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教给我们的

◎张重永

母亲生于20世纪40年代初，她一辈子没有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母亲教给我们的知识让我们一辈子受用无穷。在我们6个儿女的心目中，母亲是哲学家、教育家、社会学家，母亲说的很多话值得我们细细品味，认真揣摩，身体力行。

母亲教导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要与人争长短、论输赢。

在农村，邻里之间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是常事。在我的印象里，母亲从来没有跟人吵过架，哪怕是她被别人误解了，挨人家骂了，她也不跟人家顶嘴。母亲说，人家有气就让人家骂吧，骂完了就完了，人家骂我，我又不会瘦，又不损失什么。如果我跟人家顶嘴了，大家吵个半天，不是耽误了半天的活路不得做吗？何必呢？人家骂完我之后，见我不回嘴，他（她）就以为自己赢了。而我也不见得就输了，大家都高兴、都解气，这不是很好吗？长大以后我老是想起母亲的这几句话，这真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金科玉律啊！我想，如果我们在跟人有矛盾纠纷的时候，都能按照母亲的这个办法去处理，那这个世界不是少了很多争执，多了很多快乐，这个世界不是和平多了吗？在我们村里，如果哪个人喜欢跟人家吵架，大家就会说，你为什么不学学乜军（母亲的名字），你见乜军跟人家吵过架吗？

记得在老家的时候，我们家邻居在种地时，总是习惯把相邻地块的界石挖出来往我们家的地块这边挪，我们几个儿女觉得吃亏了，要移回去。母亲说没事，我们家土地多，你们几个要努力学习，将来走出大山，我去跟你们享福，这里的土地全部留给他们家种。果然不出母亲所料，我们兄弟姐妹6个长大以后都出来工作了，我们家也从大石山区易地搬迁到离县城七八公里的地方居住，老家的土地全部留给邻居家种，他们家根本就种不完。

母亲教导我们，做事要勤勤恳恳，踏踏实实。

母亲说，勤不富也饱，懒不死也饿。从我记事起，母亲一年到头，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暴晒，她都是在地里做工，就是到了大年三十、大年初一，母亲也要出去做一会儿工才回家。我们劝母亲休息一两天，母亲说，我不做工，拿什么来养你们这么多张嘴巴？每天看到你们6个等着吃饭的孩子，像还没有长毛的小鸟眯着眼睛张大嘴巴等着鸟妈妈喂虫子一样，少一餐不喂就会饿死，我能停得下来吗？直到母亲病重得下不了床了，母亲还惦记着地里的活路，双手的十个指甲缝里都还夹着泥土。

母亲说，力气就像泉水，越用越多，做事情的时候，要主动多做一点，不要害怕出力，也不要害怕吃亏。你们要记住，老老实实做事是永远都不会吃亏的。母亲一直要求我们兄弟姐妹6个要老实做人，踏实做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心里有活，眼里有活，手上有活，不能让自己太闲，人太闲了就会变懒、变笨。凡事不要以应付的心态去做，要认认真真做好每一件事情，不能偷乖，偷乖的人一定会吃大亏。以前每年交公粮的时候，母亲都会把家里最好的玉米脱粒放在太阳下暴晒，直到把玉米粒晒得能敲碎成粉末了才送到乡粮所去上交。装玉米的时候，母亲担心乡粮所的秤跟我们家的秤不一样，还特地多装五六斤干玉米粒。在乡粮所，我们家的公粮基本上是免检产品。每次看到我父母亲把玉米粒背到乡粮所的时候，粮所的工作人员简单看一下就过秤，把多出来的玉米粒装在一个小袋子里交给父母亲，然后叫父母亲背进粮库去倒。其他“聪明”的农户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有的背来的玉米粒有发霉的掺杂在中间，需要把发霉的玉米粒全部选出来才能过秤；有的玉米粒不够干，需要拿到乡粮所的晒台去排队暴晒，等到好不容易晒干的时候，斤两又不够了，需要再回家拿玉米粒来补，往返奔波几次，疲惫不堪。

