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军营沃土
致青春
都说青春是河
河是海的礼物
可海也在奔忙
她也有忧伤
都说青春是月亮
一半明媚
一半阴凉
可我的青春轨迹啊
也有滴血的影子
离奇、荒诞、渺茫
都说青春是胚芽
也会在夜里成长
我只是一夜的歌客
隔着窗门倾听
摇晃的青春
在梦里流淌
但当青春有了一二三四的歌
人生路上就有绿色重叠
伴着花雨云朵
从此
故乡不再是
我一人的故乡
她是知我乳名的祖国
…………
新年将到,转眼来部队一个多月了,这是新兵要下连队的日子。一清早,王旭光起床来去锅炉房烧水。水烧开了,他回宿舍把四把暖壶灌满。又去新兵连长王光明屋里去拿壶。连长正在洗漱,看到他笑笑:“王旭光!”
“到!”
“今天又是一个好日子,你们终于要下连队了!部队有句名言,新兵下连,老兵过年,虽俗,却有道理,意思是,新兵下连队后,要尊重老兵,各种工作要抢到前头,今天,新兵连就要解散了,我们也要回到原来的炮营二连,你到部队来表现很突出,文化考试新兵第一,军事比武第一,特别是射击比武第一,加上你一表人才,新兵比武那天,团首长正好来观摩,对你印象很好,这几天老打电话了解你的情况,决定把你分到团部勤务班!”
连长是一个近三十岁的人,青州黄楼人,他的头发光滑整齐,个子高高的,身体有些瘦,一副弘廓的忠厚脸,两眼细小。
“调我去机关?连长!”王旭光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看着连长洗涮。忽然说:“连长!到机关不如在基层好吧?基层锻炼人!”
“你这小子,咋不分孬好,去机关站得高、看得远!”连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肥皂,脸上都是肥皂沫子。
又过一会,他尖声地叫着王旭光的名字,“你这小子,与众不同,不随波逐流,不乱七八糟,有的兵在挖门子找关系往上爬,你却留恋连队,说明你是真心来部队上想有所作为,奉献国防事业,我们喜欢这样的战士,部队也需要这样的战士,但我得给你讲清楚,正是因为对你负责,使你欲穷千里目,更上一从楼,你必须服从分配,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力!”
连长咽了一口唾沫,突然烦躁地跟他说:“有些事情,太复杂,跟你说不清楚!你把汤指导员喊来!”王旭光点着头,心里并没有惊恐,倒是有些腼腆地走了。
“这小子,将来是块才!”不知是有意无意,背后传来连长神气活现的自语声。
都知道要下连队了。
今天的早饭,是新兵们在新兵连的最后一顿饭。这话是汤指导员点名时说的,吃过饭后,别的连队就来领人了。吃饭时,王旭光来找王相国,吞吞吐吐把早上连长跟他的谈话倾盘说出。
王相国自然有些垂头丧气,说:“你都那么优秀,文化考试你第一,我第二,射击你也是第一,我跟你差一个个名次,都怪我本领不如你!我分向哪里,还没有底。”他似有难言之隐,抓耳挠腮,向王旭光吐露着心中的不快。
过了一会,他冷静了一些,抱着脑袋,茫然地注视着椅子,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王旭光,我无论分到哪里,我都会以你为坐标,向你看齐,咱俩是亲战友,亲同学,我的起点虽然可能比你低,但我的意志不比你低,我会努力证明我是一个合格的革命军人!”
“对!人无志,好比人无眼睛,就让我们在部队的大熔炉里展开正常的竞争!”
“好啊,王旭光……”王相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又突然说:“时间会证明的,我们是从安丘走出的兵,不会迷失方向……”
当然,王相国和王旭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是一定地分开了,各奔东西。他们早就隐约听说过新兵连结束,新兵会分向不同的连队。王相国由于新兵连里表现也很突出,已有好几个单位来查看他的档案,了解他的情况,也许会分配得不错。
训兵的操场依旧,宿舍依旧。可宿舍里已没有铺盖了,大家又打好背包,站在了操场上。
王旭光望着这一排排年轻的脸,望着这一月多的日子刚刚熟悉过来的宿舍,心里有些留念。
最后给大家讲话的人自然是汤指导员。不过,今日也许是别离缘故,他显得有心无力。说:“今日,我们就要下连队了!这是个历程,大家从一个学生,或是工人、农民,今天成为一个真正的解放军战士,个人的命运靠自己把握,部队是个广阔的舞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希望大家到部队,做出一番成绩来,报答社会,报答部队,报答父母!”
还没公布人员去向,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操场边。对于在营房里的新战士来说,那辆吉普车算是新生事物。有人看得仔细,并喊出了排号,jx0001,但都不知道这些字母表示的意思。
王相国还是道破了天机:这是团部来接王旭光了。
“一二三四……”报数的声音重叠着。
汤庆云这时候走近王旭光,告诉他:“小王,我送你上车吧,从接你到送走你,共四十五天,这四十五天,你证明了自己的优秀,在部队的大旗下,迈出了第一个正步,这正步踢得有力,这是人生的开始,只要不泄气,你一定在部队有所作为,我厚望与你!”
“谢谢指导员的培养!你是我部队生活的第一个老师。”
“走吧,你今天才算一个真正的兵,把刚才点名发的领章帽徽拿出来,我给你戴上,像模像样的去机关报到,千万别小瞧了这领章帽徽,它是我们的灵魂、生命,到机关服务首长,必须心细、周全。”
“嗯!”
