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才想不到招了上门女婿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甚至葬送了女儿的命。
刚出正月。因父亲身体欠安,让我去江西南昌送一批药材。说是一个老客户,多年没生意往来了,突然朋友捎来采购单要:“当归、党参、黄芪、板蓝根等二十多种原药材”。打好包,在编制袋外边用号笔标明药材名称,拉到配货站。
我随货车一起去南昌。其实,我愿去南昌还有一个不为外人道的秘密,想去看一个人,一个近二十年没见过面的女子。一路上我回想着和她在一块的时光,她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我八九岁时随父亲来过一次“庆升堂”。记忆中有个瘦高老头,留着大背头,头发已经花白。穿一身灰色长袍,白白净净的一张瘦长脸,留着山羊胡,胡子也白了一少半,说话很温和。见到我就弯下腰来,问我多大了。我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位比我高一头的大姑娘,一条长辫子搭在隆起的胸前。她用手摆弄着辫梢,看着我笑。可能已是初夏吧,我记不清了。她穿一身粉红色碎花长裙,白净的脸蛋圆圆的,面颊上有点绯红。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看起来很美。玉巧,快领着小林到街上买点他喜欢吃的。瘦高老头和我玩了一会儿,说着踱步走进柜台。
玉巧是“庆升堂”掌柜瘦高老头刘宝才的独生女儿。刘宝才四十多岁才有了她。女儿出生时,媳妇大出血撒手人寰。刘宝才没有续弦,雇个奶妈把女儿喂养到三岁。刘宝才边开药铺边抚养女儿,疼爱之情不言于表。这些事都是听我父亲说的。
玉巧姐用手背轻轻碰了我一下胳膊,示意我和她一块走。我觉得她的手背热乎乎的,而且肉嘟嘟的。大概去的地方不远吧,玉巧姐没有骑车,轻抬脚步走向大街,我在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玉巧姐时不时放慢脚步回头看着我。大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三拐两转,玉巧姐领着我来到一条不宽不窄的巷子。街两旁门店一家挨着一家:理发店、服装店、眼镜店、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出笼,还有走街穿巷卖糖葫芦的、卖针头线脑的。又走了一段路,玉巧姐向一家糕点店走去。香甜的味道扑鼻入口,玻璃柜台里面的各色各样的糕点看得我眼花缭乱。一位脑后绾着发髻的年轻女子来到我身边说道:“喜欢啥样的,有二十多种花样来,有杏仁甜的、蜜枣泥的、槐花香的、芝麻酥的,玫瑰红的”。我凑近玻璃看了半天,吸了吸鼻子,指着外形像小熊、小肥猪、小陀螺的糕点说,就要这。
一转眼,近二十年了,我不知道玉巧姐现在啥样了。父亲也快五、六年没来“庆升堂”送货了,这几年对玉巧的情况也不知晓。听父亲片片段段地说过。在玉巧结婚第二年,他父亲突然暴病身亡,生意就有上门女婿樊小虎接手。樊小虎精明能干,胆大敢创。没有几年,生意做的风声水起。
按照父亲写好的地址,我半天才找到“庆升堂”药铺。临街坐北朝南的四大间青砖灰瓦的大房子,便是“庆升堂”药铺。颇有立体感的三个黑色大字:“庆升堂”高高立在门头上,老远就能看得见。
装满药材的三轮车停在门前。我抬头看了看,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庆升堂”药铺了。记忆中有两小间低矮的砖瓦房子,冲门有曲尺形柜台,和我那时的个头差不多高,连着柜台有一扇小门半开着,稍有点胖的人进去得侧着身子。穿过药铺小门,进到里边有小院。院子不大,有四五间高矮不齐的砖瓦房子,还有几株我叫不出名字的树。那一段时间,玉巧姐没事就在院子里和我玩跳皮筋。还有一条小花狗,跟着玉巧屁股后边转。玩累了,玉巧姐就给我摘树上的果子吃。那果子像山楂一样大,青里透红,里边还有芝麻粒一样大的籽,吃起来甜甜的,绵绵的。至今,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果实,那么好吃。