母亲教导我们，要时刻保持艰苦朴素，俭省持家的习惯。

我们家小孩子比较多，母亲没日没夜的操劳，她不到40岁头发都白完了，额头上满是皱纹，可家里还是捉襟见肘，日子过得很艰难。第一大问题是饭不够吃。我们家分得的土地比较贫瘠，一年收获的玉米到第二年三四月份就吃完了。为了解决我们的吃饭问题，母亲是能省则省，红薯出来的时候，母亲煮红薯给我们吃；芭蕉芋（旱藕）出来的时候，母亲煮芭蕉芋给我们吃；反正能省一餐是一餐。离我们家五公里左右的田坝人喜欢吃桃子、李果，每年桃子、李果成熟的时候，母亲带着我们背桃子、李果去田坝换玉米，每3个桃子或李果可以换一个生玉米棒子。每年我们家的桃子、李果都可以换得四五百斤玉米棒子，脱粒晒干后有两百多斤玉米粒，够我们家吃几个星期。第二大问题是钱不够花。母亲经常是一分钱掰做两分花，抓钱抓得比较紧，一张钱抓在她手里被汗水浸湿完，差不多捏碎了，母亲都舍不得花掉。我们小时候，母亲经常带着我们到山上去找五大片、五倍子、青藤、何首乌、纱皮等土货拿到市场上去卖。这几样东西每样都是一斤一毛钱，我们每年找到的土货可以卖得一两百元钱补贴家用。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我们工作以后买给母亲的新衣服，她也不舍得穿，老是压在箱底。我们经常劝母亲把那些旧的衣服扔掉，母亲不同意，她说这些衣服又没有破洞，为什么要扔掉呢？何况我整天在地里做工，穿那么好的衣服做什么？给地里的虫子和小鸟看吗？不舍得穿新衣服就算了，我们家的生活好起来的时候，母亲还不舍得吃。父亲说，在集体合作吃大锅饭的时候，当时严重缺粮，每餐煮的饭都比较少。开饭的时候，大家都是抢着吃，谁抢得快谁就能多吃一点。母亲不愿意跟人家抢，每次轮到母亲打饭的时候，她都只能吃一小半碗稀饭，只好整天饿着肚子干重活累活。也许是小时候穷惯了，穷怕了，一年到头很少有肉吃，每次家里煮肉的时候，母亲从不主动夹肉吃，都要等着父亲或我们帮她夹到碗里她才吃，要么她宁愿不吃肉，只吃青菜和白饭。母亲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老。我们长大以后带母亲出来吃饭的时候，只要母亲不跟我们一桌，我们都会交代母亲同桌的人帮母亲夹肉，或者我们直接过去帮母亲夹肉，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们。我们兄弟姐妹6人参加工作以后，父母亲说在老家住习惯了，不愿意来县城跟我们住。只要工作不忙，我们都会经常回家看望父母亲。我们平时买回家的肉母亲很少煮吃，她要么放在冰箱里，要么挂在炕上。我们问她为什么不煮肉吃的时候，她说忙多，没有空煮肉。

母亲教导我们，在工作和生活中，要乐于助人，与人为善。

在我们村里，谈到母亲，每个人都会举起大拇指，对母亲的为人赞不绝口。每年我们家的农活干完后，母亲都会帮村里的孤寡老人或孩子外出务工，只有老人在家的村民干活。在路上碰到背、挑、扛东西的老人家，母亲会主动帮他们背、挑、扛一程，甚至送他们到家。每次家里煮肉的时候，不管煮多少，母亲都会端一小碗给村里家庭困难的老人家吃。母亲说，大家吃，大家香，自己吃，臭邦邦。平时村里的人有事全家外出的时候，母亲经常帮他们喂猪、喂鸡。母亲照顾别人家的猪、鸡比照顾我们自己家的还要好。村里人回来的时候，发现猪都比之前肥了好多。一个村民开玩笑说，到过年杀猪的时候，要给母亲一腿肉才对得起母亲的辛勤劳动。

母亲教导我们，在单位要听领导的话，在家要听父母亲的话，听老人家的话。邻里之间要和睦相处，兄弟姐妹之间要互帮互助。在单位要尊敬领导，团结同事。亲戚要多走动，亲戚亲戚，越走越亲，不走就不是亲戚了。亲戚家有事一定要到，如果人实在不能到，礼一定要到。

母亲的教导时常萦绕在我们耳边，母亲的言传身教始终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每一步。从母亲身上，我们兄弟姐妹6人学会了善良，学会了勤恳、踏实，学会了少说多做，学会了乐于助人等等为人处世的优良品质。工作多年来，虽然我们在各自的单位都没有取得多大的成就、多高的职位，但我们在各自的单位都是业务骨干，都是受干部职工尊敬、欢迎的人，单位的同事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会第一个记得我们。

母亲病重卧床期间，村里的乡亲们有事无事经常到我们家里来跟母亲聊天，主动照顾母亲，帮母亲擦身子、洗澡，换衣服、洗衣服，煮饭、喂饭等等。母亲时不时跟我们讲，村里某某老人的生日在某天，某某亲戚的生日在某天，我不能过去了，你们代表我过去一下，今后你们要记住这一天，每年都要过去，不能因为我死了就断了。村里有什么喜事，或亲戚家有什么喜事的时候，都会第一个通知母亲，母亲一定会安排我们过去庆贺，不管我们多忙，我们兄弟姐妹6人一定要安排一个人过去。

母亲于2019年11月17日仙逝，享年78岁。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亲耳聆听母亲的谆谆教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