“记住,每一个人带的兵,都希望兵有出息,像老师一样盼着他学生有个好前程呢?我也一样!”
“没带针线吧!幸亏我带着。”
王旭光茫然地垂手站着,任凭他手中的线在自己脸前飞来飞去,他听到了他的呼吸,热气热呼呼地喷到了脸上,再睁眼看时,那张熟悉的脸似是静止了。
领章缝好,他低头咬断线。
“师傅领上门,巧妙在个人,这就是我的态度!”
王旭光忽地抬起右手,庄严地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礼,待手放下,他又说道:“我会常来看您的!”
汤庆云微笑着伴他向吉普车走去,司机把王旭光的背包接去了,放到车上。
“在首长身边服务,一要细心,二要用心,不能多言,该说的要说,不该说的坚决不说,懂么?”
“懂啊!不懂的向老兵和您请教!”
“团部和我的连队相隔有一里路。怎么个联系法?”
“关键时候有电话啊!”
发动机真的动了,“嗡嗡”地响起来了,轮子已向前滚动,压得地上的小石子“咯吱咯吱”四处乱飞,而且越来越快。
王旭光上车了。
汤庆云不知还在想什么,没有说一句话。直听到王旭光喊再见的声音,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才大喊了一声:“其实,连队今年的文书退伍了,还缺一个相貌堂堂的文书!好兵走到哪里,都有用武之地。”
王旭光来到勤务班后,是去团长身边服务。也许是新兵刚下连队,今年的勤务班全换了新兵。
下午一上班,勤务班的班长把七八名战士集中起来,接着先把王旭光介绍给了大家。
班长说:“今年大家来了,除了我,咱班都是新兵,有活力,咱就唱一支歌欢乐欢乐!”
班长的手在半空挥了一下,说:“让小王说说,唱什么吧!”
我指挥,小王起头。小王啊!你的官比我都大了。”
“我……起头?”
“咋了?把歌声喊出来,歌声也是战斗力,是精神风貌,都是战士,扭扭捏捏,不是咱当兵人的风采!”
“好!,班长让我起头,那么,我就领唱《我是一个兵》”
班长在微笑,白色的衬衣口下。露出了黑色的胸毛,脸上发着醒目的光亮,他被王旭光的热情再次感染了,当王旭光的“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的头一起,他朝四周扫视一圈,他的感情就来了,闭着眼,边唱边打起了拍子。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
在唱歌的时候,王旭光倒背着手,处于稍息姿势,很卖力,。
他看见了不远处,停靠着的四五辆吉普车后面,有个粗壮的身影在动,那是一个着了军服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西去的太阳,照出他浓缩的阴影。王旭光依稀看清了他的模样,白净净的脸,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个子很高,目光如炬。
这时,班长茫然的手却停了下来,突然喊:“立正!”
动作很快捷。
只见他,挺胸提拳,跑步到那人跟前,又立住。
“报告团长!勤务班正在唱歌,请指示,班长黄朝忠!”
“好啊!新兵都报到了没有?”
“报告团长!新兵们今上午已报到,王旭光也已报到,我准备带他今下午去您办公室交待工作!”
“好!喊他出列!”
“是!”
“王旭光出列!”
“是!”
王旭光回头来望了大家一眼,没有迟疑,提气小跑来到班长身边。
团长细细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像穿过时空,带着某种欣慰的笑,说道:“没戴领章帽徽前见过,这回都戴上了,显得更精神!”
王旭光顿了顿,想起来了,新兵打靶时,在射击场就是这个人,当他在趴下射击时,把他的两腿分开,进行了动作纠正。直到望着他每发子弹,发发打了十环时,他才笑着走开。之后,他去和王光明连长又细拉了很久,可没有人告诉他这就是团长。
“我路过,被你们的歌声吸引过来了,好啊!有歌声的地方,就有青春在燃烧的地方。”
“黄朝忠!”
“到!”
“王旭光!”
“到!”
“二人都有了,听我口令!”
“向右看——齐!”这时的王旭光听到了口令,像有一种本能,有节奏地靠近了班长黄朝忠,眼睛注视着他的脸,一动不动。
团长瞪大了眼睛,满意地瞧瞧这个,瞅瞅那个,又很快地发出了以下的口令。
“向前——看!”
“稍息!”
“立正!”
“正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
这是富有魅力的口号声,眉毛飞扬起来的表情就浮现在团长的这张脸上。
口号声没有停的意思。
一条半米深的排水沟摆在了前面。
王旭光的心里一愣。平日里这条沟一步越过,不犯寻思。可今天已走了二百多步正步的他们,已是强弩之末,有点费力,远路无轻载啊!但口令不停,步伐不能停,更不能乱,还得两人步调一致。不!什么也不能想!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一半的心思给了两眼的余光,一半的心思给了不使自己败下来。过河了,果然,口令的喊声,确实没有停下来。
“立定!”沟已过了,团长的口令声才停下了,他俩站在了原地,像两尊石雕,一动不动。
“瞧瞧!这两个兵,还很刚强,像我黄新江的战士,视口令如命令。”他高兴地嚷了起来。“坚强的战士,我喜欢,黄朝中 看你们大汗淋漓的,平时多练武,战时少流血,你们回去洗洗吧!洗好了,带着这个小王去我办公室,我要好好同他拉拉,历练历练他,孺子可教啊!孺子可教啊!”
