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留在春天的脚步
第六章
凄凄恋曲
关于崔芳芳和王相国的恋爱,张高和刘焕美同学恋的消息立刻在校园里传播开来。
特别是刘焕美和张高的恋爱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一天上午,有学生进了张付老师的宿舍找张老师,当时张付老师不在里面,见她和张高正在亲嘴,也有人说,有人周六晚上,见刘焕美根本不回家,去了张付老师的宿舍,张付老师早已回家了,那一晚,刘焕美根本没有出来,多事的同学去听窗根话,只听到她和张高二人紧蹙的喘息声,及刘焕美低沉地呻吟声。细节经过众人加工,变得越来越来经典。还有人说现在刘焕美的肚子已经大了,半夜里起来吐酸水,故事有鼻子有眼,有根有据。
风声终于传到了校长吴大奎耳中。
会议室里,吴大奎的声音很高,两手捂着拳头,猛地往下用力 ,来回大踏步,喊道:“这是胡扯!你们全知道了吧!学校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上级很恼火,大家别怪我说他娘的粗鲁话,一个个小屁孩,刚脱了孩子皮,搞起了对象,但也有人,凭着正常的恋爱渠道不走,放下高贵的身份和学生搞对像,目光短浅,心底虚荣,伤害学生,也伤害自己,要是我的女儿,我会无地自容……”他边说边看坐在墙角里的崔校医。
崔校医的汗水顺着额头下来了。突然吴校长喊了一声,一只手擎在了空中,最后又拢在胸前喘息着,肩膀抖着,又大喊一声:“那些搞对象的学生,一律开除!”
这一声来得快,屋里所有的声响都停下了。
吴大奎面色冷峻,几乎哭丧着脸,红着眼睛又说了句:“你们不知道,教育局领导一点名,我的脸上像打了一拳,重重的一拳!”他像困倦了,一腚又坐回了座位上,好久不说话。
本来肃穆的会场因为崔芳芳的到来达到高潮,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知道学校的老师们正开她的专题会议。她是歪着身子,冲向会场的。她的到来,就像一阵波浪一样,屋里闹哼哼的骚动起来,她用眯得刀锋般锐利的眼睛扫视着人群,扬起一只手来。对着要走出会议室的孙相说:
“请您等一等,各位老师!我崔芳芳今年二十二岁了,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有权利去爱一个人,也有权利不爱一个人,不管这个人职位多高,职务多低,无论他是干什么的,种地的、打工的,只要我愿意去爱,不论将来他是贫富,还是落魄,我爱上的人会坚定不移,只要心心相通,我喜欢的一个学生,可他,也再过几天就二十岁了,也是一个合法公民了,也有被爱的权利,至于他将来选择什么路,我都会去真挚地爱他,即使他回家种地,我也不会为我的选择后悔,五四运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次运动的议题就是人身权力的求解放,我们不能走老路,不能以你们那辈人的想法观点,限制我们这代人的爱情价值观!”
“你个傻子!你给我出去——”参加会议的校医崔成大叫了一声,一只眼睛眨巴着,一边腮抽搐着,像没完没了地抽筋。
“走啊!……”他当场昏厥,屋内乱作一团。
焦急之下,弓腰校长哭丧着脸告诉崔芳芳:“你爸爸也不容易,快向前照顾你爸爸!”他也蹲下去,呆呆地看着尘土飞扬的地面,自语地道:“有些东西,理论上能通得过去,可现实中不可能实现!可这世道真得要变了!不能阻挡,学生也不能开除,爱与被爱无罪。”他用力地咀嚼着,焦灼不安,声音越来越响,像是说给全屋人听的。
张付老师目光无比冷漠地望着其他的老师们正掐崔成的人中,他轻声地叹出声来,并见崔成大汗淋漓,他鹰隼一样的眼睛很快看透了会议的实质,一股血液在他身上沸腾,他心中充满了焦虑和愤慨,他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了全场的老师们后,扬长退出了会场。
“有人走了!……”是弓腰校长的声音,他毫无惧色地笑了笑,用非常随便的姿势擦擦额头,腮帮子动了动,长长叹息。
“疏导结合啊!,一个飞跃的时代来了!”
