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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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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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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黄粄

我们小时候,还是处于人民公社大集体生产体制时期。每当到了立秋后的一段时间,酷热难熬的夏季已经接近尾声,让人殚精竭力的夏收夏种“双抢”基本完成,一年中最繁忙的农事活动即将结束,农人们终于到了可以舒缓一口气的日子。这时候,人们会在极度的疲乏中缓过神来,急切地期盼农历七月十五日的中元节,亦即我们当地人所称的“七月节”赶快到来。因为到了这一天,极有可能美美地吃上一顿黄粄,品尝到平时难以分享的美味。

每当中元节来临,为了庆祝上半年早稻获得丰收,半年的辛苦换来让人满意的回报,感谢大家的辛勤耕耘和全力付出,趁着“双抢(抢收抢种)”行将结束的机会,让大家定下神来歇一歇,投喂肚子里闹腾得厉害的“馋虫”,填饱长期超负荷劳动而变得极其空乏的辘辘饥肠。同时,还有一个大家心知肚明却不需要说出来的理由,便是刚刚收成的糯谷晒干后,分到了各家各户的谷仓里头,可以加工成洁白如玉的糯米,如果不晓得弄来尝尝鲜岂不可惜?要知道在饥荒的年代,糯谷对于生产队的社员们来说,因为播种面积少而且产量低,基本上算是一个奢侈品,除了过年过节用来蒸酒做粄子之外,平时可不敢轻易拿来消费。鉴于上述似是而非却又十分站得住脚的理由,所以生产队长只好顺从大多数群众的意愿,采取搪塞应付的方法,规避上头有关移风易俗不准过旧节的规定,破例给本生产队的家庭主妇们放上一天假,允许她们回到家里去大显身手,用尽功夫去做一锅可口的黄粄,犒劳自家的大人小孩们,让他们尽情享受丰收的喜悦。

等到这一天到来,家庭主妇们会将事先砍回家里的杨桐树枝,抱到家门口的土坪上烧成灰,用洗净的布口袋过滤好富含植物碱的“灰水”,把碾好的几升上好糯米浸泡软透,拿到石磨房里加工成晶莹剔透的米浆。随后,用松柴火将大铁锅烧热,把米粄浆倒入锅中去慢慢熬熟,经过反复地搅拌和揉搓,变成一坨黄澄澄软乎乎的粄团,用双手沾上清香的茶油,做成一颗颗色泽金黄、爽滑可口的黄粄,热气腾腾地摆上了饭桌。然后,再精心熬制一大碗香喷喷的蒜蓉姜末酱料,等待自家的大爷细仔们从田里回来,兴奋地大快朵颐,放肆地饕餮一番,尽情领略经年难以享受的口福。

在过去贫困饥馑的年月,在生活贫穷、温饱阙如的社会条件下,如果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尚且感到十分奢侈,聊且可以获得一份内心的满足,何况能够吃上形色诱人滑腻爽口的黄粄,再粘上一匙滋味十足的蒜蓉姜末酱料,那种入口香糯软滑,嚼之绵柔爽口,闻之满屋生香,根本无法抵挡的味道,让人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带着满满的幸福感如潮水一般奔涌而至,这是一种多么自在、多么熨贴的内心感受啊!目睹这样亲切朴素的乡村图景,展示了天底下最温馨的动人场面,领略到人世间最美好的世态情怀!每当回忆起此般温馨的情境,便能唤起心中无限的乡愁,让人永远难以忘怀。

说起做黄粄,必然要讲究一定的技巧,对所用的材料也有特殊不同的要求,是一件程序繁琐复杂的工作。其中,杨桐树是最为重要的原材料,只有用它烧成木灰,过滤加工成含植物碱性的“灰水”,并且用它来浸米磨浆,才能做成品味纯正的黄粄,让人甘之如饴,趋之若鹜,赞不绝口。否则,便是粗制滥造的冒牌货,口感品质都会大打折扣。现今市场上加工贩卖的黄粄,大多没有使用杨桐树这种原生态植物转化成的“灰水”,大多只是加入色素或者硼砂之类的添加剂,外观形态上显得好看而已,实际品质却让人心生疑窦,是否殃及人身健康,更是让人捉摸不定,难以判断。所以,到山岭间去砍伐野生的杨桐树枝,便是做好黄粄的重要一环。

杨桐树生长于南方的丘陵山区,是一种介于灌木和小乔木之间的树种,一年四季枝叶欣荣,翠绿葱郁,外部形态显得简秀清纯,质朴无华,是一种极其平常的山野植物。据说在我们的东洋邻国日本,也有杨桐树繁殖生长,居民还经常用杨桐树作为祭神供品。他们把杨桐树的枝条捆扎成束,插放于庭堂上方供神,故日本居民又把杨桐树称之为“神木”,可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根据我们当地的情况可以知晓,杨桐树对于土壤肥瘦并不太过挑剔,比较耐受干旱贫瘠的土地,尤其喜欢植根于半山坡上光照充足的地方。如果稍微潮湿阴冷的地方,便很难寻觅到它的踪影。杨桐树在农历的初夏时节开花,花瓣细小,花梗纤细,花色淡白,看上去并不起眼。其果实在农历七、八月份成熟,如小指一般大小,滚圆球形,黑褐色调,稍有光泽,垂悬于果柄之下,单独吊在枝头,极像一个个玲珑的小铃铛。其果味平常,微甜稍涩,差强可食,是我们小时候经常采摘食用的野果。但是,大人们却经常告诫,教诲我们不敢多吃这种杨桐树果子。否则,极有可能会闹肚子疼痛。然而,只要我们一时馋劲上来,便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照样毫无顾忌地摘而食之。有时候几个人爬到树上,骑跨在树杈枝叶间,边说边笑,边摘边吃,直到吃得嘴角乌黑,牙齿泛紫,活像一个个大花脸。或许是因为当时太过饥饿的缘故,即便偶尔肚子里稍有不适,也早已将其抛到九霄云外,把大人曾经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只要吃之而后快,便是人间最惬意的事情。