“解散!”他喊了一声口令,抚摸着自己粗粗的手掌,又把它扬起来,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很久,对他们微微一笑,走了。
“祝贺你,小王,这是黄团长来看公务员,你得好好珍惜,有多少战士千方百计去找这份差事,可没有这福分,在首长身边,以后不论提干,考军校、转志愿兵,那都是首先考虑的人……”班长在捧他。
等他第一次来到团长的办公室,屋里已被收拾过,很干净,家具和地面还散发着新鲜漆的气味。室内光线很好,屋里还有些热,阳光照耀在一张老式的床上,床单是新的,白白的,枕头摆放得整齐,一个高高的挂衣架上,挂着一顶有着红圈的大盖帽。
当他和班长进来时,团长正在红色的桌上写着什么,见他们进来,礼貌地站起来,笑笑,“欢迎小王来工作!”视线却停在他脸上。
“小王啊!你是新来的,我这团长也是新来的,咱这是战友了,告诉你,我也是农民的孩子,六八年的兵,参加过珍宝岛战役,你别有什么想法,你来我这里是工作,我也是工作,你做好事务性工作之余,咱就是战友,是兄弟,不!如果你叫我叔我也不烦,你别拘束,希你多来和我聊聊,闲时我想了解一下你们这些新时期的兵,到底在想什么,同时,我还有个要求,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高中生,且是优秀生,部队寄希望你们以后担当重任,但要有兵味,军事素质,文化素质过硬。”
“报告团长!王旭光懂!”
“好啊!以后,在我办公室敬礼就免了。”团长忍俊不禁地笑。他的心情似乎特别好,摸起了一只熊猫烟吸了几口,咳了一下。随口说:“这烟太呛,不如青州烟顺口。”他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问了一句:“小黄啊!你当兵几年了?”
“报告团长!七八年底入伍,七九年的兵,新兵连一结束,就去南方前线了,守了两年,湖北丹江口市人!”
“奧!老兵了!该到转志愿兵的时候了,你的报表我看过……”
“小王,你看他们都是优秀兵啊,没事的时候,多同这些老班长谈谈,多了解一些部队的光荣传统!”团长看看他,又去看看班长。
屋外的过道里突然响起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老黄!老黄!你看今早上,‘混世魔王’上班没拿钥匙,她今日下午回家早,军人服务社里清资。我回家晚,她回家,没钥匙,这东西先放你这儿吧,要是有时间,你安排人送去卫生队。”
她走进门来,一眼看见了站得笔直的黄朝忠和王旭光,朝王旭光瞟了一眼后。道:“小黄啊!你在啊,你就把钥匙给晓晓送去吧!,这位是新来的小兄弟?这么年轻,一看就是新兵!”
“嫂子,上班去?”黄朝忠向她敬了个礼。
王旭光走向前,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大姨好!”
她笑了,“平日里我是嫂子,嫂子是我的代名词,专利,这回有叫大姨的,心里舒服!青年,是来团部工作的吧?好啊!我叫裴书琴,在服务社工作,这是我们家老黄,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团长用眼光看她,示意她快走。
“你看,原来的公务员考上军校走了,留下的不是老点,就是不灵头,这回看了这小伙,起码水灵,精神,老黄啊,这人就要留在身边?”
“我们正有事要商量,钥匙待会我会找人给她送去,或是电话找她自己来拿!”
“嫌我碍事。”她笑出了声,捂着嘴,小心翼翼地说:“不拖累你们了,这青年眼睛长得也水灵!”
钥匙自然是王旭光送去团卫生队的。
他刚走近卫生队,墙内院子里就响起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不停的用舀子泼水的声音,哗啦哗啦,节奏很有规律。
他在砌成砖墙圆环状的门口外站了很久,不敢迈进第一步,生怕里面泼他一身水,他故意地喊了几声,“里面干啥呐!”很见效,听到声音,里面的哗啦哗啦声停了。
院子里的水泥地板上还淌着水流,有些杂乱,是为清扫玻璃窗户上的灰尘用水浇洗的。这时进门的他,也看到了有三个女兵正站着呆呆地望着自己。他有些窘,娘呀!这么个看法。
女兵们笑出了声,知趣地捂住嘴,只是笑得肩膀不停地颤抖。
“你看啥啊!我们三个是老虎啊,把你看得走路都走样了,像观摩会,你千万可别传出去,会影响我们卫生队形象,吓得战士们也不敢来看病了!”
他硬着头皮道: “报告各位同志,我是司令部勤务班战士王旭光,这次来找黄晓晓同志,给她送钥匙,因没戴军帽,不适宜敬礼,在此鞠躬,权当以后认识!”
“一个刚来的新兵蛋子!”
“我就是黄晓晓……”
“你是黄晓晓同志 ?”
“你叫什么来着?”两个护士非常顽皮,执意让他再报告一下名字。
“各位班长!我是今年的新兵,大家,一定是老兵了,按照部队惯例 ,大家都是我的班长!”
“算你聪明!”话里自然有恭维的成分,也有对他的崇敬。
黄晓晓的眼睛一直在看王旭光,任凭听着其她两位女战友对男同胞可爱地挑衅着,灼灼逼人,却富有柔和感。
她凝视着王旭光,心海妙曼、迷蒙、痴迷而妩媚。她想起了红楼梦里的的一句歌词:“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可这是为什么?天底下来了个男新兵!”
