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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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又有一起中学生跳楼事件在网上传播。
人们一如既往麻木与偏执地表达完自己的观点后，便又将其无情地抛之脑后。犹如平静的湖面上落进一料沙子，小小的涟漪生过之后，平静如初。
时间也许未久，便在不相干的人们心里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深邃的夜幕下，流星划过——除了当时绚烂的光芒外，过后又能留下什么？什么都没有，天空依旧是那个天空，星星依旧是那些星星。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不，大地上多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坑，在某个人的心里同样也多了一个小坑。地上的小坑于风沙中渐渐消逝，而人心中的小坑却时常会有幻觉生出——
第一章 放生
天有些阴沉，是那种让人喘气很不利索的阴沉。没有一丝风，空气中充满了令人反感的潮气。
自由惯了的红尾不去在意这样的天气，却要在意自己那辘辘饥肠。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奔波了许久，其腹中更是饥饿难忍。都说天无绝人之路，经过一番苦寻，终于发现了令其垂涎的美味。
以自己的年龄与生活阅历来说，这一餐来到嘴边的美食似乎并不那么易得。清汤寡水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久了，而那散发着无限诱人美味的肉坨坨，实在是太香，太馋人了。
嘴角虽然没流出口水，目光却贪婪地盯着勾人馋虫的美食，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转了几个来回。
唰唰唰……身边突然有了响动，让红尾的心不再淡定。
机警的红尾急忙转身瞧去，似有身影从自己的旁边闪过，看那架势应是奔着前面的美食去的。
噗……
一串气泡吐出——在这一带我才是老大，是谁这么没眼色要来跟老子抢食？
老大的脸面与霸道之气，让红尾不去顾忌抢食这一餐会有什么危险，而是毅然决然地迅猛蹿起……虽说身体硕大，其行动却甚是快捷。赶在他人前头奔向那本该属于自己的美味，紧接着张开了带有尖牙的大嘴……
2012年9月22日，星期六，农历八月初七，秋分，宜出行。
“咬钩了！咬钩了！”
随着一声清脆而又欣喜的女声传来，号称清水潭元老的红尾瞬时后悔莫及。想要迅速摆脱到口的美食，可设计新颖的利钩却让它有心无力。拼着老命挣扎了一番，忍着颌骨被穿的剧痛，在自己的地盘上让人家牵着鼻子窜来窜去，终究还是被施钓者溜到精疲力竭。
老脸丢尽了！性命也有可能不保。
无可奈何花落去，任你为王施无计。躲过了无数劫难的红尾到底还是认怂了，全由自己那硕大的身体被人捞进了渔网之中。
“古老师，你行啊，第一次钓鱼竟然钓到了这么大的一条！”迅速放下钓具，身材高大、略有秃顶的校长站起如纺锤般的身体，双手叉着他那带有大大啤酒肚的粗腰，用异样的眼神紧盯着那条尾巴红红、鳞片坚硬的黄唇鲤鱼，目光中满是羡慕与酸涩，“早知这样，就不告诉你如何溜鱼了。”
扑腾腾……
红尾于浸在水中的鱼网里使劲扭动着身体，在对眼前的情形表达着自己无比愤慨的抗议——这叫什么事儿？能捉住拥有至高无上荣耀红尾的竟然是一个小白！看来小人物也能改变历史，并非是妄谈。
“明校长，你说古老师神不神？这条鱼不就是附近人们所说的清水潭鱼王吗？多少人想要捕到它不可得，竟然让咱们年轻且毫无经验的古老师给钓到了。神了，真是神了！”
手持捞网的夏向前谄媚地说着，擦得锃亮的皮鞋已深深陷进了潭边的淤泥里。但他全然不顾，只是倾尽全力往外拖拽捞网，把依旧不停挣扎的“鱼王”红尾高高举起，兜到了岸边带着露珠的草丛中。
“嘿嘿……我这是赌桌上的新手，是人家故意让我赢呢。”中等身材且略显无神的古凡勉强一笑，用手抹了抹本是二、八分的乌黑却乱糟糟的头发，颇有些不好意思。本是为了散心而来，无意之举却抢了领导的风头，让他老人家情何以堪？
“这‘鱼王’是长傻了吧，它会以自己做赌注让古老师你赢？”
