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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重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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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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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盏微弱的煤油灯火

◎张重永

天慢慢黑下来,我把鸡笼盖好走进家的时候,过了几秒钟才看见家里的人。父母亲在火塘边煮饭菜煮猪潲,哥哥姐姐在帮忙,我和满弟还小,帮不上忙,父母亲也不让我们帮忙。中午吃的稀玉米粥早就消化完了,我们两个坐在堂屋,眼巴巴的吞着口水等吃饭。

我摸黑走进房间,拎着书包出来,满弟也去拿书包。我们坐在火边借着火光读书。母亲说,卜军(父亲的名字),快去点灯,两个娃仔要看书。只要我们看书,父母亲马上会点灯,平时煮饭菜、喂猪、吃饭、洗漱全部借着火坑里的火光进行。煤油太贵,家里很少点灯。我们不在家的时候,父母亲晚上都是摸黑做事。

父亲从神台上拿下煤油灯,从火坑里捡起一根柴火点燃。灯火只有绿豆那么大,父亲慢慢走着,小心翼翼的护着灯火,担心走快了灯会被风吹熄。父亲把煤油灯放到神台下的供桌上,他看到灯火实在是太小了,把灯芯往上调了一丁点,又往下调了一点。反复调了几次后,父亲看到灯火有黄豆那么大了,他才放上灯罩。我和满弟坐在供桌两边低着头看书写字,眼睛离书本不会超过20厘米,太远了字迹模糊,看不清。

我们肚子太饿,读书读不下去了,双手撑着下巴出神。母亲没有听见我们的读书声,她说,如果不看书就把灯吹熄,不要浪费油。我和满弟继续大声读书。父母亲终于喂完猪,我和满弟收起书本,母亲把灯吹熄。一家人借着火光围在桌上,每人端着一大碗稀玉米粥,就着一大盆没有什么油水的青菜吃饭。

喝了大半碗稀饭后,母亲跟父亲说,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6个娃仔的书学费还不够,下个街日把家里的猪和两只大鸡拿去卖了吧。父亲说,猪留来过年吧,明天我去跟亲戚们借点钱。我们家正月的时候养了一头小猪,已经长到60多斤了。鸡笼里还有一只大公鸡、一只老母鸡和8只小鸡仔。

往年放暑假的时候,母亲对我们全家的工作进行分工,父亲跟大哥负责去抓蛇、挖竹狸,蛇一斤2元钱,竹狸一只2元钱;三个姐姐、我和满弟跟着母亲上山找五大片、五倍子、青藤、何首乌、纱皮等土货,这几样土货每样都是一毛钱一斤。

到了山上父亲才知道,蛇的影子都找不到;每株竹子下面、大的芭毛蔸蔸都被人家挖出来了,哪里还有竹狸。父亲能抓到蛇、挖到竹狸的机会很渺茫。但他还是每天天一亮就带着大哥扛着锄头,拿着尼龙袋出门去碰运气,天黑了才回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天无绝人之路,每个假期,父亲和大哥总能抓到一两条蛇,挖到三四只竹狸。

母亲带着我们在家周边方圆两三公里内找不到五大片等土货,只能到山顶上或更远的地方去,才能找得到一些。母亲找到五大片后,我们负责砍成片晾晒。何首乌直接卷成一捆一捆的晒干。青藤要用开水煮好后,把外面的一层皮剥掉,然后卷成捆晒干。母亲找到纱皮后,我们几个小孩子负责用镰刀把纱皮上面最糠的一层皮剥出去,纱皮的浆粘在我们手上,把我们的手弄得黑麻麻、黏糊糊的,要十几天才洗得干净。

一个假期下来,母亲到山上找来的土货和父亲找到的野味差不多卖得七八十元钱,勉强够我们6个小孩子的书学费。

这个暑假下雨太多,父亲和大哥没有抓到一条蛇,没有挖到一条竹狸。母亲带着我们只找到几百斤土货,卖得的钱仅够我们兄弟姐妹6人书学费的一半。眼看就要开学了,父母亲整天愁眉不展,急得头发都白了。哥哥在乡里读初中,二姐三姐四姐在乡中心小学读五年级、四年级、三年级,我和满弟在村完小校,我读二年级,满弟读一年级。

