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

◎张重永

夏日的一个周六，老婆和孩子去省城游玩了，我自己在家。早上6:30，我准时醒来，这是多年来形成的生物钟规律，根本不需要调闹钟。本来计划今天起床后去办公室加班弄一些材料，可是想想也不是很急，留到周一再弄也还行。我躺在床上翻手机消磨时间，越翻越觉得没意思，越翻心情越不好。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觉得心情烦闷，脾气暴躁，有一股无名之火压在心里，搞不好什么时候就爆发了。

突然想起由于工作太忙，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老家看望父亲了。三年前母亲仙逝后，父亲一直自己呆在老家，80多岁的老父亲说什么都不愿意来县城跟我们住，他说现在在家还吃得做得，让我们由着他老人家自己在老家住吧，在县城没人跟他聊天，太闷，不自由，等到他老得动不了了才来县城跟我们住。

老家离县城12公里。我回到老家的时候，父亲正在煮面条做早餐。他看到我突然出现家门口，吓了一跳。他问我，有什么事吗？我说，没有，今天刚好没什么事，回来看看。他说，不会吧，你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了，要不然不会回来这么早的。我说，真没什么事情，你孙女和媳妇去省城了，我自己在家，今天刚好不需要加班，回来看看。父亲将信将疑的说，哦。他往锅里加了一点面条。

我们父子两人各端着一碗面条坐在大门口吃。早起去干活的乡亲们看到我在家，觉得很奇怪——我工作以后很少这么早出现在家里，他们停下来跟我打招呼，聊天，问这问那的，很亲切。

吃完早餐，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村里，呼吸着村里的新鲜空气，闻着庄稼的香味，花草的芬芳，听着乡亲们亲切的话语。村子里到处是一派繁忙的景象，乡亲们牵着牛，赶着羊，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去做工。遇到我了，他们停下来跟我打招呼，聊一些家长里短，叫我有空去家里坐坐。母亲的一个老庚，我叫做同年妈的女人在路边做工，我主动跟她聊天。说到我母亲在世时的情景，她不自觉地流下了泪水，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我走到母亲坟边，给母亲三鞠躬，认真除掉坟上的杂草。我跟母亲逐一讲述自己伤心烦恼的事情。半个小时后，我讲完了，心情好多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在杀鸡。父亲说我很久不回来了，给我做点好吃的。我觉得很心酸，很悲哀，由于我很少回家，父亲竟然把我当做客人来招待了。做儿子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失败。难怪人家说，如果父母亲对孩子的爱是十分，那孩子对父母的爱有三分就很不错了。

鸡是放养的阉鸡，大概5斤多重，很狂。父亲动作不是很灵活，他佝偻着身子蹲在地上，刚抓住鸡的翅膀，鸡的双脚马上拼命乱弹。父亲踩住鸡的双脚，鸡的翅膀又使劲扑腾。折腾了蛮久，父亲还是无法控制住这只鸡。他搞得满头大汗，满是皱纹的脸上红红的，额头上粘着几根鸡毛。我在旁边看得发呆了，我想，这还是我那做事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父亲吗？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为我们遮风挡雨的父亲吗？我的眼泪莫名其妙滚落下来。

我在父亲身边蹲下来，伸手把阉鸡从父亲手中接过来说，我来吧。父亲认真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鸡递给我。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尴尬的笑着说，唉，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以前杀一头300斤的大肥猪都没有这么费劲，杀只鸡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现在跟鸡打架都搞不过了。

我叫父亲在旁边休息，我负责杀鸡、拔鸡毛。他坐在我旁边不停地说着话，说他在家的情况，说邻居的情况，说村里外出务工人员的情况，等等。以前他一谈到这些，我就怼他，认为他说的都不对，都是废话，跟我讲这些干什么，关他什么事？父亲只好住嘴。今天我没有怼父亲，任由他尽情的说，我边拔鸡毛边认真倾听他老人家说话，并不时附和他一两句。父亲越说越起劲，好像很久都没有跟人说过这么多话似的。从我杀鸡开始到煮熟端上桌，父亲一直在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

吃饭的时候，父亲分别打电话给在外工作的哥哥、姐姐、弟弟，说我今天回来吃饭。他边讲电话边手舞足蹈，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吃饭的时候，父亲的动作很慢，夹菜的时候手有点抖，不像以前那风卷残云的样子。我认真看了一下，父亲的头发、胡子全白了，脸上满是老年斑，额头上的皱纹更多、更深了，他的背又弓了许多。在我的印象里，父亲还是那个每餐两大碗干饭、七八块肥肉的强壮男人。谁知转眼间父亲就老成这样了。父亲只吃大半碗米饭，两块鸡肉就不吃了，他在旁边看着我吃。我叫父亲多吃点，他说今天吃饭算超标了，平时他都是只吃小半碗米饭。我不觉眼睛一红，以前我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的，呆在家里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两个小时，我一直没有认真关心过父亲，他的身体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我一点都不知道。以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一回到家就叫妈、找妈，对父亲基本上是忽视的。母亲逝世后，我回到家见到父亲都是不带称呼的问：在忙什么呢？基本上没有认真叫过“爸爸”二字。我决定，不论以后工作多忙，都要尽量抽时间回家陪父亲。父亲到了这个年纪，我们做儿女的能陪一天是一天了。现在不多多陪陪父亲，以后想陪他都没有机会了。

吃完午饭，我跟父亲坐着看电视聊天，我们回忆一些我小时候的趣事，聊得很开心，父亲笑得眼泪鼻涕全都流出来了。看得出，父亲应该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搬一张懒人凳到楼顶，躺在懒人凳上，看落日西沉，云卷云舒。乡亲们收工回来了，他们牵着牛，赶着羊，背篓里装着猪菜、柴火，每人都有一点收获。家家户户炊烟起来了，空气里满是饭菜的香味。

我想，安心呆在老家也挺好的，有吃有喝，自给自足，无忧无虑，无烦无恼，悠游自在。人活一生，一日不过三餐，睡觉不过五尺之地，何必趋炎附势、追名逐利、奔波劳碌，搞得自己身心疲惫、未老先衰呢？

吃过晚饭，我又到楼顶懒人凳上躺着。月亮出来了，淡淡的月光洒在村庄上空，给人一种温馨、平静的感觉。星星出来了，我望着天空数星星，学着大哲学家康德仰望星空，闭上眼睛思考自己心中的道德律令。

老家山是清的，水是秀的，空气是香甜的，乡亲们是纯朴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简单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单纯的、没有任何利益诉求的。老家没有城市里的喧嚣，非常安静。我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让自己的心静一静，认真思考生活中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次要的，哪些是必须坚守的，哪些是必须果断放弃的。深刻反省自己，努力追寻生活的本质、生命的意义。

老家能涤荡心灵，净化灵魂。回到我出生、成长的地方，脚踩泥土，品味乡村人间烟火，能平复我那浮躁、狂躁、躁动不安的心，短暂停住那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的脚步，遏制我那永远也满足不了的欲望，滤掉一些过高的生活要求，让高速运转的生活慢下来，暂时歇一歇，缓一缓，停一停，争取让自己的灵魂追得上自己前行的步伐。

我不知不觉在懒人凳上睡着了，直到父亲拿一张毯子帮我盖上的时候我才醒来。我下楼继续跟父亲聊天，差不多零点了我们才上床睡觉。

躺在老家的床上，我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9:00，多年来的失眠多梦自动好了。我伸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心情舒畅，浑身轻松，充满力量。

我下到一楼的时候，父亲已经做好早餐摆在桌子上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