烤红薯,又香又甜的红薯。一声悠长的吆喝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来到一排高大气派的大门前,这就是今日的“庆升堂”药铺,门前的街道也比以前宽广多了。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迈步走进药铺。满屋的药味,入人心脾。曲尺形红漆柜台占了三间房子的空,东头一间是通往庭院的过道。柜台上摆放着两杆铜色的小戥子,还有两只捣药的黑色铁臼,铁臼溜光圆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柜台里站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年龄三十岁上下,穿一身天白色长衣,戴着一顶白色卫生帽。
你找谁?柜台里那位女子看见我走进来问道。我是来送药的,我用手指着门外装着药材的三轮车。曹师傅,有人送货来了,柜台里的男子向院里高声喊着。只见从后院慢步走来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留着寸头,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从哪来的?来人上下打量着我问道。是从安徽亳州来的,我回答说。咋没见过你,曹师傅看着我疑惑地问。以前都是我父亲来送,近几年断了来往。这次是一位朋友捎信说要几样药,因父亲身体不好,就让我来了。我解释说。哦,是老客户了,怎么称呼。我姓郑,就叫我小郑吧。我和曹师傅又客气了一番。这时候从庭院里跑来三、四个干活的伙计。我让三轮车夫解开绳子,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开始卸货。抬的抬,背的背,不大一会,二十多包药材从车上卸完了,都放进了库房里。
在他们忙着卸货时,我走进院子。好大的庭院,比普通人家的院子要大十几倍。远远地看见一排高大的两层楼房,挨着楼房不远处有二十几间青砖红瓦长廊的房子。院子东北还有一排低矮的青砖蓝瓦小房子,看起来有点破旧。整个院子都是方砖铺地,那片低矮的房前有几棵粗细高低不一的橘子树,有几棵枝繁叶茂的,也有一棵叶片发黄,看起来无精打采似的。
几个伙计忙完,去水井旁洗手去了。
请问小哥,咋没看见掌柜的樊老板。我拉着一位刚洗好手从我面前走过的小伙计问。樊掌柜去上海了,估计,得十天半月回来。小伙计说着,回头看了看,好像要回避什么人似的。
麻烦再问一句,玉巧姐呢?我低声问道。小伙计东瞅瞅西望望,神色有点慌张,并没回答我。我给玉巧姐带来的东西,想交给她,我指了指地上放着的一纸箱说道。小伙计扭过头,用手指了指水井旁正在低头洗衣服的女子。我顺眼看过去,只见院子东南角有一压水井,离井不远有半人高水泥池子,池子旁边有两口琉璃大缸,离大缸不远还有一口地锅,地锅前矗立着一人高的烟筒。我知道这些池子、大缸、地锅都是用来洗药、炒药、蒸药的。
我提着纸箱快步走向水井。洗衣服的女子没有觉察到有人来到她身边,仍弯腰低头用手揉搓着水盆里的衣服。我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她穿一件深蓝色羽绒袄,看起来破旧,而且很单薄。齐肩的短发,干枯无光泽,好像长时间没有洗头了。下身穿着浅灰色棉裤,一双黑色布棉鞋,鞋面上湿漉漉的,好像是洗衣服水渍的。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一直低垂着头,头发几乎罩着整个脸。我轻轻叫了声玉巧姐。她慢慢直起腰,回头仰脸看了看我。这不是玉巧姐,我记忆中的玉巧姐不是这样子的。这是一张瘦削的长脸,而且额头、两眼角有几条深深的皱纹。尽管皮肤还是那么白,但,好像滤布出的水豆腐在太阳下晒了半天,没有一点水润了。两眼深陷无神,目光呆滞。那双水汪汪的杏核眼呢?我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是玉巧姐。我仔细看了看,就是玉巧姐,因为她右眼角下那颗如黄豆粒大的黑痣还在。
