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茶飘香的季节

过了霜降节气，已经是深秋时节，又到了油茶成熟的时候。在这个秋高气爽、叠翠流金的季节，居住在南方山区的农民，将田里的晚稻收割完毕，一年中最主要的农活就算基本结束。不过，山里人总是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将稻谷晾晒好贮藏起来，又忙着上山去采摘野生植物的果实，开始从事“小秋收”生产。其中，上山去采摘油茶果，便是其中重要的一项农事活动。

我们的家乡地处南方丘陵山区，崇岭叠嶂，山地广袤，生长着众多的野生植物。这些野生植物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经历“春华秋实”的生命轮回。它们大多在春天里开花，绽放生命的奇葩，展现美丽的芳华。然后，借助清风、岚气、蝴蝶、蜜蜂等传播媒介，进行异花授粉，阴阳交合，孕育出一个个崭新的生命。这些植物的果实，经过春风夏雨的滋润，汲取山川沃土的营养，外形慢慢膨大，内实逐渐饱满。一等到秋天来临，累累硕果趋于成熟，经过秋日阳光的润色，透露出成熟的外表，展现出丰稔的意象，在枝杪间闪动诱人的芳泽，等待着人们去采撷。

这些野生植物的果实及其制品，由于没有受到任何形态的污染，以其与生俱来的优良品质和独特风味，被人们冠以“天然绿色食品”的美誉，因而行情看涨，获得人们的普遍青睐。比如用野生油茶果榨取的山茶油，从以前的每市斤二、三十块钱，上涨到现在的近百块钱，行情涨了好几倍。因而，上山采摘野生油茶果，便成为乡亲们“小秋收”的首选对象。

从我开始记事的时候起，每年的寒露节气过后，便进入“小秋收”的鼎盛时段。山里人深谙自然界的作息规律，先是上山去采摘油桐，将油桐果堆放在墙角里沤熟，挖出里面的桐籽，晒干后拿去收购，换回油盐酱醋、蜡烛肥皂之类的日用品，实在是一件挺实惠的事情。采摘完油桐之后，再等待半个月的时间，一直到霜降节气，才可以上山采摘油茶果。这是民间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犹如一条严格的法律界线，任何人不得兀自僭越。对于民间的这个规矩，一些有关油茶的谚语点出了其中的奥秘，诸如“没过霜降节，油在树上歇”、“霜降节后多一日，树上茶油多一滴”等等，以此说明油茶果油分转化需要积累的时间要求，这是千百年来山里人实践经验的高度总结。

在我们年纪还小的时候，所有的山林都归集体管理。当时的大队每年都会事先发布“通告”，对于采摘油茶的事项做出一些原则性规定，并且指派民兵上山巡查。如果抓到提前上山采摘油茶果的村民，要进行一定的经济处罚，或者责成其出资放电影，借此起到对全体村民的警示作用。这让我们小孩子们极其受益，因此可以多看几场电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偷偷上山去“掠青”，到较为偏远的山上采摘油茶果。既然靠山吃山，这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做法。要知道，那时候大家生活困难，肚子里委实缺少油水，只好冒险上山去弄一点实惠。说老实话，我也曾经和父亲去过一、两回，将摘下的茶籽隐藏在灌木丛中，等到霜降过后才去挑回来，一切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说起采摘油茶果，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村子周边山间缓坡地开垦的油茶园，成片的油茶林属于集体，由生产队组织劳动力采摘，收益归集体所有。其他野生状态的油茶果，零星分布于苍莽的山岭间，生长在茂密的丛林里，植根于陡峭的山崖上，允许群众自行采摘，收益归私人所有。我们小时候，经常肩膀上挎一个竹篓子，翻山越岭，爬坡过坎，在山野丛林里钻来钻去，跟着大人们上山摘茶籽。在山上采摘油茶果的间隙，看到竹篓里泛着红晕的油茶果，就像小孩子通红的脸颊，显得那样俏皮可爱，散逸出一阵阵诱人的清香，常常让我们忘掉饥饿和疲劳，尽情地享受着收获的快乐。我听过原北大校长周其凤写的歌曲《妈妈的油茶果》，感同身受，如临其境，道出了对于家乡、对于母亲、对于过往岁月的一腔深情，确实是山里人生活的真实写照。

有资料说明，油茶是世界上四大木本油料之一，生长在中国南方亚热带丘陵地区，是中国特有的纯天然高级油料。茶籽有大果和小果之分，尤以小果榨取的茶油品质为最佳。茶油的色泽清纯，气味醇香，营养丰富，风味独特，而且耐于贮藏，不易变质，还具有相当高的药用价值，是十分优质的食用油。小时候，我们经常到村头的榨油坊参观，那又是一番别样的劳动场景：几个扎着头巾的壮汉，吆喝着粗犷的号子，推动粗大的木槌撞击楔子，挤压油槽里裹着茶麸的包箍，压榨出清亮鲜香的山茶油，如同琥珀一般晶莹剔透，散发一阵阵淡雅的清香。

每年加工制成的山茶油，如果用陶罐贮存起来，可以连续保管好几年而不变质。一旦到了过年的时候，各家的炉灶间燃起松柴火，铁锅里倒入清亮的茶油，将糯米粉制作的米粄倒入油锅，炸成金黄色的煎粄，只要拈一个轻轻咬上一口，满嘴油汪汪香喷喷的味道，立即刺激你的味蕾，让你感受到生活的甜美。这种隽永而悠长的味道，牵扯故园的情怀，飘逸岁月的芳馨，即便你走过千山万水，走遍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时常怀念，无法忘怀。

我常常感到好奇，当油茶果成熟的当口，洁白的油茶花也在赶趟似地绽放。这种花果并存的超常现象，实在是植物界一个特别的范例，也是一道难得的自然奇观。也许正是油茶果生长周期的延展扩张，才造就了它与众不同的非凡本质，给人们带来不一般的实际效用。而且油茶花的花瓣素洁，花蕊金黄，以其质朴的芳华在山岭间静静地绽放。这让人从中体悟到朴素的道理：原来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是不需要张扬和炫耀的，只要合乎自然地生长，就能获得可贵的价值。油茶树奇异的生命特性、以及其展露的优雅风度，便是自然真理最好的佐证和诠释。

今天拂晓，当我出去晨跑的时候，看到山边生长的几丛油茶树，正在盛开洁白的花朵。在油茶树金黄色的花蕊上，有几只蜜蜂嘤嘤的哼叫着，正在吸吮花蕊上的花粉。面对如此美妙动人的场景，让我联想到有关油茶树的许多往事，从心头浮泛起春日般暖融融的感觉，连忙写下这些有关油茶树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