一身得体白色网球装、凸显着傲人身材的华老师甚是不屑地说罢，便有些做作地微张着两手，表情既显惊讶又略带惶恐地往旁边闪着，宛如阴沉天空下一缕能给人带来愉悦的轻纱，小鸟依人般地转到了古凡的身后，随即伸出她那白皙的兰花指，声音有些尖厉地叫道：“噢……我想这条‘鱼王’应当是条雌鱼，喜欢被帅气之人钓起。古老师快看，它真是好大好美呀！”
娇嗲的声音听来让人起鸡皮疙瘩，古凡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初次钓鱼，便有如此成果，让他一时也有些找不着北了。要说身边除了高大的明校长，便只有教英语的夏向前与教语文的华月，可在他看来，他们便代表了全校的老师。此时此刻，似有无数的赞美之言响起。古凡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笑意不知不觉爬上了本不舒展的面额，让他搞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如此轻松惬意的心情，已是许久都未垂青于他了——也不知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长时间抑郁所为何事？
“古老师，不快去取钩，难道还得等着我这一校之长为你去取吗？”
闻言，处于兴奋中的他，未及品味校长此话的语态，有些手忙脚乱地扔下校长借给他的高级鱼竿，快速俯身，有些胆怯地往草丛中的鱼网中摸去。
扑棱棱……
古凡刚刚蹲下身，带有潮腥味的水珠便如飞溅的矢石，撞击到了古凡表情惊奇的脸上。而当他的手碰触到红尾头部光滑的皮肤时，不甘心失败的“鱼王”又剧烈扭动起来。它极不愿意人类那肮脏的手碰触到自己的美鳞，其大瞪的鱼眼、还有那翕动起的鱼唇好像在向他宣告——你小子动我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你还能咬我不成？不管是以何种方式将你擒获，你都是我刀俎上的鱼肉，如何待你，还不全凭我的心情吗？
能有如此想法，倒不是说古凡这人心肠极硬，而是先前的遭遇让他难以释怀。也不知怎么的，自从贾晓初那件事后，他的心里似是有了一个洞，一个怎么也无法堵上的洞……也许正应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话，上天让他这个不懂钓鱼之人钓得了“鱼王”。在其身上将压抑之情宣泄一番，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况且你本就是我的战利品，怎么处置还不得由我？
人们的胸中郁积怨气的时候，原本的良善根本经不起这些怨气与戾气的怂恿，总觉得自己的不幸要有人来为其买单才行。
“这鱼好厉害呀……古老师你得用力将它按住才好，赶紧将鱼钩取下来，要不然它得多难受啊。”华月用手指轻轻戳着古凡的肩膀，俏脸上满是同情与怜惜。
难受一点算什么？我还想将它千刀万剐了呢——古凡扭过头淡淡地瞅了她一眼，因是半蹲着，下落的目光扫在了她那白如脂玉的大腿上。一股热浪猛得由脚底生起，瞬间便窜到头顶，竟使得他微微一晃，“这鱼真厉害，还不想让人靠近它呢。”本就有些激动的他，脸烧得如同炙炉，波波热流一直延伸到耳梢。这种能让人生出无限遐想的场景，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哈哈……还是我来吧，你们这些城里来的老师，哪里碰过这么大的活鱼？”一旁有些妒意的明亮干笑了两声，紧上两步，有些艰难地往下蹲来。
“慢着！”古凡不假思索地一挥手，险些打到将要蹲下来的大胖子。明亮很是错愕地愣怔了一下，旋即有些不自在地朝众人扫了一眼，好在没人注意他的窘态，心里才稍稍好过了一些。也许是人家碍于他校长的面子，不便对其所遭受的难堪有所表示而已。
“嘿嘿……怎么，你要亲自取钩？”他尴尬地问道。
“是的。一个小小的鱼钩我若是都不敢取，又如何能为他人之师呢？”古凡笑言。
“古老师，你课教得相当好，足以证明你是一个好老师，与取不取鱼钩又有什么关系？怕是你不想让他人染指你的战利品，才是真的吧？”夏向前眯起他那三角眼，笑得皱纹占满了整个额头。
“夏老师小人之心了啊，待这条‘鱼王’成为盘中之餐时，难道古老师会独自一人去享用，而让我等眼巴巴地看着不成？”明校长又双手抱臂，颇有一副领导的风范。本来嘛，人家就是领导。
“这怎么会呢，我这人向来不爱吃鱼，回去做成美味后还不是……”
“不是什么！”古凡话未说完，华月便用脚尖在其小腿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双手叉腰，柳眉高挑，一副甚是威严之态，“这么漂亮的一条‘鱼王’你们也下得去嘴？能将它钓起，大家饱饱眼福也就行了，还想将它吃进肚子里，太残忍了。还是放生了吧。再者说了，这鱼似已成精，吃了它可不是什么好事。”