半阙的月亮,挂在校园里白杨树的上空,九曲河里蛙声此起彼伏,更显得校园里的幽静。
崔芳芳娘听到这些心里异常难受。因为她才知道,自己的女儿不喜欢定了媒的孙相老师,另有所爱。
这天晚上,孙相老师来敲门入户,崔芳芳心里的重压可想而知。倒是她的娘低声饮泣,胸脯颤动着。“哎!我生了个女儿,不食人间烟火,凭着个吃国库粮的大学生不跟,中邪了,看中了一个穷学生,我和你崔成叔,虽痛爱女儿,可从不惯,她应该遵从乡俗和家风,约定嫁给你的时候,她可是愿意的,不是我们老崔家耍你,前两天我也听到了些风声,以为是玩笑和嬉闹,可不成想就冒出了这丑事?”
芳芳娘继续流着眼泪,又数落起来:“你也别等她了,她走的可能是一条不归路,大姨也明白,知道你受委屈,可女大不由娘,不知她怎么想的,就向着屎坑里跳,可她还是真跳下去了!”
“大姨!我跟你说,新社会了,芳芳也是新社会的青年,她有选择婚姻的权力,我不计较,如果成不了婚事,我们至少还在一个院里住着,在一个学校里转来转去,您别逼她,婚姻不是逼出来的,我尊重她的选择!”
“我揣摩出来了,你这样大度,越发让我们崔家觉得你识大体,有点可惜,你心眼好!”
孙相老师也不分辨,也不应诺,静静地沉默着。
芳芳娘不再说话,哀叹着,久久,才说:“那小子,丧卖校风,学校里就没有制度制裁他?比如开除他!这个该死的小子,他毁了我的女儿!”然后,她静等着孙相老师对这话的反响。
可她的话并没有起任何反应。
孙相把手交叉在胸口,瞪着两只在电灯下放着光的大眼睛,凄凉而无奈。最后他摇着头,说:“学校里,也不能因为学生搞对象而开除学生,何况涉及的面大了,有老师反对严肃处理学生,其实,那学生是在我班上,还挺优秀的。”
“老师的媳妇,被你的学生抢去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芳芳娘看到孙相这种宽宏大量却轻蔑的样子更有些难受了。
当然,屋里空荡荡的,静悄悄的,心的痛苦在静静中加剧。
“你说,那小子,不叫缺德?抢人家的媳妇,他有什么资历,我明天就去骂他,他过不了我丈母娘这一关!”
“大姨,千万别闹了!芳芳性子倔,闹大了,对她影响也不好!”
“反正不成。”芳芳娘毫不掩饰她的愤怒,像有人戳了她心口的疤。
“孙老师!只要她还没做到底,咱就还有希望,盼她个回心转意吧,要不一见到你,我们就心虚!虽说是新社会了,娘还是娘么?这是丑事,尽量掩盖吧!”
孙相吁了一口气,他觉得累了。
“你的脸色有些白,是不是伤心?”她伸手去摸摸孙相的头,倒吸一口气,“都是这死妮子惹得祸!”
在东屋的崔成听到了老婆子的愤怒之声,颤兢兢地跑出来。他癫狂状态地要冲向芳芳住的西屋,“我问问这个妮子,下步怎么走?”
“这么晚了!让人听见笑话,有事明天讲吧!”芳芳娘喘着粗气。两手抱住他,和孙相用力的把他拖回东屋。
“我豁出去了,不能让她往火坑里跳,她再跟那个穷学生来往,我就无脸活在世上了!”看到崔校医欲哭无泪的眼色,孙相心里难受。
孙相知道,两位老人对他还是很疼爱的,常常遇人就说,女儿找了个有学历的女婿,且是正直的教书人,勤劳、本分。往日里,崔芳芳娘每当做好饭,总忘不了他这个准女婿,都是去宿舍叫他来吃,崔校医早把一壶热酒烫上了,两人常常心照不宣地呷上几口。
“哎!实在是对不起你……,你去把那个逆种叫来!”
“大叔,我回吧!您二老也不要太生气!是芳芳的选择,我不怨你们,我担心您们要生气,今晚故意过来看看!”
“甭走!待那不识好歹的家伙回个话再说!”崔校医拉住了他。
孙相坐下了。
“你个不要脸的的东西啊!非得把爹娘往绝路上逼,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一个大学生为什么偏偏跟一个穷学生混在一起,听说那是一个小白脸子,可空长了一副脸不中吃,你看孙老师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你为什么啊!这么不考虑事啊!”
