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伙伴

童年是一个人一生的起点。如果人生是一棵大树，童年就是根；如果人生是一条大河，童年就是源。童年该哭哭，该笑笑，因为到了明天，一切都抛在脑后。童年是天真无邪的，是无忧无虑的，他以好奇的眼睛看世界，以善良的思维认知世界。可以欺骗他，他不恼；可以打骂他，他也不记仇。甚至嘲笑他，他还对你报以微笑。童年是一张白纸，画山是山，画水是水。不同的人出生的年代或因生活环境不同，就有着不同的童年生活。等人老了，一生经历的事大多忘了，但是，唯有童年生活则历历在目。可见童年对人生的影响是深远的，是难以磨灭的。

回想童年生活，离不开在一起玩耍的伙伴。我的童年伙伴是作家杨小凡，因为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不能叫小名了，就以学名代替。那时杨小凡是“孩子王”，领着一群年龄相差2-3岁的，甚至相差4-5岁的伙伴玩，其中，和我玩得最好，一直玩到他考上师范。可以说，童年生活中，我俩是形影不离。邻居大婶说，我就是他的尾巴。

我们的童年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度过的，那时农村生活很苦，住的是茅草屋，吃的是红薯、红薯面、红薯窝头，穿的是补丁衣服，连穿的鞋都长年漏出脚指头。尽管这样，我们的童年生活依然是快乐的。杨小凡兄弟多，母亲在他五岁时就把他送进了学堂，我到八岁才上学。那时候入学报名时，老师都要问阶级成分：“是地主了、富农了，贫农了”。可是，那时杨小凡年龄小，不懂这些，以致弄出笑话。记得入学那天，老师问他是啥成分。杨小凡想了半天说：是“粪箕子盛粪”。弄得老师哭笑不得。

大伙之所以愿意和杨小凡玩，是因为他懂得多，会讲故事。什么“王二小放牛”，“小英雄雨来”。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讲的一条美女蛇的故事：“先前，有一个读书人住在古庙里用功，晚间，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机关。说他脸上有些妖气，一定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这人的肉的。他自然吓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他虽然照样办，却总是睡不着，当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像是风雨声，他正抖作一团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金光也就飞回来，敛在盒子里。后来呢?后来，老和尚说，这是飞蜈蚣，它能吸蛇的脑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后来，我上学了，才知道杨小凡讲的是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文章里的故事。有一段时间，正如鲁迅先生文章中所说的，听到有陌生的声音叫我的时候，不敢答应。也如文章中所说：“在夏夜乘凉时，也不敢去看墙上，而且也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样的飞蜈蚣。”小伙伴都很佩服杨小凡，愿意追随他左右。

不仅杨小凡会讲故事，而且，点子多，机灵，有智慧。我们村西头有口水坑。有一年夏季，因长时间没下雨，现出了坑底，水只到脚脖深。杨小凡领着一群伙伴，拿着铁铲，筒子锨等农具，到坑里挖泥鳅。都是八九岁的孩子，大的有11-12岁。个个都穿着短裤头，光着上身，赤着脚，有几个大点的孩子，挥着铁铲，撅着腚，一头的汗水。树上的蝉在高声鸣叫着。挖出来一个，有人叫喊着。泥鳅在如墨汁般的泥水里摇头摆尾，小伙伴榔头弯腰在浅水洼里用手去捉。榔头两只脚陷在稀泥里，两条腿上溅的都是黑渍泥，脸上、胳膊上胸前也都是泥水，活像一只泥猴。其实，凡是参与挖泥鳅的差不多都是一身泥水，大家谁也不笑话谁，只是回到家要被父母训斥一顿的。

