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她是一个酷爱怀孕的女人。
第一次见她怀孕,是去年,在秀芬家的麻将桌上。只记得她当时输的很惨,足足输了有五十块钱。就像平常输了的人那样,她已经骂骂咧咧了好几十分钟,却依旧还要坐在麻将桌上,旁人催她下去,她也不肯,搞得跟她玩的我们,也有些不悦意。
那会儿,她一手拍着桌子上补了一层又一层的绿皮布,一手又把麻将一个一个狠狠地甩到桌面上,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众人的不悦意,和她自己的那一声操他娘的,倒运极了。我也不怎么搭理她,这样打麻将输钱便没品的人,我见得多了。
只是注意着,她那山寨杂牌儿的衣服包裹下,圆鼓鼓的肚子,尖尖的紧紧地贴着麻将桌边儿。两只粗壮有力的大腿,焦灼地抖动,停歇偶尔间断。哦?身怀六甲还上战场的,我头一次见。目光随即挪到她的脸上,那是一张约摸着三十出头的脸,不方不圆棱角分明。颧骨微微凸起,两只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当中。不算好看,但是纵观这麻将场里的婆娘们,她也算是有几分姿色。
一张一合的薄嘴唇,吐露着惯用的脏字儿。脸上也没有半点儿涂脂抹粉,麻将场子里的烟火气掩盖着她的土泥巴气。领口开阔,锁骨微露出半截儿。吊着的褪色的耳环随着她的脑袋左右摆来摆去。两侧脸颊长着点点黑痣。
“楞啥呢?还打不打?大男人,磨磨唧唧,不打下去。”
被她提醒了一声,我这才赶忙收回目光。但是此时我的心早就落在了她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儿打麻将的欲望,便随手打了一张出去。接着我又回到她的身上,纤细的手臂修长的手指在麻将上不断摸索着,想来也不是经常干农活儿做家务的手。
我在想,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怀着孩子出来打麻将。我还想,什么样的男人会让自己怀孕的妻子混迹于这样一个烟熏火燎的场所。虽说我们村里,没得城里人家那样有保护胎儿的意识,但是,即便是这样也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我断定,村儿里独此一家。我对这个女人的兴趣,便越发膨胀起来。
我手里一边出牌,脑子里一边神游着。直到身旁的六子推了我一把,我才再次醒了过来。
“你咋把九条打出去了,哎呀我去!”六子在后面急得直跺脚,我没有理会。
在这个麻将室,因为桌子少,所以就有好多人会没有位置。但是过于喜爱的缘故,只好留在这儿不走,看着谁有走的念头,便马上到他身后守着,等他一离开,自己便坐上去。为此,常有人为了一个位置,与人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
被六子这一推,搞得我丝毫没有了兴致,便起身让给他打。但是我对她的关注没有减少,只能是让我对这个女人更加着迷罢了。
“你看她呀,那女的脑子有问题!”旁边的那个叫云萍的女人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举动,趴到我耳边悄摸提醒了一句。
我也没有回避,毕竟对一个女人感兴趣,没有什么丢人的。我反问道:“怎么有问题,看着挺聪明的呀!”
看她在战场上拼杀的样子,确实,让我联想不到她与脑子有问题会挂钩。我不信的样子,像是激怒了边上的的云萍。“你还不信?那女人一天到晚,地不拖,饭不做,连衣服都不洗,整天就是打麻将”云萍也不敢高声议论,万一被听到,就是一桩麻烦事儿。虽然她要比怀孕的女人壮实许多。但是,就打麻将的气势上,干起仗来,他也不一定能逮着便宜。
“你咋知道的?”
“我去过她家,啧啧,别提多恶心了,那苍蝇都没个落脚的地儿,强盗进了她家,都得出来,太乱了。拿地版,走上去就跟地上沾着胶水一样,粘鞋底板。那炕上,衣服一大堆,嘿嘿”说到这儿云萍笑了一声。
“你笑啥?”
“咳,我还看到她那内裤,丢在炕上黢黑黢黑,想想都不能吃饭”云萍说着,朝她看了一眼。她也觉着有人看她,便回过头笑了一下。
“那你还去她家?”
云萍不说话,灰溜溜地跑过去帮她打牌去了。这下我对这个怀孕的女人,兴趣更胜。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做到如此这般。
很快到了深夜,不过麻将场可是没有白天夜晚之分的。她还没走,我自然也不肯先走。直到同行的人,过来叫我,我看着她也要起身的样子。我才肯慢慢挪动脚步。顺着她的节奏,起身,整理衣服,离开位置,我也拖着同伴,示意他行动慢一点。
跟了一路,我才知道了她家的具体位置。回到家后,我迅速想我母亲打听了这个位置住的人家,我才听到关于她,还有另外一段故事。
她叫什么名字,没人知道。村儿里人只是叫她,二铁柱老婆。二铁柱,我知道,是村儿里出了名的脑袋不灵光。这样一个女人,居然嫁给了二铁柱。其中必定有什么故事,我赶忙追问。
原来,她不是本地人。据说是被人贩子拐来的,跑着跑着便跑到了我们村儿。当时她来的时候,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穿着也是破破烂烂,人们问什么也不回答,只有二铁柱每天在她呆的破庙里,放上一些吃食,这才满满的张嘴说了话。之后,便嫁给了二铁柱。
我又问,那她就没有想回到她原本的家吗?
我母亲唉嗐一声,说道:“唉,她家在哪儿,她也忘了。况且人家二铁柱好吃好喝供着她,她还有啥可跑的咧,索性就呆了下来。你别看现在咋咋呼呼,刚来那会儿,可不是现在这样,现在不知道活泛了多少哩”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二铁柱的?”
