没有方向盘,仍然没有确切的答案。

我们漫无目的在县城闲逛了一阵,预算好坐客车的车费,饭馆“抄”了一顿,便坐客车回了家。

10

后来,我们谁也没提火车有没有方向盘的事了。再后来,我考入县城师范成了老师,犟牛当兵成了军官,狗蛋子大学毕业安排在了成都铁路局。

我们很少在一起了。有一年,犟牛回家探亲,我们相约一起聚了聚,但谁也没提火车有没有方向盘一事。

火车有没有方向盘?成了我们仨心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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