从早上一直挖到中午十二点，绛红色小瓦盆里已有二十多条活蹦乱跳的泥鳅。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多数孩子被父母喊回家吃饭了，杨小凡端着瓦盆也回家了。我没回家吃饭，跟着到了杨小凡家。杨小凡母亲，我喊大娘，正在擀面条。见杨小凡端回家小半盆泥鳅，笑着说：“今天功劳不小，等会给你们炸炸吃”。说是油炸泥鳅，放的油很少，在那个吃香油用筷子插进油瓶里蘸着吃的年代，能有多少油炸泥鳅？但是，俺大娘是做饭的能手，在缺盐少油的生活中，也能做出好吃的饭菜。泥鳅经她一炸，香极了，比现在吃海参鲍鱼都有味。在那一年到头不能吃两顿猪肉的年代，有幸吃了一条油炸泥鳅，让我终生难忘。

割草本来是女孩子或妇女干的活，可是，为了多挣点工分，大人非让我们男孩子也下地割草。吃罢午饭，大人都下地干活去了，母亲临走时说别忘了下地割草去。夏季的天热得像下了火一样，走在土路上都烫脚底板。我和杨小凡各㧟着一个粪篮子，还有一把镰刀拿在手里。虽然大人让我们挎着一个不是太大的柳条编的篮子（平时多用来拾粪），但是，我们是十岁不到的孩子，走起路来总是向一边趔趄着身子，不然篮底子老触地。

太阳亮得扎眼，蝉爬在柳树上高声鸣叫着。走出村子不远就是一条横穿村前的龙湾河，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一条沟。河沟不宽，大概有两米多宽，窄处大人可以跳过去。河沟里经常没有水，两岸栽有柳树、楝树、泡桐树；河坡长满各种杂草，村里的小伙伴经常在沟道里跑着玩，你追我赶。杨小凡说：“天太热，不如咱先睡会，再割草”。我俩来到一棵大柳树下，树下边一片阴凉。把粪篮子和镰刀放在一边，从附近玉米地里打几把玉米叶铺在地上。躺在凉凉的玉米叶上边，舒服极了，我俩说着话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太阳已偏西。太阳都快落山了，咋办？咱还没割草来。我揉着睡醒的眼说。没事，咱抓紧割，再打点玉米叶子。我俩手忙脚乱在一块草多的河坡上割起草来，牛尾巴草、节节草、七七芽、星星草、地丁草、蒲公英等杂草。通红的太阳快接近村西头的树梢了，割草的妇女和小女孩已陆续回村，她们背着满满一大篮子草，只能看见人的两条腿在挪动，整个上身被草遮挡住。我俩忙活了一阵子，篮底子才填平。这可咋办？我着急地问。没事，只见杨小凡㧟着草篮子向沟底一片浅水走去，我紧随其后。杨小凡把篮子里的草倒在浅水里，又站起来跑到河堤上捧来干土，放在水湿的草上。我看他这样做，也学着他。然后，把拌有泥土的草重新填进篮子里，上面盖一层玉米叶。我俩吃力地㧟着草篮子，返回村子时已近黄昏。那天，我俩都得到了大人的表扬，说割的草不少。

偷瓜摸枣可能是农村小孩都干过的事。有一年，我们村在村前一块空地上种上了甜瓜、黄瓜、地瓜等蔬菜，过一段时间生产队就摘下来按人口分到户。平日里瓜园有人看护，看瓜的是村里的二奶。二奶是寡妇，人厉害得要命，谁要得罪她了，能骂上三天三夜。有一天晚上，二奶回家吃饭去了。杨小凡、我，还有另一位玩伴来兵，趁人都在家里吃晚饭，不如摘几个小瓜吃。杨小凡进行了分工，来兵去摘瓜，我负责去抱瓜。杨小凡远远地站在路口，发现有人来，他吹一声口哨，我们听到口哨声就赶快跑。那晚的月光很好，离多远就能看见人脸。夏季的农村夜晚格外寂静，蛐蛐在瓜秧下鸣唱着，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狗叫。来兵摘一个瓜，我就去抱一个，瓜放到离瓜园不远处一间破房子里。当来兵摘到第三个瓜时，突然听到口哨响，来兵像兔子一样跑远了，而我怀中正抱着一只瓜从瓜园里出来。迎头碰见治安叔，你小子偷瓜，治安叔大声咋呼着。我双手正抱着瓜，人脏具在，无话可说。按照生产队规定的制度，凡发现有偷瓜者，在分瓜时少分八斤。