崔校医一看进门来的女儿,火爆的脾气上来了,“你说!你说……”
崔芳芳站在当面,低着头,不吭一声。正是这种行为,越发惹起了崔校医的恼怒。他火一起,一脚把女儿踹倒了。
“甭打了,爹……”
孙相拉住了向前凑来的崔校医。
“你不能动手啊!”是崔芳芳娘地惊诧声。
“你个不争气,咋那么贱?跟一个没有前途的孩子混什么?我和你爹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你要是敢再跟那个野孩子来往,以后就别进这个家门了!“崔校医说。
“爹、娘!我没听你们的话,是大逆不道,可我有我的感觉,有我的喜好,自然,孙老师很优秀,可我压根就不喜欢他,那学生虽现在还没有前途,可改革的春风吹来了,人们的思想要变了,过去的婚育观点,有些本身就不合理,我想过不了几年,也得改变,是啊!他现在一穷二白,但你不能说他将来还是一穷二白,任何事都是发展着的……”
“你跪下!”崔校医歇斯底里地喊着。
“跪就跪!跪自己的父母,不是跪你们的老思想!”她跪下了。
芳芳娘哭着出去了。
孙相猛然想到,自己不该留在这儿。他劝劝崔校医,就想硬行告别。熟料,崔芳芳把他喊住了,“孙老师,我很敬重你,有些事你也看明白了,我们都是新社会的青年,都有自己的主宰,爱什么?恨什么?这世界还是自己说了算,何况我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王相国在你的班里,你不能难为他,更不能以为和我的关系而同校长开除了他,做人不能这样狠,要让他过完最后农技五中的生活……不论如何,我恋他,永远恋他!”
“不要脸,还挂念着那个野孩子,可我要脸,你娘也得要……”
孙相无语地退了出来,终于明白了崔芳芳心里想着什么了。
芳芳娘早已不见踪影。
他失落的走出天井,月光下一瞅,过道的门上吊着一个人,他一惊呼,把崔芳芳娘那瘦小的身子托起来,一根长长的线织的围脖落在地上。他抱起她,讯速地回到屋里,明亮的灯光下照出一张煞白的脸,嘴角边已流出一串串长长的水沫。她已不省人事了。崔校医看过,立刻哎了一声:“亏你发现的及时,快去圈她的腿、脚、手,她上吊了!妮子啊,看看吧!把你娘要逼死了!”
“我的娘啊!……”正跪着的崔芳芳不知咋办了,激动地扑到娘身上,泪水纵横。
愁云笼罩着吴大奎校长,他叫苦不迭。他亲口告诉过孙相,准备开除王相国,开除不听话的学生是他的权力。并言学生谁再搞对像,就开除谁。
这是他在酒后说出的,但消息透漏出来却深深地震撼着校园,震撼着弓腰校长。
他仍是一天天地畅醉着,摇摇晃晃地走过街道。在他看来,新的碰撞开始了。他也叹息,新潮的东西终于和旧的传统观念接上火了。作为老校长,他对王相国的命运充满了焦虑的关切之情,更多地关注着他们人生刚刚开步的艰辛、快乐、痛苦。
见到弓腰校长时,吴大奎发了一通大火。
“老校长,不!大哥,这事咋办?我们还没遇到过,处理重了不行,不处理不行!还是挺让人为难的!”
“你说,我哥俩当老师都三十多年了,哪见回这阵势,学生跟学生搞对象,学生跟老师抢对象,都搞得我一头乱麻了!”
“这就是改革中一代人与我们文革中那一代人的恋爱观的区别!”
“也不能全怪改革留下的种子,这也算是社会进步的一种表现,我们无法控制的东西,再不反思我们下一步的配套工作,我们就有过失了!”
吴大奎沉默很久才道:“我从学生的身上看到了的东西,我理解他们,并不想贬低他们,也不敢抬举他们,他们现在的肉体与灵魂最变化不定,最桀骜不驯的成分,也需要我们的教育和谐地步调一致,抑制他们身上伪劣的品质,辅助他们优良的德行,可没有现成的东西我们照抄,伸手拿来套上。面对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屈从于,学校的规章制度!”