一双无神的眼看了我半天,嘴角动了动,又低头洗起衣服来,似乎没看见我一样。难道你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是小林,亳州来的,十几年前来过,你还带我上街买糕点,在家里玩跳皮筋。我捡印象最深的事说。她又抬起头看了看我,依然面无表情,然后,低下头继续洗搓着衣服。声音很细,也很轻地说了一句:“都这么高了,真不敢认了”。我带来了你喜欢吃的,我家乡的粉皮,绿豆做的。以前我父亲来送药时总是带上一些家乡的特产。玉巧姐最喜欢吃的是粉皮,用开水一烫,在凉水里过滤一下,撕成一片一片的,拌上蒜汁、滴点香油、泼点醋,放几根菠菜,味道鲜美。别说玉巧姐喜欢吃,就是我每到饭店也是必须要点的凉菜。
玉巧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地说:“谢谢你,还记得这些”。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玉巧姐使劲拧干湿衣服,屁股离开矮板凳,站起来晾晒衣服去了。
玉巧姐这是咋啦,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为何对我这样冷漠。我觉得无趣,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啥。把装有粉皮的纸箱放在水井旁,默默走开了。
因为等店主樊小虎回来结账,还有以前的欠款,我在“庆升堂”不远处一条巷子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
我想急于知道玉巧姐的一些事,找谁能了解更多。我想起了曹师傅。听父亲说过,曹义(师傅)二十多岁就跟着老掌柜刘宝才。曹义师傅勤快、心地又善良,对主人忠诚。药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都有他管着。掌柜的把事交给他也放心。老掌柜刘宝才暴病身亡后,曹义想辞职不干了,但是,樊小虎说啥也不同意,曹义只好留了下来。
虽然已是二月天,南昌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因为是晚上,曹师傅也有了时间。我邀请曹师傅到我住的小旅馆旁边一家小酒馆聊聊,我想只有把他单独邀出来,说话才方便。街道上行人稀少,临街的店铺灯火辉煌。我叫了六个小菜,又买瓶白酒。曹师傅如约而至。小郑老板,太客气了,还整这么多菜。曹师傅看到桌上冒着热气的小菜说道。曹师傅,我父亲经常提到你,说你人可好了,再三嘱咐我,到了南昌一定见见你,而且要请你吃顿饭。
高抬我了,只是做好本职。年龄大了,不中用了。有樊掌柜赏碗饭吃,已经感谢不尽了。曹师傅说着用手拍了拍凳子,坐了下来。
我拧开酒瓶盖,满满倒了一杯酒,放在曹师傅面前,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在曹师傅对面坐了下来。来,曹师傅,先吃菜,我拿起筷子在桌上顿了顿说。好,好,吃菜,曹师傅拿起筷子夹一块酱牛肉应答着。来,曹师傅,我先敬您一杯。我说着站起来,并端起酒杯,曹师傅也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我们俩酒杯碰了一下。陶瓷白酒杯,倒满酒有一两。我呡了一小口,曹师傅也小呡了一口。坐下,快坐下。我示意曹师傅坐下,我也坐了下来。继续吃菜,我夹起面前的粉丝扇贝送到曹师傅面前的小碟子里。我自己来,曹师傅说着拿起筷子,屁股离开板凳没站起来又坐了下去。
我一连又敬了曹师傅三杯酒。曹师傅喝酒实在,三杯酒都喝干了,脸有点红了,话也多了。我二两的酒量,事先我声明了,酒量不大。曹师傅也没说啥,笑眯眯地看着我。半天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鸡毛事,我想尽快把话题转移到玉巧姐身上。