放生？三个大男人生出异样的目光，面部表情也立时凝重的如同寒流突至一般，便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娇俏的美女老师。
心有不甘——一条十多斤重的大鲤鱼，清水潭之王，是多么值得炫耀的战利品！
第二章 非礼
俱是惋惜的目光，看着一条灰线于瑟瑟水面远去，而火红的尾巴挑衅似的跃出水面，激起一层鄙夷地浪花，很快又消失不见。众人的心也随之往水下慢慢沉去……
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明亮与夏向前，古凡轻轻握紧了右手。虽说没能得到“鱼王”，从鱼鳃处摸到这个如小樱桃般大的东西，也许能给他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安慰。既然是成了精的“鱼王”，总不能不知恩图报吧？说不准，这也是古凡想要寻找的东西呢。
趁着大家盯着湖面扼腕叹息之时，他忙将那小东西塞进了裤子口袋之中，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弯腰去捡钓具。而其心中紧张不已，但愿刚才的举动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不愿空手而归，即使有要下雨的迹象，心有不甘的胖校长还是要坚持再钓一会儿。哪怕能钓几只小鱼回去，做个鲜鱼汤呢。
想着偷偷装起来的东西，古凡有些心不在焉，便建议大家就此作罢，既然都把“鱼王”放生了，还去祸害那些小鱼做什么？况且自己本身就不愿意来，是被大家裹挟着才来充充样子的。
精明的华月看在了眼里，便微笑着俯下身来，甚是大方地握住古凡的胳膊，轻轻摇动着说道：“我说古老师，‘鱼王’咱们虽然不能吃，可别的鱼是可以的。就再钓一会儿吧，这里是‘鱼王’的地盘，其它大一点的鱼肯定不敢在此活动，你若想再钓到大一点的鱼，怕是有些困难。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很少有人去，在那里必定能钓到你想要的鱼。”
“算了吧……我压根儿就不会钓鱼，还是别乱跑的好。再说了，即使我侥幸能钓上大鱼，你又说是什么鱼精、鱼神的。我不还得将其放生吗？”古凡不好意思地收了收胳膊，有些脸红地斜睨着她。
“我刚才不说了嘛，钓到别的鱼就可以吃。你这么不情愿，是不是不给人面子？”俏脸如桃花的华月噘起朱唇，给人的感觉他与古凡的关系好像很不一般，要不然，她怎么会带着那样的娇气呢？
“是啊，人家如此盛情，古老师也别太古板了嘛。你虽姓古，人可不能太古啊。人是需要罗曼蒂克的，尤其是年轻人。”着重强调了一下后一句，夏向前斜起他那对净是皱纹的小眼睛，面带狡黠之笑，不怀好意。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谁骨子里没有罗曼蒂克呢？尤其是古凡，来到这偏远的山区中学支教，并非他真心，而是有被发配来此的感觉。山区的信号不好，已是多日未联系上自己的女友，对于异性的亲近与安慰的确有着极大的需求。然在立德中学的这些日子里，对同样前来支教的华老师略有了解后，古凡对其还是敬而远之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为了一时的冲动而让自己陷入更大的被动呢？况且自己此来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千万不能再节外生枝。
“还是不往远处去了吧？眼看就要下雨了……”古凡又重申了一下自己的意见。
那纤纤玉手此时依旧拽着他的胳膊，即使古凡感觉到了一丝疼痛，表情也有些木然，可她却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也许是她觉得以自己的魅力，古凡应该不会不给面子的。
“去吧……华老师在这里也孤独得很。你们都是城里来的，与我们这些土生的老师没有多少话语的，还是不要拂了华老师的好意嘛。”
校长既然都这样说了，古凡若是再不给甚是期待的美女面子，就有些尴尬了。于是，他紧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服从领导的指示。扭头冲着她干笑了一下，便收拾渔具随着暗自得意的华月走开了。