“我去过西北戈壁,见过胡杨树,欣赏胡杨树的性格,它们小的时候,也是在风中摇曳的,但是当它们长成大树后,就能独立傲视所有的严寒,狂风暴雨。我们所说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可能也是这个道理,现在的孩子是否再用我们那时的观点去观察,去衡量,我以为是在把我们的品格强加到学生们的头上!”弓腰校长说道。
“但他们开了一个危险地先例!一个王相国,一个刘焕美!那崔芳芳不是咱的员工,管不了。”
“开除他们,我以为有些苛刻,是笼统的,使他们没能清楚地明白他们的幼稚,一个开除,也许毁了他们的一生,毕竟这是他们成长之中的苦恼,也是我们教育人的彷徨,一个开除,有的孩子也许从此一撅不振,有压力的痛苦一生。他们的精神支柱一旦倒塌,他们的向上力,永远留在了混沌之中,走不出一个堕落的阴影,要是那样,我们的这种虚荣心,还会无拘无束么?我们心安吗?”
“你说得对!可是,我又不知该怎么办?岁月也真是有点看不开的红尘,是的!我们应该学会包容,我领会你的意思,希你助我一臂之力!不能再发展下去了,险些闹出人命来,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可以跟他们好好谈谈,思想工作不是万能的,有时还显得空洞,但这件法宝不能丢!”
吴大奎咽着唾液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你跟他们好好谈谈吧!”……
校园里新事不断。
文竹诗社成立了。原先,只有社员五十几人,接着,又有五十多人加入进来。到后来跨越了班级,连年轻的老师也加入了。这一下影响很大,人们开始谈论起北岛及朦胧派诗歌的意义,自然也谈到了先锋文学,爱情的话题是被人奉为不落的太阳的,社员们还有的幸灾乐祸得写起了诗歌,办起了诗歌咏唱会,这些现象又让吴大奎校长坐卧不安,多次对人讲过:别再烧香惹得佛调腚,这么多男女学生,整天地挤在一起,别他娘的再弄处一个绯闻来,到时候出了事,还是我吴大奎坐蜡!”
王相国近来的心情,像丢到大沙漠里来了,多了无边的空阔,无边的寂寞,如同孤寂地到了另一个星球。一切喧嚣消失了,一切温情没有了,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了外星人低声的哭诉,像迷路了。
这天晚上,他也来到了文竹诗社门口,正在踯躅,深感不安,幻觉仍像处在沙漠的边缘。
不一会,王旭光进来了,诗社里还没其他人,他把门合上了。王相国眉头紧蹙着,警惕地看着他,脖颈坚挺挺的翘着,正哼哼地笑着。
“啥意思?王旭光!”看见王旭光,他不安地咳了一声。
“你啊!交了桃花运,咋和女护士亲起嘴来了?哼哼——”他的头点着,“还瞒得了我?你这个毛孩子,是不纯了吧!”他用手拍拍他的裆部。
王相国站起来。看看他。揉了揉眼部,“老同学,别造作我了,我可是个安分的学生,只是这安分被人点燃了!”王旭光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我都看到了,你那小尾巴往那翘,我还知道!再说,我也是明白人……”
王相国的心跳起来。
他不知王旭光来的目的。王旭光说下去:“我们也许没有错,当你遇到美女,不为心动,作为男人那才叫有病呢?只是感情有时来的太早了,真的还没有心理准备呢?朦朦胧胧,羞羞涩涩,撩人心弦,令人窒息!”
王相国心里冷笑,嘴里却说:“你这小子也像被感情折磨过的人,这么成熟,这么感慨!”
王旭光哈哈大笑:“为情所困,为情所恼,不正是我们这个年龄所有人正遇到的问题,不许大惊小怪。”
“你还有一套!是不是品尝过伊甸园的禁果了?”王相国连连点头,心头却对他的直言不讳而赞叹。他笑着,用手对他比划了一下,见王旭光也用手连在一起,往下再一放。
“真的?”他笑了,兴奋得浑身抖动。
“你怎么样?”
