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一股寒气迎面袭来,还是单衣薄裤的我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但感觉甚是神清气爽。还是喜欢家乡的四季分明,夏天热如火炉,却可以躺在树荫下轻摇鹅扇,冬天冷若冰霜,正好“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无”,笑对寒来暑往,笑看花开花落。而身居南方都市,除了夏天还是夏天,气候闷热潮湿,就像路边的花木一年四季都在不停地开花,累得很,闷得慌。
日子过得比东风导弹的速度还快,一眨眼又快到狗年的春节了。老父亲已是古稀之龄,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守在老家偏远的小山村,曾一直劝他来这里过年,但怎么都说不通,而我自己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能不能回去过年还是不确定的事,于是定了票,准备年前抽空回去一趟,陪陪老父亲。
南方与老家温差较大,当然先得查查老家的天气,打开手机一看,一连几天竟都是大到暴雪,我禁不住像小孩般欢呼雀跃起来。现今气候变暖,雪下的是越来越少,而我离开故乡到千里之外的南方谋生更是十多年没有看到下雪了。这些年来,雪花就像梦中情人,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在我的梦里,堆雪人,打雪仗,赏雪景,魂牵梦萦,流连而忘返......然而梦醒总是一场空。这次回家能够与久违的雪花亲密接触,那也可了却多年的心愿,一解思念之渴。于是回乡看望老父亲又多了个期待。
老父亲早就立在家门口的寒风中等着我,看到我后多了些笑容和高兴,但埋怨我还像个小孩不懂事,并催我加上了毛衣和外套。
傍晚时分,寒冷的西北风愈发强劲,裹着淅沥下起的小雨,打在脸上生冷生冷,犹如刀割,天空也更加昏黄低沉,大有大雪倾天而下之势。
我站在走廊上,任凭雨丝飘到身上,凝望着深沉的天空,静等雪花飘落。也想起大雪纷飞之时,张岱冒雪到西湖湖心亭赏雪并与游客对雪品酒,写下《湖心亭看雪》,不禁期盼着谁与我“泥炉煮酒,共饮一杯”?
“烧个炉子,炖个山药火锅,我们爷俩喝一杯?”知子莫若父,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我会心一笑。恰当时,喜哥打来电话,说约了几个同学正从四十公里外的县城过来与我雪中共饮。不知他们从哪里得到消息,每次短暂的回乡探亲,本不想打扰他们,但他们总能准确知道我的行踪,并一定要欢聚一场喝个七荤八素。面对同学的盛情,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佛教圣地横岗山之下,水清鱼美的荆竹水库之侧,家乡的太平乡村依山傍水,山清水秀,近些年来,为了不断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当地不断加快乡村美化建设,大力发展生态旅游,相继开发通天河、孙悟空出生地等一系列西游记景点,吸引了各地游客前来观光游玩,因此也带动了餐饮业的发展,大坝鱼头、太平山笋等特色美味享誉四周省县,喜哥、权哥、栋哥、梅哥等几个老同学便把我和父亲接到太平大坝品尝特色家乡菜。
七八斤重的大头鱼和雪白的山药炖得滋滋冒热气,鱼肉鲜嫩,山药滑糯,汤汁鲜美,野山笋又脆又嫩,还有青菜卷尖、苕粉溜等家乡菜强烈刺激着味蕾,爱不释口。我们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酒精炉边,一边吃着美味,喝着小酒,一边望着窗外,期待大雪的到来。天寒酒暖,几杯酒下肚,我们情绪高昂起来,气氛热烈起来,大家诉说着当年的风花雪月和风流韵事,讲述着当下的满足与不满足。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同学之情不在酒不在吃,在乎当年的纯真和如今的惦念,我们相处融洽,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酒干杯尽,可朝外一望,还不见雪花的影子,甚觉遗憾。雪花啊,你怎么不懂得我们的心思,何不成人之美,姗姗而下?那一定会助兴不少,我们的酒也可多喝几杯。
酒足饭饱的我,回家倒床便呼呼大睡,暖暖地睡了一觉,梦了一晚的雪花飞舞。可早上睁开眼睛,依然是一场黄粱美梦,久违的雪花终究还是辜负了我的深切期盼,不见踪影。
天气预报早就警报这几天大到暴雪,于是吃完早饭又紧紧盯着昏沉的天空,寄希望在晚上回深之前能够让我看看十几年不见的雪花,一睹雪花的芳容。但一整天雪花始终犹抱琵琶半遮面,明明就在眼前却一片也不肯施舍与我。近在眼前却可望不可及,深感这也许是天意,也许是缘分。下次看见下雪又不知猴年马月,于是有些恼恨。
天空不作美,雪花太矜持,直至快要出发了还没等到雪花的到来,却等来了权哥。昨晚几个同学泥炉煮酒,权哥似醉非醉的说今天送我到火车站。权哥不仅守信而来,还带来家乡大金镇的特产酱野鸭、鸭翅鸭掌,我好不容易才忍不住口水,此等尤物,下酒正好。
权哥驾轻就熟,洁白的SUV像一朵轻盈的雪花飘飞在高速路上。权哥看了下时间,说:还早,到了车站我们再喝一杯,一是御寒二是饯行。我说也好,下次再喝不知是何年何月,人生无常,须及时行乐。
人算不如天算,话未说完,车子开不动了,下车一瞧,前面长龙似的,黑压压不见首尾,听旁人说路面湿滑,一辆小汽车跑翻了。这下好了,等到道路疏通,火车早就跑到爪哇国了。心想运气咋这么好呢,早知道如此买张彩票就发大财了。但火车不等人,中大奖也解决不了燃眉之急啊!