我想到了这个最初吸引我的问题,立马问了出来。谁知刚出口,便被我的母亲打了回来。
“你咋对这她的事儿这么感兴趣?你是不是?你个崽子,你可别...”说着我的母亲狠狠地在我脑袋上来了一下。“那女人可不咋地,别看外表还能看,再说人家也结婚了...她脑子不好!”
“哎呀你想啥呢,我就是好奇嘛,不就是不顾家?咋你们都说她脑子不对劲?”我笑着,在我母亲手上轻轻地敲打。
“|反正就是,有问题,这都第五个孩子了....”
我还不知道,她居然生过五个孩子。要是放在以前,我不会这么惊讶,但是要是现在,我想任谁也会惊掉大牙。二铁柱家并不殷实,怎么能供养得起五个孩子?况且,我丝毫没看见她家像有五个孩子的征兆。因为,我每回路过的时候,她家的小院儿里,总是安安静静的,着实不像。
“那她的孩子呢?这五个都是二铁柱的?”我的疑问一下子被牵扯出来。但是,我的母亲好像不愿意提。我也便没有在多追问,但是对她,我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那天之后,我还是经常在麻将场子上见到她,还有她那越发圆鼓鼓的肚子。要么是在桌子上,要么是在“候场区”。
之后的某一天,我又坐在秀芬家的麻将桌子上,找遍了屋子,也没见到她的身影。我略微有些失落,随口问道:“那女人干嘛去了,今天咋没见她?”。秀芬有些愣,然后我做了一个大肚子动作示意。
“她呀,生孩子去了。”秀芬一边拨牌,一边说道。“第五个崽儿马上就要生出来了?”
这下我猛然间想起什么,像是拽住要紧的稻草一般,我的欲望极其强烈,想要将那阴影背后的东西扯出来。
“怎么是第五个孩子,她家那么有钱吗?能养活得起?”
突然间,我又马上意识到,那天我到了她家门口的时候。虽然没有进去细看,当时就在那宽敞明亮的大院儿里,停着一辆奥迪车。但是,那会儿我的身心全被吸引在了怀孕的女人身上。哪里还顾得这么多。二铁柱怎么也不想可以买得起车的人,就连他能不能学会开车,还是个问题。
“她家可有钱哩。你看见门口停着的奥迪车没有,那就是二铁柱的。”秀芬好像忽略了我的第一个问题,直接挑了一个回答到。
果然,那车居然是他的。就我来看,那辆车起码得十几万,就算是二铁柱每天住在地里,除非玉米变成金子儿,否则怎么可能买得起?
“你还没说她的孩子呢!”我停下抓牌的手,高声提醒着秀芬,那个被她忽略的问题。直觉告诉我,那个女人没有那么简单。
“嗐,孩子?孩子多么,那能有啥?”秀芬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马上回答道。
“那我怎么没有看到?”
“还打不打了?不打下台子,找我来净是打听些有的没的,我告你家大人。”秀芬对我的态度有点急了。我便马上松了下来,将自己的欲望狠狠地压了下去。
后来,我又碰到了那个女人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还是坐在我对面,我便硬着头皮问:“姐,你也不看你的娃去?”
“啥?啥娃。”那女人表现得一脸惊讶的样子,仿佛就没有出现过这个事儿一般。但是确确实实,我敢保证那天我看得就是圆鼓鼓的肚子。
她回来之后,紧接着我就听到一些传闻。本来,平常我是不属于村儿里情报网络的一员的,但是当你慢慢进入这个行道以后,你也就会慢慢了解,那些耳闻便不自觉地传到你那里。
她是从医院逃跑回来的。那天在医院,她生下孩子后的第二天,就跑了回来。至于孩子?她没有管。人们猜测,应该是医院抱到福利院了吧。一下子我的气血冲到头顶,我心里怒斥谩骂者这个无耻的女人。既然没有想要养活,那就不要做哪些破事儿。为什么要将一个婴儿丢给福利院。我深深地知道,那样的孩子将会是惨淡的。
但是我没有直接冲过去找她。再次碰到她的时候,我问她。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一脸无辜的样子,然后唉嗐一声,说:“是男孩儿。”
男孩儿不是挺好的吗?特别是对于村里人来说。那可是相当于一个劳动力,代代相承的香火啊。
“那你怎么不要?”我压制着火气。
“我要下干嘛?领回来又没人要,不值钱。”
我以为是二铁柱不想要男孩儿,我以为是男孩儿需要的花销会更大,如果将养孩子不恰当的比喻成一场风险投资。确实,哪怕你亲情成本再多投入,资金成本都砸进去,也有可能亏。但是。仅仅因为这,就是给一个孩子悲惨人生的理由吗?不。
“二铁柱不要,你就不要了?你好歹是当妈的!”我吼出了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拿耗子,管闲事儿。但是我想,这是一个人,应该做的。
“不是二铁柱,他已经有了,是别人不要。”她淡淡的说道。
后来,我的一再追问下,我的母亲终于告诉了我真相。我彻底懵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想到是这么一种情况,她的五个“假”孩子,再加上院子里停着的奥迪汽车。我想通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人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儿。我对这个女人彻底失去了兴趣。之后好久,没有再去麻将场。我避免见到她。
那天回村儿,我又看到她,依旧是带着那圆鼓鼓的肚子。她的肚子是个神奇的东西,可以无限出小孩。
我还是没忍住,问她:“嗯...又怀上了?”
她也没又说啥,只是淡淡得回了一句。“对啊,最近房子要重新装修了,院子里也得拆了重建一下”,然后便着急忙慌的跑掉了。我猜,她又去秀芬家的麻将场子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