走在深深的草丛中，古凡不着痕迹地将手伸进裤兜里，不时捏一捏那粒东西，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也许只是一小截木棒而已，让人白高兴了一场。至此，他不再操心裤兜中的东西，踏实地跟着华月继续往树林中走去……
看着二人渐渐消失在树林中的亲密背影，明亮微微蹙眉且轻轻摇头。
“华老师不是喜欢大叔的么，她怎么又对新来的小古感兴趣呢？”如一条狼狗般蹲在明亮旁边的夏向前，偏斜起脑袋不解地自言自语。贪婪而诡异的目光，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
“都是同事，要注意和谐啊，他二人共同话题多，喜欢待在一起也很正常嘛。”明亮似是心不在焉地说着，便转回身来有些笨拙地将鱼线使劲甩了出去，一声清脆的击水声后，平静的潭面上立时涌起了涟漪……
面色黝黑的夏向前尴尬一笑。见明亮又旁若无人地做起了自己的事情，他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两眼瞅瞅远处的鱼漂，又抬头看了看那阴沉着的天空……
许久都未见浮在水面上的鱼漂有异动，盯得夏向前两眼都有些发酸。可在校长身边，自己也不好过分自由，因此只得耐着性子有些难受地继续等待。
真是难熬啊。
你这肥猪钓鱼水平真臭！回回来，回回要在这个地方钓，又回回空手而归。这儿不上鱼你就不会换个地方么？真是白瞎了我送你的这么贵重的钓竿。
夏向前不时翻翻白眼儿，乜斜一下胖胖的明亮。见他稳如泰山，其心中愈发着急。也不知古凡与华月那里怎么样了，不管有没有收获还是快些回来吧。这该死的天气，阴沉得让人极不舒服，可你倒是下上几滴呀。要不然，陪着压根儿就没有自知之明的校长真是如坐针毡哪。
他内心煎熬得如同千万条蚯蚓在慢慢蠕动，正不知该如何结束这让人难受的局面时，小树林对面华月尖厉的叫声响起——终于把他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了出来。
“啊呀！不好……”夏向前反应迅速，猛然弹起。由于草滑，一不留神有些前冲，险些将坐在马扎上的明亮扑到水潭之中。
惊得明亮迅速扔掉渔具，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夏向前有些瘦削的胳膊。
“这大的人了，怎么还如此莽撞。你这是想让我下水不成？我可不会游泳，要是淹死了，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不是……我没想淹死……就是淹死谁，也不能淹死校长不是？那边……那边华老师在大叫呢，我听得真真的。”夏向前手指着树林，惶恐地解释道。
“女人嘛，都爱大惊小怪的，在树林中随便碰到个昆虫都有可能大叫的……”
“不对，她这叫声有些惨！会不会……是小古在非礼她？”
男人的思维，尤其是已婚男人的思维，在有些事上总有着极强的想象力。仅凭华月的叫声，他便觉得是有不雅之事发生。
夏向前大瞪的双眼让明亮也突然开了窍，虽说有自己与夏向前在这里，可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古凡是带着污点来到这里来的。而且现在的年轻人胆大，什么事都敢做的，再加上华月老师的身材一流，又有着让人难以自持的魅惑之力……
想到这里，他脸色一沉，忙松开了夏向前的胳膊，也顾不得自己块儿大难行，竟是先于灵活的夏向前往小树林跑去。
“啊……啊……”
尖厉而又歇斯底里的叫声，的确像是生命受到了威胁。只是在这光天化日还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古凡真的会做出让人不齿的事么？
满腹狐疑的明亮多年不曾有过如此的运动量了。然碰上这样的事，即使运动量再大上一些，对眼下的他来说都已不再是事儿。因为这极有可能会涉及到一个人的尊严与性命，还有学校的荣誉与他个人的前程。
禽兽！你真是禽兽！当看到身着短衣短裤的古凡将一袭白衣的华月紧紧搂在怀里时，明亮的热血便一下子涌了上来，加之体胖气喘，一时供血不足，他倒是两眼一黑，几乎要晕倒在地，好在旁边有现成的小树，他便本能地扑了过去，硕大的身躯压得小树慢慢弯了下来。
人家是怀抱美女，你倒是来抱我这骨瘦如柴……哦，我若不成材，这辈子也只能成柴——小树有些悲哀了起来。
“小古你别耍流氓！还不快将华老师放开……”
夏向前并未去关心体力不支的明亮，而是快步向前，手指着古凡大声喝斥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