“只兴奋的心跳过!”王相国又想起了崔芳芳。他已很多天没有见过她了。
“你们来了?”老校长拿着酒瓶,在院子里走。脚下有些飘,像站不稳,忽而头又撞上院里的葡萄树了,似有些疼痛,他朝先进来的王旭光挤了一斜眼,旭光看到了。故意把嘴一撇,算是会意。
“屋里拉!外边走声!”他把绿色的酒瓶放到大胯下面了。回头看看昏黑的过道。一年四季除了外出有事,酒瓶是不离弓腰校长身边的。
“你啊!相国同学,这会遇上烦恼的事了吧?你让人骂不能骂,说又不能说,可我要说,因为我喜欢你们青年人,我不说你们的爱好,只说你们正是豆蔻年华,应该把心思放到追逐自己的理想与前途上吧,这年龄有些东西它是虚的,过几年沉沉淀淀,它就没有了,像彩虹虽美丽,可它是要散去的,那美丽是霎时的,虚幻的,唯独现实的一点就是你们趁年轻去拼搏奋斗,什么卿卿我我,温情似火,应该尚早!”
王相国的表情不知是害羞还是内疚,试图从座位上站起来,又被旁边的王旭光摁下去了。
弓腰校长问:“你听到我的话烦,你要知道,我们也年轻过,有些经验不一定对,但听人劝,吃饱饭,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说崔护士如何,我说你寸功未立,人生之路还未远航,你拿什么去给深爱你的崔护士一个温暖的港湾,爱一个人,不是去掠夺她的感情,而是要让她活的安宁,幸福,你具备吗?再说,全学校都知道他是孙老师的对像,中国人有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而你做到了,你的人生的船停下了,被这早来的感情堵塞在深水港里了,你在彷徨,你在犹豫,更在窝囊的等待,麻木的观望,可是,王相国——良言逆耳,良药苦口,但愿我的话,能深入你的心底,经你辨别后发酵出另一番味道,谈恋爱是每个人的权力,可不适合现在的你,青年人!趁年轻向前走吧!别像挑脚夫们停在泰山的半路上,不进则退了,你的天资不允许你的脚步停下来!”弓腰校长长得虽矮瘦,声音却干脆响亮,说话像爆豆粒,别人根本插不进话去。
可王相国现在有些忍不住了!王旭光猛地抬起头,见他额上、脸颊、脖颈里到处是汗水。
“老师,我该怎么办?”
“你得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什么事情等毕了业再说,有时学会逃避也是一种生活,崔护士那儿,冷却她一会,也许她会有新的反思!如她真的喜欢你,是任何人无法拆开你们的,日月是最好的见证人!”
弓腰校长的视线通过了后窗的玻璃,被女学生宿舍前笨槐树下站着的人吸引住了。在那黑的阴影下,隐隐约约地站着两个人,那是正处在热恋中的刘焕美和张高。“又看到了这一对人”,他满脸通红,笑了笑说:“学校里开始花花绿绿了,可这色彩给人一种俗气的感觉,但这俗气可能没人阻挡住了!,却又接地气。”
王相国与王旭光从来没见过老校长情绪这样性质过,见他依墙而立,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在考虑某个深远的问题。
王旭光靠近他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小伙子!你们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你们生活的船应该开向远方,开向太阳,过早的陷在爱的漩涡里,会折了你们远航的翅膀的,别凑热闹,别随波逐流,人要管住自己,才能往前走!把那些东西遮挡起来吧,做个成熟的孩子,早开的花儿不结果!”
这次谈话后,王相国心里很舒服,他发现,弓腰校长的话里有一种他愿意接受的东西。
秋天整地的劳动很累人,学校里早就通知,建国三十五周年的国庆不放假了。一直把学校东面的地荡平,之后再多放两天。紧张的体力劳动给心里痛苦的王相国以精神上极大的解脱。他走到校园的街道上,感到胳膊无力,腿脚懒散,浑身像散了架。
在路上碰到王旭光,学校的水井台上已多了许多干活归来的洗浴的人,还有的正向这边走。
王旭光告诉他,晚自习不上了。
“吃罢晚饭,我你远着点走走吧!也叫散散心,早睡不行。”王相国看看他,没有多语,郁闷的不表态。正见张高扛着?头和刘焕美从东地里往回走。张高懒散着步子,第一次不那么急迫地往他和父亲同一屋的宿舍走了,他知道,父亲张付并不在家里,他回老家去了。即使在,那间小屋也有温暖的诱惑力了。他跟刘焕美的关系已炽热化,无人不晓。
“浪他娘那个腚的去!”有人从后面追上来了,嚷了一句,舒华来了。王旭光二人听得清楚,笑起来。
“又吃醋!”