曹师傅,我想问下玉巧姐现在过的咋样?我说着把凳子向曹师傅身边挪了挪。曹师傅正在咀嚼一块鸡爪,把鸡骨头吐在小盘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两只眼半眯着说道:“玉巧是个苦命的女子”。曹师傅,玉巧姐到底咋了?我问道,并端起茶杯,小呡了一口。哎!今天我喝点酒,你是外乡人,都说给你听也无妨。曹师傅又夹了一口菜说道。
玉巧自幼失去母亲,凡事都听她爹的。玉巧到了十七岁,就有人张罗着介绍对象。但是,老掌柜的私下看中了一位,就是在药铺帮工的樊小虎。樊小虎自幼没有爹娘,跟着舅舅生活。樊小虎舅舅和老掌柜的刘宝才是好友。有一天老掌柜的去樊小虎舅舅家吃酒席,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十五六岁的小男孩。这是谁家的孩子,好惹人喜爱。老掌柜的看着跑前跑后的樊小虎,毫不掩饰地说。老伙计,这是咱家外甥,可怜老姐和姐夫走的早,自小就跟着我。樊小虎舅舅看着小虎叹息道。如果兄弟舍得,到我药铺来吧。我把他养大,我太喜欢这孩子了,可能是我们爷俩有缘。老掌柜的说着拉住樊小虎的手,上一眼下一眼的瞧,看得樊小虎都不好意,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就这样,樊小虎进了“庆升堂”药铺。樊小 虎比玉巧小一岁,天性顽皮,玉巧也懂事,处处让着樊小虎。
一转眼,樊小虎长成了大小伙子,玉巧也出落成大姑娘。切药、洗药、晒药、炕药、装包,樊小虎眼皮活,又机灵,脏活,累活都争着干。老掌柜的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有人给玉巧提媒,老掌柜的又不好意思回绝。私下里老掌柜找我说:“曹义,有件事想求你帮忙”。掌柜的,看你说的客气话,有事尽管吩咐,我连忙点头哈腰地回答着。是这样的,玉巧也不小了,过了年就二十一岁了。你也看到了,隔三差五都有人来提媒。可是,我不想让玉巧嫁远了,她娘走的早,这孩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我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想招个上门女婿。老掌柜的说着两眼向外瞅瞅,又压低声音说:“我看小虎这孩子不错,自小没有了爹娘,在咱这也生活了三、四年,吃苦耐劳,又懂事。我想把两个孩子的事挑明了,只是我当爹的不好开口。今天,找你,就是想请你中间做个媒”。掌柜的,这是好事,我早就看出来了,玉巧和小虎两人有缘,只是中间隔着层纸。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替掌柜的高兴呀!玉巧和樊小虎结婚,真是天赐姻缘。
曹师傅,兴奋得脸通红,也许喝酒喝的,也许灯光映的。来,我再敬您一杯,曹师傅。好好,一块干。后来呢?我放下酒杯,又向曹师傅跟前凑了凑。
第二年春天,玉巧和樊小虎就办了喜事。老掌柜的高兴得喝醉了,是我进药铺以来,第一次见老掌柜的喝酒,而且喝得那么多,几乎来的亲友都碰了杯。我不知道老掌柜的酒量,就知道没少喝。客人都走了,几个伙计把老掌柜的从院子里抬进了屋,又把他弄到床上。
老掌柜三天后才醒酒,从此,精神恍惚。玉巧结婚第二年秋,突然一天老掌柜的脸色苍白,嘴唇乌紫,捂着胸口,很痛苦的样子。大家都慌了手脚,不知得的啥病。有人去请大夫,没等大夫到来,老掌柜的就归了天。没有留下一句话,两只眼瞪得溜圆,张着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老掌柜的想说啥呢?至今,我都想不明白。曹师傅说着喝口茶,摇摇头。老掌柜的走了,玉巧是个女子,有些事不便抛头露面,“庆升堂”的生意就有樊小虎接管。
一晃,玉巧结婚十年了,生意波澜不惊,小两口日子过得也安稳,遗憾的是玉巧没怀上孩子。其实,玉巧也怀过几次,只是都流产了。有人说是玉巧接触到麝香、红花、川芎、丹参等活血类药材导致的。小虎就不让玉巧再碰任何药材,但是,仍没怀上孕。为此,小两口也拌了不少嘴。有人劝说,玉巧还年轻,会怀孕的。玉巧也到处找中医大夫看了,喝了不少苦水子,肚子仍不见动静。