“黄姐是怎了?昔日里伶牙俐齿,今日无声,是不是今日的风景太美,猝不及防的话说不出来了。”
黄晓晓问:“你说谁?”
“说谁谁知道。”
“给你!”王旭光的心动了下,把钥匙从兜里拿出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回去了,各位姐姐没有吩咐吧?”
“好啊!黄姐不发话,谁敢有吩咐!”女兵们仍在笑。
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咋这么柔软呢?
黄晓晓有些迟疑,说:“不屋里坐坐?”
“我回去,怕首长又是吩咐。”
一个护士过来了,站在黄晓晓身边耳语,黄晓晓笑了。
“小同志,你是男子汉,这不!今日是星期五,来医院就诊的官兵少,司令部下通知让机关清扫卫生,要来检查,这是惯例,你看,这窗户高,我们女同志海拔低,擦不着上边的玻璃,只能用水泼,辛苦你帮我们给擦一下……我们想你不会拒绝女同志的合理要求!”
“好!”王旭光看看窗户:“只是,有的地方,我也擦不着!”
“我们把椅子拿来,给你扶着!”
黄晓晓招呼王旭光,“窗户上还有水滴往下掉,得慢慢来,别把头湿了,引起感冒。”
“看啊!看啊!黄姐心细,关心男同志头头是道,我们朝夕相处,何从这样关心过姐妹们!”
“新兵蛋子条件优越。”
“要不是黄姐说,俺也会道,小兄弟啊,窗户上有水滴往下掉,别把头发湿了,引起感冒……”
“这叫争风吃醋,嘻嘻!”
王旭光不知说什么好,自己爬上去。三个女同志冷眼看着他离了椅子又爬到窗户台,似乎正往下看,黄晓晓问他:“你要找什么?”王旭光说:“给换块抹布啊!”其余的两个女护士突然笑:“妈妈的啊!没有了啊!没有了啊!”
王旭光说:“没有了让我上来干什么?不是擦擦这些灰尘么?”笑着的人突然把椅子撤了。只能站在窗户上不能转弯的王旭光有些慌,欲下不能,欲站不能,尴尬的样子。
“这么聪明的人被我们涮了,多想,你就是我们卫生队的一道风景,永远趴在窗户上让大家欣赏!”
王旭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各位班长,我跟大家无冤无仇,都是战友,抬抬手,让我下来了吧!别胡闹!”
“你得每人叫声姐姐!”
“部队里不兴称兄道弟,也不兴姐妹相称,一律是同志加战友!”
“奧!还是个规矩人。”
三个护士不吭声了,开始掰着自己的指头,有的还“咯吱咯吱”地响。
王旭光:“想不到,我王旭光心地善良,却上了三个女战友的当,女同志今天不光彩。”
“还不服啊!”女兵们笑。
“大丈夫能屈能伸,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说句软话。”是黄晓晓好听的声音。
“你们几个喜欢恶作剧!”
“我们也喜欢小男当兵的啊!”
“你们善好羞辱人!”
“不!这叫开玩笑,部队上规定,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这叫活泼,懂么?”
“不就是喊姐姐么?好!我喊,黄大姐!”
“哎!上路子了。这个弟弟好!”
“这个姐姐姓什么?那就也叫姐姐。”
“还有哪个人喜欢我叫她姐姐?”
“我姓董,就叫董姐姐吧!”
“你今年多大?”
“二十岁!”
“还不如我大呢!”
“我当兵比你早一年,按部队的程序办!”
“好!董大姐……”
“还有谁需要叫姐姐!””
“我,嘻嘻!……”
黄晓晓感觉出来了,王旭光在笑,没有半点猥琐,他的气势气坦坦荡荡。
“咱这弟弟啊!还真有点男子汉的气息!”
黄晓晓看到王旭光从椅子上跳下来。
“我不欠大家的,倒是你们的小动作让我认识了你们,认识了团卫生队,各位姐姐啊!我可不是你们的病人,我是正常的战士啊!这叫不打不相识。但我印象中的卫生队,恶作剧的美女如云。”
“哈哈,长记性了!”
之后,黄晓晓愣愣地看着他,说:“希望你常来,是不是?”
王旭光:“你们作弄人,躲还躲不及,没意思。”他羞涩地把手放在胸前。
“大家觉得你有一种透明感,像枚银元宝。”
“我咋成了银元宝啊?”
“呵呵!银元宝,小小的银元宝……”三个女兵哈哈大笑起来。
王旭光有些不自然,故意仰着脸,慢慢地瞅瞅这个,再看看那个,自语地说了句:“桃花的颜色是无价的。”
随着,元旦节日地到来,街头的树叶在寒风中落尽了,沂山周围的山野,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枯黄,在向阳的丘陵前的角落里,还有些坚强的树木上,挂着坚挺着的树叶,有的被霜染成深红,像散落的一团火焰,在蓝的天空下,显得深邃,宁静,倒让浮躁的人变得心里清澈如镜。
王旭光站在营房里道路交叉口上,感到了寒风充满了刺骨的寒意,他想:再穿单衣开始招架不住了。
这一天是星期天,他请了半天假。他先到图书馆换了书,又借了一本新的。从图书馆走出后,时间还早,他想到炮营营部去找当通信员的王相国玩。当他走到影院的北面时,突然被一个人拽住了,回头一看,是黄团长的夫人裴淑琴。她的身后站着穿了便装的黄晓晓。
“我从老远就认出了你!”她的手里拿了一袋口酥。
“大姨您好!”