当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杨小凡已是四年级的学生了。学校离我们村有一华里多点，都是走着去。那时，我们都贪玩，总是想着点子，变着花样玩。那年秋季的一天，我俩吃罢午饭早早地去了学校。因为离上课的时间还早着来，杨小凡说我俩打扑克玩吧。在哪打呢？去学校肯定不行，在路边打，也不行，怕遇见村里人。不如爬到树上，杨小凡仰脸看着路边一棵柳树说。我俩挎着书包，蹭蹭蹿到了树上。大柳树有两米多高，在分岔处长出三枝树杈，有碗口粗。我俩分别骑在树杈上，两条腿悬空耷拉着，书包放在三个树杈中间，当做小书桌。我俩打的是丁钩钓鱼，怕被人发现，都不敢说话，你一张我一张地出着。突然，我发现杨小凡在他书包里藏了一张丁钩。你耍赖，藏牌，我大声咋呼着。恰巧这时候俺村的花狗婶从树下路过，我的喊叫引起了她的注意，抬头一看我俩在树上打牌，说了句不好好上学，爬到树上打牌，就匆匆走了。我俩也没多想，又打了两牌，就上学去了。谁知道下午放学回到家，父亲迎头就问我爬到树上打牌的事，我如实说了情况，父亲倒没怎么责备我。可是，杨小凡就不一样了，回到家，遭到俺大娘一顿揍，听说还让他在地上跪了半天。从此，我俩再也不打牌了。

童年的生活还有很多，下河抓青蛙、用面筋去沾蝉、打su、摔宝、踢毽子、打坷垃仗、用洋车链子做手枪，玩蛤蟆跳井等等。其中，秋天下地烧红薯窑最有趣。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丝丝暖意，玉米、高粱、大豆、芝麻等农作物日渐成熟，田野上空飘荡着庄稼的清香。一群小伙伴找来大小土坷垃，在沟堤一块空地上挖出一口小洼坑，坷垃围着小土坑磊起来，累成尺把高，中间是空的，上边是露天的。然后大家一起去一块豆地里薅毛豆，把薅来的毛豆（带着棵子）放在用坷垃堆好的土窑上口。一棵一棵的摆放好，又分派人去红薯地里挖红薯，把挖来的红薯放进窑洞里，最后点燃柴火，平地一股白烟升腾。杨小凡趴在窑门前，用嘴吹着气，火势渐渐大起来。小伙伴们都被浓烟熏得眼泪流出来了，有的被呛得直咳嗽。毛豆棵子上的鲜叶子都燎黑了，有个小伙伴从棵子上摘下一个外皮焦黄的豆角，放进嘴里嚼起来，边嚼边说，差不多熟了。你揪一个，我揪一个吃了起来，吃得嘴角黑乎乎的。一股豆香味溢满口中，味道好极了。最后，把烧得烫手的坷垃推倒，红薯就埋在下边。这样做的目的，是让热坷垃和红薯充分接触，加速红薯尽快熟。地上扔的都是黢黑的豆棵子，还有吃过豆子的皮子。红薯不能立马吃的，要在热坷垃下焖一会才能吃。趁焖红薯的空闲，杨小凡又给小伙伴讲起了水浒传，讲的是“武松醉打蒋门神”。大伙听得如痴如醉，高产娘从背后揪高产的耳朵，我们都没发现。高产娘说：“还不下地割草去”。高产说：“等我听完这段故事就去”。大伙都笑着跑散了。

随着杨小凡考上魏岗中学，我俩童年的生活就突然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