也许樊小虎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头脑,也许是天意,该着发财。一年樊小虎4.5元囤积的200吨苍术,涨到了120元。樊小虎一夜赚了两千多万元。人有了钱,就不一样了。樊小虎开始结交四方朋友,整天在外边吃喝。有了钱,樊小虎说话也硬气了,经常嫌玉巧做的饭不好吃。有时候,听到摔碟摔碗的声音。几次见玉巧眼睛哭的红红的,也不便多问,人家两口的事。
过了两年,樊小虎在朋友的帮助下,在上海开了家“庆升堂”分店。上海有了生意,樊小虎就经常往那儿跑。刚开始,樊小虎十天半月回来一趟,后来,两三月回来一次,再后来,半年回家来了,而且带来一个年轻的女子,说是一个客户。玉巧也没多想,男人在外边做生意,有女客户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樊小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多是大半年回来一趟,每次回来总是身边带着女的,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左右的女子,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樊小虎都说是生意上的客户。
作为女人,第六感官告诉玉巧,樊小虎在外边有了女人。
这不,樊小虎又带来一女子,大约有三十来岁,身段苗条、长发披肩,倒有几分姿色,浓妆艳抹,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一口的东北话,声音很柔美。樊小虎说,这位妹子是东北某药厂的采购员小红。
是客户也行,但是,让玉巧不能容忍的是,樊小虎回家来,不在家中住,住在了宾馆里,说是和客户谈生意方便。
樊小虎在铺里坐了一会,就借口出去了。樊小虎带着小红进了一家豪华宾馆,玉巧悄悄地跟踪。那女的穿着很性感,一手挽着樊小虎的胳膊,快步走进电梯门。玉巧来到前台,问清了樊小虎的房间号。
玉巧在酒店八楼客房通廊里走来走去,心里盘算着,甚至有点紧张,自己冒然而来,是不是有点仓促,应该有人陪伴,这事让谁来合适呢?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一个人来总是觉得孤单。是立马去敲门,还是等等看,樊小虎和那个年轻女子已经在房间里半个多钟头了。犹豫再三,再三犹豫,玉巧还是敲响了门。谁?房间里传来了樊小虎的声音。玉巧没有应答,仍继续敲着门。
门开了条缝,樊小虎半个脑袋探出来,光着膀子。怎么是你?樊小虎一脸的惊慌。没等樊小虎反应过来,玉巧推开樊小虎闯进了房间。那位叫小红的女子正盘腿坐在床上,穿着白底蓝花吊带裙,左手拿着小镜子,很淡定地在嘴唇上来回涂着口红。玉巧一肚子的话想说,堵在心口说不出来了。小虎忙穿上褂子,脸朝外对着窗户,悠闲地扣着扣子,屋里一片静寂。小虎,你这是在谈生意吗?你和这女子到底啥关系。玉巧脸色很难看,尽量压抑心中的怒火,大声质问小虎。
玉巧,明白告诉你,我想找个能生孩子的女人,眼看着我都三十大多的人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我要钱干啥!今后有你吃的,有你喝的,有你钱花,我的事,少管。反正,咱俩也没领结婚证。樊小虎,脸色阴沉地说。
玉巧不知道自己咋走出房间,咋走出酒店,咋走回家的,她心中空荡荡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两只眼看东西也模糊。回到家,玉巧一头倒在床上。她蒙着被子哭了,浑身颤抖着。她抓乱头发,打自己的脸,捶打小肚子,从床这头滚到床那头。玉巧一连睡了三天,不吃不喝,人瘦了一圈。铺里的伙计,看到玉巧精神萎靡,自言自语,吓坏了,赶紧去食堂找做饭的刘阿姨。因为整个“庆升堂”十几个帮工的,就刘阿姨和玉巧关系好。刘阿姨五十岁年龄,穿戴干净利索,说话也快人快语。玉巧,你咋地啦,听说你都几天没吃饭了,是不是生病了。玉巧一脸的憔悴,头发凌乱,穿着一身花格睡衣。刘阿姨坐在玉巧床边,心疼地拉着玉巧的手问。玉巧仰面躺着,眼睛闭着,任泪水顺着眼角流淌。