天还没亮,父亲就起床了,简单刨了半碗冷饭就出门。晚上,天黑得看不见门口那几蔸芭蕉树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回来。大概九点多钟,我们刚刚摆饭上桌,父亲顶着一头夜色和一身灰尘,垂头丧气的撞进家里来。母亲重重的“唉”了一声,叫父亲坐下吃饭。父亲默默的喝粥,我们谁都不说话。平时母亲在饭桌上经常教导我们要努力学习,这天母亲也不说话了。吃完饭后,父亲摸黑去屋子后面砍来两根大竹子,编了一个猪笼和两个鸡笼。

我睡梦中好像听见猪的叫声。我和满弟一起床就去看猪、鸡,我们发现猪圈里的猪、鸡笼里的大鸡都没有了。满弟大声哭着说,爸爸去赶街都不叫我,我又不得吃油炸粑了。母亲平时说话温言细语,从来没有骂过我们。这天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大声骂满弟,不要哭了,再哭我打你屁股两巴掌。满弟可怜巴巴的看着母亲,嘴巴立刻闭上,眼泪停在眼眶中,很久都没有掉下来。哥哥姐姐各忙各的,没有谁过来安慰满弟。

我和满弟在学校内宿,自己带米到学校煮饭吃,每个星期回家拿一次米。哥哥姐姐已经去学校注册报到了,我和满弟比哥哥姐姐迟两天开学。父亲在磨米,我把玉米粒添进磨眼里,弟弟把磨盘里的玉米粉捞到簸箕里,母亲在旁边筛米。母亲拿着个小竹筒,按照每餐一筒的标准把玉米粉装进米袋。她准备绑米袋的时候,拿着竹筒自言自语,孩子正在长身体,还是再装一点吧。她装了三分之一筒,掂了掂竹筒,觉得太少了,又抓了几把米放进竹筒里。母亲说,我多装一点米给你们,你们每餐稍微多放一点,不要煮得太稀,不顶饿。我说,好的好的。

我们家住在高山峒场,父母亲没有什么找钱的门路,每年没有多少钱买化肥给玉米催肥,导致玉米的收成不高。每年从收玉米那天起,母亲就开始精打细算着怎么让仅有的粮食够我们全家吃一年。一年到头,我们家中午都是煮很稀的玉米粥吃,这种玉米粥倒在地上就连狗都撵不到。如果我们正在吃饭的时候有客人来,母亲只能从我们的饭量中匀一碗给客人吃,饱不饱都是这么多了。吃了稀的玉米粥,我们小孩子整天上蹿下跳,到下午两三点钟就开始饿了。饿了也只能忍着,少运动多喝水。母亲每餐都是定量煮饭,不会有剩饭留给我们吃。每当看到对门吕家的孩子肚子一饿就舀一碗饭蹲在大门口吃,我们羡慕得不得了,只能干吞口水。我们饿得哭起来时候,也没有东西吃,只能拿大拇指在嘴里嗍着。老是嗍着大拇指,使得我们家兄弟姐妹几个的大拇指都是两头大中间小,别人的大拇指是黑麻麻的,我们几个的大拇指是白嫩嫩的。到了晚上,母亲稍微煮稠一点的玉米粥给我们吃。一年就过年过节那几天能吃上玉米干饭。

开学的那天早晨,鸡叫第二遍父亲就拉我们起床,母亲帮我们热昨晚剩下的稀粥,我们匆匆喝完就出发。从我们家到学校要走差不多两个小时,父亲帮我们背棉被、席子、衣服、米,我和满弟背着书包,迷迷糊糊的跟着父亲往前走。每个学期父亲都是学校上课那天才送我们去学校,父亲说学校不远,没有必要提前一天去,多煮一餐饭浪费粮食。我和满弟走得慢腾腾的,父亲不停的催促我们快点走,他要赶在8:00早操前送我们到学校。

每个学期开学的第一天,父亲都会破例点起煤油灯让我们洗漱、吃早餐,他说要让煤油灯点亮我们的眼睛,这样我们才会努力学习,长大以后当干部,领国家工资。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看见父亲早晨点燃的那盏微弱的煤油灯火一直跟着我们三父子往前走,把我们前行的道路照得亮堂堂的。

我们走着走着,天亮了,一轮红通通的太阳悄悄从山顶探出头来,万丈金光洒向人间,暖暖的照在我们身上。我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整了整肩膀上的书包,拉着满弟,精神抖擞的迈开大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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