舒华蹙蹙鼻子,“人家王相国也招女护士喜欢,可我是笨蛋,没人喜欢!”他碎着步子往前走了走,又回过头来大笑:“不过,是扮演了抢人家媳妇儿角色,那可是反面的,你说对不?王旭光!”
王旭光不笑,也不做声,停了一会说:“,你又攻击别人了,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反对人抢人家的媳妇,我的所爱也被夺了。”“啊哎!你自作多情,人家刘焕美又没向你表白。”
“她跟我写过情书,说是和我同桌的感觉真好,但愿永不毕业,就这么永远地看着彼此,可是,自张高转了城市户口,人家看我就烦,相当烦。”“做人有底线,朝三暮四,我喜欢崔护士的坚定。”
“你们拿我磨牙……”王相国慌慌张地站住了。
“不是改了么!”王旭光答道。
“可忘了,旭光,刚才孙老师让我告诉你,你家里来了人,在教导处等你,当时你正领着班里同学们干活,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一起去看看吧!”王旭光猛地愣住了,脸色骤变,“谁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是不是走了?”话未完,拔腿去教导处跑。
等三人跑来的时候,乔花正在教导处的办公室里等他。他进门后默默地站了一会,轻轻地喊了一声嫂子,这才偷偷看到了她消瘦的肩膀。他的头颅像被击了一拳,“嗡嗡”地作响。嘴里咕哝着一句:“你怎么来啦?”
乔花用牙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好多天不见你了。我去镇上卖烟叶回来,听村上的人说,你们学校这几日老是干活,想是你也苦,累得慌,正好有钱,给你送点,你有时间去下面的供销社里门市上买点零吃,补贴一下身子。“
“你!……”他蹲在地上了,两只手在剧烈地抖动,随后又抱起了头,喃喃自语道:“你能来,我挺好的啊,家里的活怎样了。”
“旭光啊!我们田间的活多是你叔婶来干,有时大娘和大爷也来 ,往家搬弄东西都是你哥旭友在干。”
王旭光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了,慌慌地坐到连椅上。
外面还站着王相国和舒华。乔花用抖抖的手拿出两张大团结的票子,递给他,他的手伸出来,有些迟疑,足有二分钟,却又退了回来。“
“拿着吧!我不坐了,还有三里路,是上坡,得推自行车回家,迟了,就黑天了。”
“你……嫂子!”
“一定安心学习,家里人都望你有出息!”她转过身正要迈步子时,身子却被拖住,她的衣服被连椅缝隙给夹住了。
“该死的木头椅子。”王旭光转身并弯腰把衣服扯开
“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她看看王旭光——几天的劳动越发使他显得体格魁梧,肌肉发达,一头乌黑的头发,眉毛下闪烁着一对大眼睛,嘴唇上已长出了一层茸毛。
王旭光却哑了,这时他在迷茫。眼睛直望着乔花推着自行车走远了,心中又不免流露出一种失意。目睹了全过程的两个同学开始过来和他搭讪。
王相国搂住他的肩头,舒华捂住了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问:“这是谁?”
话里话外,明显带有神秘、敏感而又撩拔人的味道。“
“那是我嫂子!”
“亲嫂子?”
“堂嫂!”
“堂嫂?都说嫂子小叔子,挤眼弄鼻子,跟你有一腿是不?要不咋对你这么好,给你送钱,是不是贴合你,好让你当大公鸡干活?”舒华朝王相国挤了几眼,歪歪脑袋说。
“是不是睡了?……”
“没……没!……”
“这等吞吞吐吐!“
“她那眼神,诡秘,撩人心弦!,看你的眼光那么专一。”
“王相国说得到位,他是情场老手了,会看!”
“咋又扯到我身上?”
二人仍在攻关。王旭光冷冷地笑了一下,像坚持不住了。
“这个笑法!像有这么回事,贼不打三年自招!”
舒华哈哈大笑起来,拍拍王相国的腰间,“王旭光也不是原装了吧!还有你!少装正经,是不是也奉献了,咱们同学,开门见山,说说你们如鱼得水后的感觉,我也早品味下!”
王相国先是摇头,看舒华发亮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嘴上过电了,关键时候还没湿过。”
“掩饰得不错,哪有染坊剩出白布的道理,这个解释技巧,——拙劣!”
