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故乡
一转眼,进城二十多年了。
因老父亲尚在,隔三差五我都要抽空回老家一趟的。我几次劝说父亲到城里住,可是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父亲说,住城里有啥稀罕的,整天像关在鸟笼里一样,管叫人憋死,而且住城市,一睁开眼就得花钱,那有农村好,地里种的有菜,烧锅做饭有柴禾,只要有面吃,不花一分钱都能过一个月。这是父亲不愿进城的理由。
每次回老家,都要和父亲聊聊天,聊聊近期村庄发生的事,聊聊左邻右舍。父亲谈论最多的话题是村里某某人偏瘫了,邻村又有某某人死了,某某人在外地打工发财了,某某人盖了一座小洋楼,某某人买了小轿车........
父亲已过古稀之年,也许是年龄大了,一个话题能来回说几次,甚至我每次回去,他都会重复上次说过的事。父亲的头发已花白,牙齿也掉了多半。看着父亲一年年衰老,我的心理很不是滋味。父亲年轻时,是多么讲究体面的人,如今,裤腿总是穿得一条长、一条短,褂子总是扣错扣子,内衣领子也是一边竖立着,一边半卷着。
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在村里转几圈,看到的是十家有八家关门闭户。门头廊檐下都扯满蜘蛛网,门锁也锈迹斑斑。大门前或院子外墙根长满杂草,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父亲说,这几年村里年轻人都进城或到浙江、上海、广东打工去了,一年到头只有春节才回来一趟。留在家里的都是年纪大的人,或者是偏瘫了不能外出干活的。
父亲平时喜欢打牌,都是和村里几个老年人,有时候凑不够手,就喊上邻村的李大叔或秃子爷。我前几年回老家,父亲不是在二大爷家打麻将,就是在三叔家来牌九,可是,近几年回家不见父亲打牌了。父亲说,凑不够手了,几个老头子都驾鹤西去了。
有一天,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说:“”咱村要拆迁了,村干部领着一群穿蓝工作服的一家家的登记。我说,拆迁是好事,以后您老人家也可住高楼大厦了,可是,父亲说,我不稀罕住啥高楼,就住这小院好,喂几只鸡,养一条狗,多悠闲。
父亲的固执并未挡住新村规划的推进,我们村和周边的几个村都被拆迁了。父亲被我接进了城。尽管父亲不习惯城市生活,但是,因一时“无家可归”,不得不硬着头皮住了下来。进城后,父亲不辨方向,不敢出门,整天在家里看电视。后来,我带父亲出去几趟,到附近的广场溜溜,到商场转转。当我和爱人都上班走了,父亲就下楼到小区小广场上和几个老年人聊天,有时候自己也到街上走走。不过,每次吃饭时,父亲唠叨最多的还是老家的人和事。
李大庄、朱庄、芮庄、张竹园、王楼、小杨庄、陈洼、马庄、温庙,这几个熟悉的村庄以后再也找不到了。谈起这几个村庄,父亲有更多的感情,因为那是他大半辈子生活过的地方,有他的庄稼和前村后庄的亲友。
龙湾村,是我的故乡,人老几辈子生活的地方,发生过多少故事,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村前的那条龙湾河,几乎每天都有鸭子在水面上戏水。有一年下大雨,水漫河堤,全村人都去捞鱼,因为抢鱼,文化和尿壶还打了一架。
村西头的那口水塘,是大婶、大娘、二奶,花嫂洗衣服的地方。水塘东南角有棵大柳树,柳树下有块大青石板,是锤打湿衣服的。木棒槌敲打湿衣服发出“扑打扑打”的清脆声,能传到村东头。一到夏季,我们这帮鸟孩子就到水塘里游泳,还在水里打水仗。雨过天晴,池塘里蛙声一片。
村后的那片小树林,是孩子们的乐园。上树掏鸟窝、捕蝉、戳马蜂窝、偷生产队种的瓜,骑在树杈上打牌......。遇到冬天下雪,我和小伙伴黑牛、粮山、榔头、小路、发财在树林下堆雪人,打雪仗,你追我赶,很是热闹。
村东头的老砖井,有一百多年了。听老年人说井底有一只金蛤蟆,谁也没见过,都是一辈辈传说的。只要半夜听到金蛤蟆的叫声,不出三天必然下大雨。有一年夏季大旱,眼看着庄稼苗子要旱死,但,这口井水依然清澈见底,乡亲们都盼着半夜听到金蛤蟆的叫声。为此,生产队每家抽一人,两人一组,夜里轮守值班,听金蛤蟆的叫声。一连轮守了十二夜也未听到金蛤蟆的叫声。三福爷很是着急,到十三天半夜,三福爷偷偷起床,躲到老砖井旁边一棵大柳树后学金蛤蟆“咕呱咕呱”地叫了三声。正在值班的治淮和太平,一听到金蛤蟆的叫声,高兴地敲响了犁铧头,并拉长声音高喊道:金——蛤蟆——叫了!弄得全村人都起来了。有人打着手电筒,有人拎着提灯。黑夜里老砖井周围一片灯火。大家围着砖井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突然,大婶和二奶扑通一声跪在井旁,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站在人群中的三福爷差点没笑出声来。巧合的是,没几天果然下了一场大雨。事后,三福爷说,那天夜里是他学的金蛤蟆的叫声,可是没人相信他的话。如今,那口老砖井已三十多年没有人去打水了。井口用一块红色的石磨盘盖住,井口周围长满杂草。
随着城镇化发展,越来越多村庄在消失,许多农村人都住上了楼房,人们都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但是,留在记忆中的故乡仍让我时常怀念。炊烟袅袅的农家小院,夕阳下赶着羊群,哼唱着小曲回村的拐子叔。打麦场、麦秸垛,乡亲们谈天说地的饭场,还有二奶家的大黄狗在村头追赶芦花鸡的画面......,只有在记忆中慢慢回想。(郑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