只见权哥紧了紧眉头,方向盘一扭,车轮压上了白色实心线,冲进了应急车道。这可是扣六分罚一千块啊!权哥说大不了再考一次,不能耽搁你的事情,特殊时期特殊应急,赶火车也是应急啊。可要知交警可不听这理由的。
应急车道畅行无阻,悬着的心舒缓了些。主车道的车辆挤得满满的,一动不动,车主一个个莫名奇妙地看着我们。车子跑的正欢,不一会儿后面追来了一辆闪着警灯救援的警车,权哥赶紧挤进主车道。交警满脸怒气,要证件,说谁这么牛逼,敢占用应急车道阻碍救援。大事不好,搞不好还得扣车扣证。我和权哥连忙下车,一个劲的承认错误检讨,装出一副可怜样急切样。也许急着前去处理事故,交警放了我们一马,但是权哥还是拿到了一张红色罚单:扣六分罚一千块。
我既愧疚,害的权哥既挨打又挨罚,又着急,离火车时刻只有不到半小时,错过这班火车会有不良的连锁反应。权哥把红色罚单塞进口袋,四处观察,发现马路对面是“花园党群中心”(村委会)后,脸上轻松了很多。权哥打通电话,叫一个宋哥的人赶紧到花园村委来送我到火车站。
我拿出行李,准备翻过马路去大金花园村,权哥锁上车门,一把接过我的行李。我空着手,笨拙费力地翻过护栏,人老了骨头生了锈,权哥练太极,双腿可以劈叉,身体灵活自如,提着笨重的行李也轻松跨越护栏。翻过两道护栏到了路肩,路肩下是一条一米深的水沟,水沟上面是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我们笑道:重演铁道游击队,李洪再世。我还是笨笨地滑进水沟沟底,再慢慢爬上沟岸,权哥却身轻如燕地跃过水沟。铁丝网早就被破坏,中间有一个大洞,我又小心翼翼地,权哥照旧轻松地钻过洞口,然后踩着泥泞的村道,终于到了花园村委。宋哥已经等在着,权哥把我交给宋哥赶紧返回,他的车子还在高速路上。
坐上宋哥的车,飞出村口,回头正看到权哥灵猴一般钻铁丝网、跳水沟、跨越护栏,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在坑洼不平的乡村小路上,宋哥的车依然开得风驰电掣,我说不要这么急,宋哥说,权哥的同学就是我的同学,权哥交代的事情我一定要不折不扣、保质保量地完成,不然对不起你和权哥。家乡的人就是这么实在这么真诚。
到了车站,取票,安检,验票,终于在火车关门的那一刻,我冲进了火车车厢。刚放下行李,权哥打来电话,我说恰好上车,并问道路情况,权哥说还是纹丝不动。
火车的空调温暖如春,卧铺被褥柔软舒适,床单像雪一样洁白。火车徐徐开动,我拉开窗帘,荧光灯下,窗外漫天的雪花从天而落,飘飘散散,洋洋洒洒。欣喜之余,雪花挥舞中,眼前仿佛显现出高速路上,权哥白色的SUV与雪花紧紧融为一体。
故乡的雪,终究没有辜负我的一往情深和深深眷恋。
故乡,永远不会辜负日夜为之思念为之期待的每一个离乡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