玉巧知道谁也没办法改变樊小虎在外边找女人的事实,但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丈夫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心中的怨、恨、苦、委屈、以及恶心,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玉巧心里明白,她和樊小虎的婚姻已是名存实亡。要么离开这个家另过,要么就这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玉巧不想离开这个家,她要守住这个家,否则,等死后无脸见死去的爹娘。玉巧选择了后者。此后,玉巧话少了,整天一个人坐着发呆。
曹师傅,谢谢您给我讲了玉巧的不幸遭遇。我再敬您一杯,曹师傅也端起酒杯,一扬脖喝干了。那晚,平时不喝酒的我,竟然喝得酩酊大醉。
十天后的下午,樊小虎从上海回来了,我正在铺里和曹师傅聊天。樊小虎中等身材,微胖,梳着大背头,国字型的脸,红光满面的。曹师傅向樊小虎简单介绍了我。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小郑老板。近几天我有一件喜事要办,正好你赶上了,粘粘喜气,等过了这事,就把你的账结了,以前的旧账也结清。樊小虎和气地说。对了,我来介绍一下,樊小虎指着身边一位打扮妖艳的女子说:“她叫乔秀秀,是我的未婚妻,过几天我要和她在咱“庆升堂”补办一场隆重的婚礼”。乔秀秀笑盈盈地看着曹师傅和我。我抬眼看了看乔秀秀,有二十七八岁,个头和樊小虎差不多,不胖不瘦,皮肤白净。一双铜铃一样的大眼,细长的眉毛高挑着,嘴很大,嘴唇涂着口红。长长的手指甲涂着黄、蓝、红、灰等颜色不一的指甲油。最引起注目的是两只大耳环,有古钱币那么大,银白色的,在耳垂下悠来荡去的,看起来很妖里妖气的。
曹师傅,这几天你多操心,安排手下的伙计,把院子打扫一下,挂上红灯笼,所有的门、窗户都贴上红“双喜”。把那三间正房的杂物挪出来,打扫干净,再请人装修一下。我马上去家具店置办些家具,樊小虎说着领着乔秀秀开着红色宝马出去了。
樊小虎要和乔秀秀在“庆升堂”大院举办隆重的婚礼,大伙背后都议论纷纷。樊老板和这个女子结婚,玉巧咋办?当然,这事玉巧还不知道,没有人告诉玉巧,也不想去伤玉巧的心。但是,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吗?
农历二月二十六,樊小虎和乔秀秀结婚大喜的日子,亲戚朋友都来了。整个“庆升堂”大院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大家见了樊小虎都连声的道喜。樊小虎下身穿着深蓝色库子,上身穿锦缎红大褂,胸前别着大红花,头发梳得贼亮,见了亲朋就笑呵呵地说:“欢迎大家捧场”。
正午十二点,新娘子穿着白色的婚纱,蒙着大红盖头;樊小虎也穿一身锦缎大红。在悠扬的乐声中,两位新人轻抬脚步,慢慢走向婚礼台。主婚人手拿着喇叭大声宣布婚礼开始,紧接着鸣炮奏乐,台下看热闹的亲朋好友一阵欢呼叫好。
正当樊小虎和新娘对拜时,突然有一位年轻人跑上舞台喊道:“不好啦,出大事了”。大家正沉浸在欢乐之中,这一声喊叫,顿时舞台上下一片寂静。出啥大事了?有人问。老——老板娘,不是老板娘,是玉巧上吊了。
大家一听有人上吊了,互相交头接耳,有几个人赶忙小跑着去了玉巧的住处。樊小虎也顾不得新娘子,踉踉跄跄也去了玉巧的住处。
玉巧静静地躺在床上,用大红花被子盖住整个身子,连脸都盖在被子里。玉巧姐为什么要去死,她不是已经认命了吗?看来,玉巧姐心中还是有打不开的结,不然,不会走这一步。我默默地想。
玉巧姐的一生,在一场喜庆的婚礼中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