“好着呢,来团部多少天了,我这几天,还念叨着你?也不去我家玩玩。”
“这……”
“一看是山里的娃老实,可我就喜欢山里的娃!”裴淑琴扯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到淌水的沟渠边。
“我正想问你一件事!你得实话实说,”她边说,边回头看看站着的女儿。
“什么事?”
“你是高中生吧,我家老黄好像提起过你的事!”
“是!”
“这次,五六百人的新兵文化考试你考了第一?”
“嗯!”
“在家订婚了没有?”
“大姨,没有!庄稼人的孩子一般结婚晚,再说我是从学校来的!”
“那好啊,来部队考军校吧?部队的空间大着呢。不知咋的,从见到你地那一刻起,我从骨缝里感到你亲,也许冥冥之中是一种缘分吧!”
“妈啊!你是查户口来的?弄得人家多不好意思!王旭光,我妈就这急性!”
“黄护士,你好!”
“看你这记性,想想,我喜欢的称谓,要不再请到窗台上……”两人都笑起来了。
“姐姐好!”王旭光终于靠不住了,喊出声来。
“你们卫生队的女同志坏,好整人!”
“哈哈!那是在整傻子!”
“你们认识?”
裴淑琴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王旭光,撇撇嘴内心里说:“这小子咋看咋耐看。”
黄晓晓只是笑,没有回声。
“王旭光,有空到我家里去趟吧,我家还有点活,帮助干一下,啊,原来你们认识!晓晓啊!他就在你爸爸身边,我不拿他当外人,你们聊着,年轻人的话题和我不一样,我走了!”
黄晓晓望着远去的妈,再回头望着呆呆的满脸红涨的王旭光。
“你看的什么书?”
“政治经济学!”
“为什么不看名人的小说!”
“我觉得看小说还太早,没有时间。”
“为什么?”
“还是以课本知识为主!想充充电。”
“你想考军校?”
“我来当兵,只想在做好工作的时候,也考虑选择将来的前途!”
“对啊!年轻做首长的公务员,靠一副漂亮的脸蛋,这不是唯一的财富,主要是知识,像我当兵四年了,是靠知识考进了部队的军医院校,今年才分配基层的!你有信心,有理想,我佩服。”
她的这一双目光逼得王旭光有些胆怯,把脸转向电影院,喘息着说:“我得向你学习,做部队的有用之才!”
黄晓晓抿了一下嘴,表情温暖。
“我不像你,有个当团长的爸爸,我是农民的儿子,啥事得靠自己……”
“喔!你们这样看待我,其实,我爸也只是给我策划一下具体发展的方向,小事他从不过问。”
王旭光拘谨地开口:“黄姐!我下午去找你和大姨玩吧!”
“别忘了,我妈可是真心约你,再说你刚来,也应该……”
“嗯!知道!”
王旭光走了,黄晓晓站在那里,愣了很久,她感到,他的背影里,似乎有玫瑰般的东西牵着她的心。
王旭光来到炮营营部。
一个细高挑儿、白净脸的兵正穿着绒衣在晒衣线上挂衣服,刚洗出来的原因,衣服上有串串的水线流下来,可能风大的缘故,线在跳跃。
“他娘的,这风……”他不知是埋怨天,还是埋怨自己,后面又来了一个一个战士,怀里抱着一床棉被,棉被的那头已顶在头上,待被子晾好了,重量达到了,线的跳跃才停下来。
“小广东,咋又梦游了,是不是昨晚又画了地图,拿出来晾被子了?”
凉被子的战士反了他个白眼,气咻咻地说:“管你啥事?”
“嘿嘿!你只管开车,方向盘在自己手里,画不画在自己,不画的人证明没男人的功能!哈哈!”
王旭光听出笑的人是王相国。
“相国,又砸牙了?”王相国本能地转向王旭光,摊开手说:“刚才还念叨你,准备洗完衣服,晒好之后,去找你,没想到你捷足先登!”
“回宿舍里谈吧!”
二人路过营部游乐室,看到放假的战士们正在看电视,电视上播放的是董文华演唱的《十五的月亮》。
王旭光低声问道:“在这里怎样?”
“还算好?营里彭益忠教导员同我说,老书记要调走,不过一月让我干书记,并说,在营首长身边,有前途,无论提干、入党、考军校,都得首先考虑,当然首先是要做好一个优秀义务兵。”
王旭光低声说:“努力拼搏,才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唯一途径!”
“你怎样?团首长待你如何?”
“很好!团长很关心我的学习情况。”
“这个我知道!”
“他的家属……还有……对我也很好。”
“咋吞吞吐吐的,不像一个老爷们!”
“有些话我无法说,现在还云里雾里的。”
“哎呀!我的同学加战友,是讨女人喜欢的!”
“怎及你,把护士都迷住了!崔芳芳可是很爱你啊,你给她去信了没有?”
“去了,怎样?”
“我怕你给人家冷地瓜,嘻!”
“哈哈!是不是你有人也要你的热地瓜了?”
“相国,咱在部队,不文明的话少说,可用代名词啊,我两之间的通用名词。”
“就这么定了!”
“你个老奸巨。”
“你个情场老手!”
“别胡说八道了,相国,关键是我去团部十多天了,团长夫人约我去她家,我不能不去,同她女儿也多次打交道了!”
“我听出来了,他家的人挺喜欢你,这回如果靠上团长这颗大树,你前途无量,到时候别忘拉我这个同学加战友一把!”
