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城西南15公里,入峡谷下行50米到谷底,惊现繁茂的林荫下面,延伸起八条宛如行龙的通道,由谷口蜿蜒贯串八方,连接东、西、南和东南、西南五方两丈余高、二三百米长的高台居住区,以及台下三方自然演变的河床而得名九龙口。至民国时期,四方高台上的人家尚系孙氏上祖一脉,也通称孙坡村。
孙坡依附平原峡谷的黄土峭壁为靠山,面向宅前溪流,坐落宽敞的平坦地势安居。庭院的榆树、椿树挺拔矗立,争相与峡谷攀高。长街的两旁,错落有致的杨树、槐树、楸树不甘示弱地拢起婆娑的枝丫,以气冲斗牛之势乍然冲出谷顶,为百米的老街撑起遮天蔽日的庇荫。房前屋后,挂满枝头的桃李,犹如一片片鲜红的云霞,遮掩着历尽沧桑的廊檐和那陈旧的青瓦。出院门,听淙淙溪流唱和悠扬蛙鸣。围树下,论代代祖贤,大侃孙坡一脉走出去的父子双翰林;河边青柳栖水拔立,溪畔桑竹映日吐翠。黄土崖壁上咧开小嘴儿的石榴,凌空吊垂,随风起舞,笑谈那“春树花开家家香,楸树绽蕾满谷甜”造就出这“肥果生谷缀庭院”的别样雅居。
春天,有享不尽的柳穗、槐花、紫藤、榆钱等树上野味与河边长满的野蘑菇。夏天,小河里到处都有可捉的鱼、蟹。还有那傍晚满谷从地下钻出急于蜕变的知了幼虫,如果你愿意,随便在树下走一走,不消一刻钟,捡来一大碗,即兴烹饪解解馋再也平常不过。秋天,苹果、梨、枣随处可摘,尤其是红柿子,任意爬上一棵树都能管你吃个饱。到了滴水成冰的寒夜,一家老小欢聚在冬暖夏凉的窑洞,高挑不算明亮的油灯,在描绘孩子如何长大的图画中,尽享那冰封世界别具洞天的融融暖意。这温暖,也催生出当今孙坡所有姓氏中,虽不算阔绰,却也拿得出手的硕士、博士和独占孙坡孙氏一脉鳌头的中科院工程师等可畏后生。
要说那门前的小河,更是澄莹剔透,清澈见底,十几米宽的河床,隔着清水可见其平坦程度。虽然河水深不过半尺,却呈现着大河的根基。假如你站在河边猎奇,眼前的水中有几只虾、几条鱼一目了然。机灵躲避的小鲫鱼、敏捷转体的小鲤鱼、踌躇不前的小草鱼,还有那因为基因变异,转化了的叫不出名堂的杂鱼,它们的相貌、动态,均可一览无遗。孩童们在这片水域逮鱼捉虾,只需一个竹篮子,就可以手到擒来。一把小虾拌上啄食河边鱼虾和昆虫的母鸡下的蛋炒上一炒,那种鲜香别提有多带劲儿!螺丝、河蚌、泥鳅,以及那一两尺长的鳝鱼和鲶鱼,也是这谷水系的主特产,不仅孩子们喜欢吃,连大人们也垂涎欲滴。说它是天然的水产超市并不过分,在那粮,食并不富足的年月,这谷清流却默默地无偿为孙坡人家提供着丰美的鲜活水产野味,使那青黄不接的日子,也能焕发出一隅超乎想象的丰盈。
偶尔也会有不知廉耻的愚蠢王八,闯进这片不属于它的水域炫耀一下那专横与跋扈,自以为它那不入流的品相,足以成为这谷清平水族的老大,造作出唯我独尊的傲慢,引逗着三三两两的小杂鱼尾随其后,横冲直撞、为所欲为,大有颠覆这片清纯世界的阵势。即使你站在两丈开外的高台上,也能清楚地看到它那愚昧无知的丑态。不过,那是大人的菜,下河就能把它捉住炖汤喝。由于这条河太过澄澈,两岸又住满了人家,到处都是天眼,致使那些胆小的王八,只能躲藏在淤泥下面,从不肯轻易爬到水里现形。委身这祥和的优雅环境却无出头之日,到也真够难为它了!
河流的源头是由谷口的南方和西方五百米外,河床尽头的甘泉水潭起源的,随着河水的流淌,新的甘泉不间断地涌现,河流越行越壮大。可谓“一谷清流一谷泉,养人养鱼又养田”的天然之美。孙坡人家的宅院下面有河床的,每年都要在河里种稻子。这里产的稻米做出的米饭晶莹剔透,口味独特。洁白的米饭青中犯绿,品上一口,说它清香,用现在的概念远远达不到那种感觉。记得我小时候那年过腊八节,很能烹饪的老祖母,特意炖了我最喜欢吃的焖子、豆腐、粉条、海带等为食材的下饭烩菜,在那个年代,这样的烩菜每年只能在过年才能享用到。我竟然当面叫喊着不如纯米饭好吃,这让奶奶对自己做菜的厨艺感到非常的尴尬。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常人一年只能吃上两三次纯白面馒头,一粒白米都不见的大集体,家里能够拥有十多斤的优质大米作改善,是一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尽管如此,各家也从不肯侵占别家一寸水田,尤其是在宅基对应之外的大片水田,宁可荒掉,也从未有人尝试着去占有。包括生产队所有的党员干部,以及那些宅院前没有水田的人家。大家都明白,它不属于自己。这种自律的美德可能与那喝惯了纯净刚烈的甘泉有关吧。然而,30年前我成年的时候提及此事,老队长告诉我:
“老孙家没有几个人甘愿当孬种,谁也不想为贪小便宜给祖宗丢脸,让人在背地里戳脊梁骨、看笑话,骂娘、骂祖宗。”
时过境迁,九龙口已经成为历史。人还是老孙家的人,孙坡一脉孙氏家族的后代,仍在默默守护着不容玷污的祖宗的圣洁,从不肯越雷池半步。都说孙坡人家的后人懂孝道,这超越小家子气、渗透着“移孝为忠”的家族文化底蕴的传承,或许,也够得上耐人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