根据有经验的老人们说,除了使用杨桐树烧灰过滤成富含植物碱的“灰水”,提取其中的有益成分作为引子,才能保证黄粄的色泽和韧度以外,实际操作中也可以适当添加其他植物,如治疗风湿痹痛的棉絮藤(野巴戟天)、治疗疔疮肿毒的溪片乔(水杨梅)、以及护肝利胆的黄栀子等作为辅助材料,与杨桐树的枝叶一起烧制成含植物碱的“灰水”,作为加工制作黄粄的基础性和辅助性材料。这样既可以萃取其中对于人体有益的中草药成分,使其具备一定的药膳功能和治疗作用,又可以借助它们本身持有的植物属性,添加补正黄粄的金黄色泽,使其显得更加油光发亮,楚楚动人。同时,还可以有效增强黄粄的韧性度,使其吃起来口感更佳,更加劲道,更有嚼头。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农业生产责任制的落实,农业生产技术水平不断提高,农村形势发生颠覆性变化,粮食问题得到根本性解决。人们在平时使用和消费粮食时,再也无须锱铢必究,斤斤计较,在升斗之数上面做文章了。市场上的糯米和粳米的价格,也与其他籼米价格差不多。黄粄这种原先的稀罕物品,只要你有闲工夫,不图省事,不嫌麻烦,即便天天变作法子弄来吃,也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然而,人们的主观愿望却往往无法得到满足,甚至变得颇为困难,尤其是使用传统工艺制作的地道纯正的黄粄,现在是越来越难吃到了。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主要是因为用传统方法制作黄粄,其操作过程繁冗琐碎,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因而让人心生踌躇,望而却步。随着农村的青壮年劳动力大部分外出进城打工,在家留守务农的人越来越少,因而很难完成磨米浆、打黄粄这些笨重的体力活。细想起来,毕竟用石头凿成的磨盘和碓臼,用坚硬的木头做成的碓杵和粄槌,其笨拙十足的体型份量,并不是一般的人可以举得起来的,必须有强壮健硕的体魄,还要有孔武有力的蛮劲。况且,各种用来做黄粄的原材料,其选用要求也十分讲究,比如要使用当年生产的上等糯米,要使用杨桐树这些原生态的绿色植物等,确实备起料来十分麻烦,与现在民间追求简洁便捷的潮流难以竞合。但是,如果不照本宣科、按部就班地进行认真操作,黄粄的品质必然难以保证,得不到消费者的推崇和青睐,也不可能获得上好的评价,所以这个问题成为两难选择,一时难找周全之策。说一句老实话,现今市面上销售的黄粄,外形粗糙,色泽黯淡,质地粗陋,毫无韧性,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用机器研磨米浆,用简单方法制作出来的黄粄,鱼目混珠,以假充真,与正品的黄粄可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只不过徒然借用一个“黄粄”的名称而已,两者之间存在天壤之别,绝不可轻信那些市侩奸商的操弄和撺掇。

如今,黄粄作为客家地区著名的地方小吃,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成为大众推崇的绿色食品,已经渐露头角,逐渐登上大雅之堂,在重大节日和婚丧喜庆活动中声名鹊起,得到大家众口一词的赞誉。在每年的春节以及其他重大节日,因为吃厌了大油大腻的油炸煎堆,出于保健养生的目的,推崇原生态纯素性饮食,许多地方开始时兴清淡爽口的黄粄。众多客家人聚居的地方,都将黄粄当作春节餐桌必备的重要食品,家家户户都会做黄粄招待亲友,甚至在除夕夜吃年夜饭时,餐桌上也少不了“黄粄”。黄粄以其颜色金黄、口味清香、滑韧爽口的特色,成为客家乡亲逢年过节家家必备的年货,也是招待来客、馈赠亲友的理想伴手礼品。实际上,黄粄还兼具某些药膳功能,具有健脾消食、化湿行气的作用。而且,黄粄的吃法简单随性,既可以切成小块,沾上白糖香粉吃;又可以用葱、姜、蒜、香菇等佐料熬制成香气扑鼻的酱料,将黄粄蘸着酱料吃。另外,还可将黄粄炒着吃、煮汤吃等,五花八门,不拘一格,同样有滋有味,令人垂涎。

在漫长悠远的客家族群发展史上,黄粄作为客家人真心喜欢的民间小吃,流传至今,长盛不衰,必将永续传承,发扬光大。它是大自然兼爱无私的馈赠,是客家人返璞归真的抉择,是天地人自然融合和谐相处最为丰厚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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