“不!我不想靠别人改变命运,我知道,团长喜欢我,信任我,是喜欢我的表现,但这表现里,不正是我们不屈服命运,而让知识、奋斗改变命运的气质?靠自己是我精神生活的唯一方式,我什么都可放弃,唯这一件摆脱不了它对我的束缚。”王旭光突然说。
“我知道你的心,向你看齐……”王相国脸上微微一红,垂下了眼睑说:“你去团长家,得好好琢磨一下,人家找关系挖门子,找不到庙门,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可得好好珍惜!”
王旭光眼睛望着远方,一声不吭地站着……
“我们去会议室谈,那里清净。”
相国推开营部会议室的门,一阵冬风吹进来。王旭光做了一个深呼吸,胸部自然有些舒服,出于本能,他道:“我们这些山洼洼里出来的孩子,连礼都不会送!如果去,我咋说?说什么?要是人家不要送回来怎么办?丢人啊。”
“旭光,这关系学也是一门学问,有句老话,叫好汉不打送礼人。你放心。”
“这不愁死人,愁死个活人。”
这时,王相国走动起来,微笑地说:“我说老战友啊!咱已经走向社会了,初涉江湖,看来还得琢磨学会送礼、找关系了!”
王旭光的目光盯在他脸上,低沉地说:“我只有每月六元钱的津贴,才发两个月,我担心,买不到好东西!”
“我还有二十元,要不你拿去!”
“好啊!可先借我!”
“买啥呢?”
“贵重的买不起!”
“团长有什么嗜好?”
“抽烟、喝酒!”
“烟买不起。一条石林烟四十元,送一条去,不像样,拿两条,捌拾元,你我的津贴加起来得六个月。”王旭光一下坐下了,像遇到一个无比重要的大问题。
“你看,我们投其所好,给他买酒,我去过军人服务社了,这儿离我们不出百里,还有我们安丘县出的景芝老白干酒,黄瓶的,用油纸袋缠着,包装还算可以,在我们那儿,也算高档酒,送他两瓶,十多来块钱,你我承受得起,就说家乡的土特产,有家乡的味道,团长那么喜欢你,一定喜欢咱的家乡!”
王旭光还在为难,憋了半天,宣誓一般地说:“好像去刀山火海!”
“咋了旭光?像李玉和去赴鸠山宴似的悲壮。”
“要有勇气!旭光,看来认识社会还得从送礼开始!”
旭光只好说:“好吧!听你的,老同学、老战友!你是我的大山,你是我勇气的摇篮,拿来。”
“啥啊?”
“钱!”
王相国沉默。
“还写借条吗?”
“操。和谁呢?我想撒尿了,你等着……”
营房坐落在沂蒙山区的大山怀抱里,刚入伍在新兵连的日子里。天气还可以,可一进十二月份,忽阴忽晴,整日里很少见阳光。加上王旭光身上生了许多红点点,苦痒难耐,浑身都抓烂了,夜夜难眠。
王旭光同班长抱怨说是不是皮肤病?黄朝忠大睁着两眼说:“我来时,也是这样,这叫换水土吧!其实,四处奔走的人都会有这感觉。”
他回答了四个字:“吃息斯敏!”王旭光只是笑:“我来自农村,什么样的苦累都受了,药就免了。”后来又过了两天,痒止住了,他慢慢适应了。
王旭光搬出勤务班了,搬到了团长办公室的隔壁,自然是为了照顾首长方便。以前这间屋子是团招待所的房间,对面就是宽阔的柏油马路,路边站着白白的灯柱,再往东就是一个大的球场,油亮亮的水泥地面发着光,再远处就是团礼堂,礼堂很高,从侧面看,像一个大口罩,正中央挂着一颗水泥雕琢成用红漆凃过的红五星。
这是一九八四年最后一天的下午,本来就是星期天,营房里已飘起饭菜的香味,南面团直属连队的炊事班已准备元旦的会餐了。营房里正处于放假地混乱中,人来人往,闹闹哄哄,似一切没了章法。
他不能乱。他来到团长的办公室。团长像今天来过了,办公桌上的文件、书零落的摆放着。他自然收拾后摆放整齐,又把他放在床上的军衣提起来,挂在衣架上。这一会,没事可干了,此时他想起,团长的那份和善的面容,是啊!该去给首长拜早年了。
他回了自己的宿舍趟,背上自己准备好的挎包,摸摸早装好的两瓶酒,像不放心,拿出来闻闻,看看瓶口里溢出酒没有,坚信一切正常后,又放回包里。他沿着一条水泥路,喁喁走来,他到机关家属院区了。
放假后的家属区,街道两边打扫得很干净,街上行人很少。他站的前方就是团长的家了。有两扇门通往天井,透过门,他看到,天井里满是摆放着要晒的大白菜,东面是摆放整齐的木棍,其中,一辆小轮的凤凰自行车倚着墙,车座子上也放着两颗白菜,窗户台上拴着一根晒衣绳子,同南面的白杨树相接,并且也晒满了衣服,人不低身,根本无法进院来。
“啊呀!朝中兄弟!你跟老黄这么多年了,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倔强的吓人!你放心,他这样做,不说明他不喜欢你。东西你拿着吧。我就不留你吃饭了,要是你不捎东西,他也不会让你走。”是团长家属裴淑琴的声音。
王旭光的目光正穿过上打下挂的晒着的衣服,朝里张望,他看到屋里的门一开,站在外面的是勤务班长黄朝忠。他的手里正提着一个方便袋,说:“嫂子!我又没带多少东西,过节了,就来看看老首长……”
“小黄啊!你平日里对他很体贴,他常常跟我提起你,工作干得不错,这次改选志愿兵,他还提起了你,可你这样做,反会使他伤心的……”她摆手明显做出了逐客的意思。
黄朝忠却不肯走,视线却在她的脸上转来转去,有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
“别难为我了,再说,这不是提防,老黄说了,只要工作好!”
