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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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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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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向来是让她疯狂的。

神婆说,她属火。火与水相冲,更何况下雨是天赐之水。所以每到下雨天,她是不允许自己以及家人出去沾上半点雨水的。对于他们来说,雨水就像一道催命符,时刻悬在他们头顶。

因为神婆还说,他们一家都属火。

她的丈夫,是死在下雨天。

三十年前的那一天,素来没雨的江堡第一次下起了雨。她想起神婆的话,再想想在外出车的丈夫,杜玲心里隐隐不安。那时候她丈夫才刚刚二十岁,与她结婚不久。他以前也没学到什么本事,在村子里也不愿意找个受苦活计,正好家里有人开长途车,没刚学了几天的他,便上路了。

那是他第一次上路,作为女人,杜玲总是要多叨叨几句的。但是即便叨了好几句,让他注意安全,也没能抵挡得祸患的来临。

男人一边开着车一边跟旁边的人搭茬,头顶一阵又一阵吞吐着白烟。

“二哥,你说这一段路怎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在出车之前,就听到其他的司机说,出车这活计可美活哩,能开着十二轮的白蓝大卡穿越祖国各地,还能停下来瞅瞅沿路的风景,还有动人的风情。

“不是说能看看别的民族的姑娘们么?咋咱们这条道儿就这来偏僻,有个求的姑娘。”

旁边的男人正拿着刮胡刀嗡嗡剃个不停。出车人就是这样,工作地儿在正驾,休息区在副驾。

“就是说,鬼知道为啥。”男人从另一个男人嘴里躲过就剩头儿的半根烟,说:“来,我来上一口,准备交班儿”

没过了一会儿,窗外沙沙下起了小雨,穿过半开的窗户飞了进来。

“呦,下雨了。我家那口子,还叫我下雨的时候就不要开了。麻求烦,婆娘们就是胆子小,还说神婆说的”男人笑着跟另一个男人说,还不忘把看看表,准备按时间交班。谁知,还没来得及停下车换座位。哐当一声,后面的车斗带动着整个车身晃悠。从前轮儿晃悠到后轮儿,像是压着了什么东西。

男人赶紧停下车,打开车窗冒着雨把半个身子伸向窗外,拿手电筒晃了晃。后面的路跟前面的路一样平坦,不过是下过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真他妈活见鬼。啥也没有,走吧”

两男人开车扬长而去。

他回到家,炕头儿都还没焐热,公安局的人找上了门。这时候他才知道,他们开车撞死了一个小孩儿,按着车牌才找到的他。慌张之余,杜玲猛然想起,那天正好赶上下雨。就这样,男人将自己的整俩大卡都赔了进去。

杜玲赶紧带他去找村儿里的神婆,她说了一堆让杜玲犯迷糊的话,总得来说就是下雨天惹的祸。

二十五年前,杜玲给男人生下了一个儿子。

当她躺在产婆炕上的那一刻,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仿佛是为这一团新生的小火苗,也附和着带来一场专属的厄运雨水一般。杜玲难产,男人不在身边。

她不知道男人又背着她出车去了。早上,杜玲看到天突然变得阴沉沉的,像是要塌下来。于是她挺着大肚子,踩在凳子上,把门窗都锁好封死,不敢让男人出门,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躺在炕上,撕裂的疼痛依旧抵不过外面小雨淅淅带给她的恐惧,不过索性产婆是最好的产婆,她的丈夫也还在家中啊。

随着孩子一声声啼哭,女人累昏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儿子躺在身边,丈夫也躺在了身边。儿子的小嫩手正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爹发白的脸颊,女人只能听到男人沉重的喘气声,呼~呼~

过了不久,男人最终没有撑下去,死了。

在她生孩子的那阵儿,她的丈夫被抬进了医院。简单处理过后以为没有什么大碍,人们便将他送了回去,让他躺在儿子的旁边。起初,他跟孩子闹得还挺起劲儿,但是越发感觉脑子像是要炸开一般,慢慢得瘫了下去。

医生说,是颅内怎么怎么,杜玲听不懂,终归是那场雨惹的祸。神婆说,二十五了,这样的命格也不错了。当她看到炕上正撒欢儿的杜玲儿子的时候,怔了怔然后马上退出屋子。

几年前,儿子生日的时候,又是那样一个下雨天。儿子一大早便叫喊着头痛难忍,在炕上打着滚儿,前些日子他曾经与人光膀子赛跑,但是杜玲不知道。她只觉得不对劲儿,一拉窗帘,果不其然窗外又下起那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虽不大,却着实让杜玲心惊胆战。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他那死去的丈夫撞死小孩儿也在这一天。她彻底慌了,难不成这该死的老天爷非要下雨,降罪于他们不可?不,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她要痛骂老天为何有如此恶毒的诅咒,她要反抗。

杜玲临走前,喂了儿子一杯水,那杯水里下了几颗安眠药。看着儿子沉沉的睡下,她总算是心里稍有一丝平静。不,这还不够。趁着儿子打鼾,她找来一根绳子,把儿子紧紧地捆在了床板上,临出门的时候,还锁上了一切可以钻出来的出口。

“婶子啊,快点吧,又下雨了”杜玲跪下,摇晃着神婆垂下来的手,苦苦哀求:“快救救我们家吧,难不成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神婆抽着破旧的烟斗,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天,唉嗐一句便背过身去了。

杜玲气急了。

天也气急了,闷雷从远处传来,一下子在她耳边炸开,然后没入阴云里。

唰~一阵大雨倾盆而下,狠狠的砸在杜玲的身上,头上,背后,胸前,每一处地方。这朵不熄的火焰,像是灌上酒精汽油一般,扑腾扑腾向上蹿起火苗。

她一深一浅地踩在泥里,爬到村子旁边最高的那座小山峰上,因为那里是老天爷能看见的地方。山被雨水洗刷的光溜溜的,杜玲攀着趴着,摔倒了站起来。渐渐地,身上脸上磕碰着全是血,雨水混着血水,顺着山坡流了下来。

雨不停地下着,那诅咒的雨。她终于立在了山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那叫声尖锐且悠长,撕心裂肺。

“老天爷啊,你真他娘的狗日的,你把我的命,你把我儿子的命,为什么要把控到你手里?你已经收走一个,够了够了!下雨天,我去你妈的下雨天,什么火命,什么命格,凭什么 ,我可去你他娘祖宗的,艹”

杜玲看着一团阴云快速地移动着,往那个她最熟悉的方向。那云里好似藏着雷,女人吐了一口血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我错了,老天爷呀,我错了求求你放了我的儿子吧 !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上到这里来骂你啊”女人磕响了一个又一个头,但是那阴云还在慢慢移动着。女人磕得越来越快,身下的石子与她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女人早已面目全非,石头嵌到她血肉模糊的脸上。

最后一次头与地面的撞击,女人倒下了,身子顺着山体,被雨水推着滚下了山坡。

尸体是人们在离山脚足有十来米的地方找到的。

杜玲没有将诅咒的事儿告诉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将他爹的事儿告诉他,便摔下山崖死了。甚至连她的死,村民们也都告诉他,是疯病。

今天是她儿子的二十五岁生日。

外面又下雨了。

他很庆幸又能见到这温润的雨,他不明白为什么,之前母亲为什么不让他像别的小伙伴那样在雨里嬉戏。他是多么渴望,与那美好而又带着一丝凉意的雨相互交融。因为下雨,他便莫名生起一股无比的欢愉。

他站在雨里,享受这一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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