“不信,我是这个!我有底线。”王相国竖着手,伸出小指头往下一压。
舒华今日像督察官,回过头来,眼睛又盯着王旭光,一只手快速地戳了戳王旭光的裆部,“这杆枪是不是拉过枪栓了?”不等王旭光反应过来,“快说,跟她什么关系?她凭什么来看你啊!”
“什么关系,她是我堂叔家的嫂子!我哥今年夏天,给村里扯电,为了救我,被电线杆砸死了!”
“寡妇啊!自古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稀罕你?你要远点了。”
“嘴里留点德吧,别信口开河!舒华——”
“是啊!怪可怜……”
舒华脸红了,自语道:“瞎说,瞎说,别计较,旭光,大人不计小人过。“
崔芳芳走了。
走了多日了。
不是调走,是去了县上卫生局里,一个什么科帮忙去了。
说是帮忙,实是人先过去,后再续调走手续,明眼人谁都清楚,她在故意地回避着什么。自然这是家人的努力,也是防她感情升华的最后一道屏障。当她走时,娘亲口向她发过誓,永远不要让她回到这个学校,永远不让她再见到那个穷学生的嘴脸,只要你跟他有一点联系,娘就去死。她知道,在娘面前,她没有权利反驳。想到娘的要挟,她有点怕,记忆就开始紊乱。
但这些不是唯一让她想到的东西。
一连几天,局办公室后面的梧桐树上,两只麻雀正栖身在上面,跳来跳去地,让小枝条儿都颤动了。偶尔一阵风扑过来,枝条儿恍惚惊悚,两只小鸟儿“嗖”的飞离了,不过,过一回儿,双双归来。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岂不正像其中的一只,孤单,无助。
她好多次忘情地看到王相国就站在走廊上,像一团粗壮的黑影在晃动。之后,他进来了,她已闻到了他身上有隐约的久违的汗腥味,她眼睁睁地看到了二十岁的王相国,站在阴影里,目光如炬,也许走得急,脸上淌有汗珠,一脸厚重。他们彼此惊恐,迟疑。
是相国啊,是相国看我来了。她多次想站起来,跑上去捂他的手。可是,一阵隐秘的秋风吹来了,她桌上的纸不知为什么滑落下来了,像苍白的一张脸注视着她。
一切都轰然一响,她身上顿时又产生了一股失望的光芒。她看见了梧桐树,看见了两只麻雀还在跳来跳去。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开始哭起来。但怕别的屋里的人或是走过门口的人看见,她愣愣地关起了门,又坐回办公桌前。
现在,正是下午下班的时间,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此起彼伏,两个男同事走过她的屋,把门一推,喊道:“崔护士,下班了!今晚学迪斯科舞去吧?”
“谢谢!我刚进城,想去看看几个同学,毕业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见他们!”两人向她回报一个笑脸,兴高采烈的边走边下楼去了。
等一切都静下来,她干枯的眼睛开始湿润!突然想起来了,由于走得急,由于一宣布她来县城帮忙,根本没有机会来同王相国道别,我不能躲着他,至少给他一个信啊。她开始俯下身子写起信来。
相国你好:
离开你才有五天,却度日如年。我离开,是无奈之举,也是向父母的一种妥协,希望你能谅解,我想:人活着,也不可能让自己的个性太张扬,虽是新社会的青年,有时还得生活在亲人的影子里,得尊重传统,但我很痛苦,这痛苦如同在深深的夜里只剩我一人,空虚,无聊。维你成我梦中的上帝,几乎夜夜光顾。
……
写到这里,她的脸上无声地划过两道泪水,她没有哭出声来,怕让楼里值班的人听到,此刻,她觉得还言犹未尽,又在信纸上写了一首小诗,并决定明日里给王相国寄过去。
她伸出手来,放在自己的嘴里咬了下 ,手又在眼前晃动着,眯着眼睛看了很久,一直凝视着写的信内容,不知道再做什么,把脑袋侧过去,又浏览了一遍。
此时,她听到了有人,站在楼梯里喊的声音,“小崔!下面有一个姓孙的老师找你,是农技五中的!”
她的身体怔了一下,自语道:“这家伙又来了!属粘黏胶的!”(作者:赵志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