“班长来了,肯定是送礼!”王旭光又贴着耳朵听了听,心里飘浮着巨大的空虚。
“小黄……小黄……把东西拿着!”院子里传出来团长家属的声音。“我算服你了,跑得这块!”
一个着了军衣的女孩,从南边来了,那女孩脸上挂着愉快的灿烂微笑。“旭光来了,怎不进我家?”
“你……”他警觉地会头看。
“啊!也不叫姐。我去了一趟服务社,给妈拿毛衣回家。”
她拉起了王旭光的手,对着他。“你这是咋了?到我家门了,搞什么名堂,在门口转来转去神神秘秘!”
她正说着,有人推门,“吱呀吱呀”的声音,两扇门都开了,黄朝忠的腿先迈出来,头还不断地往里看。
“是黄班长!咋不再坐坐了?”
当黄朝忠的脸转过来的时候,自然满脸惊恐。
“啊!是晓晓和旭光啊!”他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后,就快速地走过拐弯处了。
“回来小黄,回来小黄!”跟在后面地裴淑琴追着叫起来。
黄晓晓拉着王旭光的手,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目睹着这场似是匆忙的戏,表情忽惊忽喜,“哎呀!笑死了,今天是咋啊!黄班长跑得魂不守舍,妈妈追得像索命阎王!”
跑出来的裴淑琴看到女儿拉着王旭光的手,眼神难免有些诡秘,表情有些僵硬,鼻孔里“扑哧”一声,笑起来。倒是黄晓晓反应快,陪着笑脸说:“我老远见旭光在门口转悠,看样子他又想离开,是我要拉他来家里去坐坐,可没及得说话呢,黄班长就跑出来了。”
裴淑琴用手摸摸书包,却又猛地缩了回来。说:“黄班长啊!黄班长,你又给我出了个难题,你送的东西,我还得跑趟腿送给你。”
黄晓晓一怔。
“快改选志愿兵了,他是你爸爸提名的,可你爸烦脑这一套!”
“可不是,我爸爸最烦搞这一套。”黄晓晓挠着头。“不过,黄班长还是挺能干的,搞这些就太不像话了!”
王旭光的心里乱跳,五味杂陈。
“好了!旭光来了,屋里吧,外面冷!”裴淑琴在说。
待他仨个进来的时候,王旭光清楚地看到,黄团长正面向背面的窗户,表情有些严肃,他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团长突然讪笑一声:“你看,本质很好的战士,工作也很好,可也知道送礼了,这叫外面老实,内心激扬,你看今天的兵咋带?我觉得别扭,你说,这个黄朝忠,我感觉还是不错的吗,可上哪学上了这毛病,不纯洁,你急啊!我这人只看工作,不图你那东西!”他很痛的样子苦,不住地摇着头。
裴淑琴有些慌,脚步轻轻地走向前去,柔声说:“老黄,你看谁来了?”她向回头的团长挤挤眼睛。
“奧!是旭光来了,别站着,坐啊!晓晓拿马扎!”
“你看!我被黄朝忠的事弄头晕了,事情你处理得怎样?”他忽然又转头问裴淑琴。“他的屁股跑得快,我哪是他的对手,待我出去门,连人影都不见了!”
团长几乎惊得要跳起来。“说了半天,你没完成任务啊!你个老好人!”
“老黄!你先别急躁,人家小黄也是无奈,这时候的兵,不是你们先前的兵了,思想开放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家为自己的前途挖门子,也是正常,不能站在我们的角度衡量一个人!”
“这真是笑话呢?想我老黄,从六八年入伍到今天,从没给首长送过一份礼,如今年纪大了,居然接收战士的礼物,我觉得是一份羞辱,你是不是见人送东西来,就有一点优越感!”
裴淑琴沉默了一会,说:“老黄!不管怎样,中国有句老话,好汉不打送礼人,我还是按你的意见去办,不能太急,待晚上我把小黄的烟,趁天黑送去,见的人少,他也有面子,你也有尊严,要不传出去,满城风雨,再说,小黄还是工作挺认真的吗!”
团长问裴淑琴:“这石林烟,军人服务社多少钱一条?”
“四十元一条!”
黄团长长叹一声:“一个战士,一个月六七元钱的津贴,他是班长,最多十几元,为买这烟至少攒六个月,收了他的,真有点犯罪的感觉……对不!小王?”
“也罢,烟既然买了,钱已经花了,算了,要不我自己还得买烟抽,干脆还他钱,权当让他买的。”
这时,团长显然注意到了王旭光身上背着的挎包,好奇心来了,走过去揭开盖。 “别动!让我看看你这包里藏着什么货?”
他的手一摸,接着就传来油纸袋的“唰唰”声。“啊!是酒啊!”
“看吧,看吧!都是我身边的人,本来盼你有出息,可想不到,一个入伍不久的新兵蛋子,也学会了搞不正之风,我算对你们这群兵俯首称臣了!”
“爸爸啊!旭光不同,他是新兵,目前,又不求你转志愿兵、提干、入党,再说这酒是他从老家带来的,您是首长,他每天在您身边,形影不离,自己家人一样,这近距离的感觉,是人之常情,爸爸您不能老把正常交往高度的政治化!”
“呀呀!看我的闺女都会给人说情了!正正一个说客。记住,——”团长瞅瞅晓晓,又瞅一下裴淑琴,压低声音嘱咐,“再接收送东西的人,小心我把你娘俩推出门去……”
“旭光!我这人好刨根问底,送礼风不除,部队后患无穷!你说说送礼时的心态,别说傻话,实话实说,我们当兵的人喜欢直来直去,不兜弯子。”
他呐呐地说:“送礼的事……当然感觉不是好事,也不光彩,可我是庄户人的孩子,也是头一次,心里也怕您批!果真碰到了。”
“话实实在在的!进步靠表现,像我,一个部队的指挥员,无辜地接受战士的礼物,这就是毛病,这是喝兵血,以后这兵咋带?遇仗咋打?我经历过珍宝岛反击战,对越自卫反击战两次战役,部队没有亏待我,我从一个战士,一步步地提到团长的位子,我知足,我自豪,饭尽管吃,钱尽管花,部队不能丢掉了老传统,不能做些伤风败俗的事,我也算党的领导干部。”
“你也别在意!以后再有谁有送礼的毛病,老子就收拾他,你千万别学这些……”他走到王旭光面前,低头站住,声音柔和地像蚊子,“旭光,工作是干出来的,不是走邪路走出来的,你年轻,希你以后好好把握。”话毕,他对黄晓晓和裴淑琴喊道:“旭光第一次来我家,今晚,我做东,请他个客如何?以后我的工作,还需要他积极配合呢!”
黄晓晓:“唔唔!他本来就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被你教育得蒙了。”
“就是!就是!在办公室,你是首长,在家里你却老熊人,一副长官的气势,这也叫官僚作风,我们有权斗争你,是吧?晓晓!”
“多大点事啊,阴沉着个脸。怪吓人的,像整天欠你的。旭光,别往心里拾啊!不就是瓶子酒,再说了,孩子在你身边,就有亲近你的想法,何必大惊小怪。”
“那不只是瓶子酒,是一种风气,这风气不杀,会影响战斗力的。”
“知道你总把蚂蚁般大的事,看成牛头大的事,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
裴淑琴笑了,王旭光没有听到声音,但是,他觉出来了。
团长也在笑。
黄晓晓站在他两人中间,茫然四顾了很久。“你们吵吧,这不是待客之道,总不能让人背着书包吃饭吧!”女儿的话使黄团长突然醒悟:“在家里,先不拉公共场合的事啦!”
“都怪你!”他还没急得转身,裴淑琴的巴掌已经摸到他的肩旁上了,连续地拍了两下,意味深长地说:“你啊!什么时候替家里的人想想!”
团长大声问:“我怎么了,又不缺你们吃,不缺你们喝的……”
“快去做饭吧,等吃了饭,我还要听听旭光讲农村里种地的故事,毕竟,快二十年不种地了!”
吃饭时,王旭光脸上泛着红光,处处显得拘谨,愈发增加了心里的压抑。团长到随和,不断地怕打剃得干干净净的脑袋,表示着亲昵,劝他多吃饭,又同裴淑琴开玩笑,一不小心也说出酸溜溜的粗鲁话。
黄团长点燃一支带烟嘴的香烟,透过眼前浓而淡弥漫着的烟雾,看到了女儿滋润的方脸上的那双明澈温厚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王旭光。他沉默着,做了一个深呼吸,出于本能,他看看天蓬,心里一炸:女儿大了。
饭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想把坐着的小板凳往怀里拉拉,却发现櫈子的一根腿掉了,他高声地表示了惊讶,“这事一时处理不好,我一夜难眠,他奶奶的,这样揪人心思,那玩意啊……”他想起了黄朝忠送来的两条烟。“这是处理不好,比断了腿的凳子还急。”
透过门,他看到了黄晓晓正在外屋,递给坐在沙发上的王旭光刚削过皮的苹果,他意识到,女儿已处在一个五彩的世界里了。
“不能耽误,今天的事,今天就有个了结,要不我彻夜难眠,我睡不安了!”
“你是咋了?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裴淑琴问他。
他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说嘟囔着:“你把钱拿出来,给小黄送去吧!”
“这急?”
“是!不能过夜,拿人家东西是缺德的事!”
“好好!别大惊小怪,我可说好,小黄人不错,东西退人家后,不能处理人家。!”
“这我清楚,别磨牙了,快点,姑奶奶!”
裴淑琴一抱拳,“近三十年了,你还是这急性子。”
钱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来,一个红包铺在床上。
裴淑琴问:“多少啊!”
“该多少钱买的,就多少钱给人家!”
“还有小王的,一样的战士一样的对待。”
裴淑琴呆呆地看着他,低声说,怕外面听着:“你是傻子,你看不透晓晓正喜欢他?”
“不多说,那是青年们之间的事!”
裴淑琴一怔,沉闷了很长一段时间,一边咳嗽,一边连珠炮似地说:“都说跟着当官的当娘子,你是团长,我也是团长夫人,每逢人家送点东西来,你总是要我送回去,要不,就当收购所,用钱赔人家,不嫌麻烦……”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走路不挺胸脯!”
裴淑琴用带一种忧伤的语气说:“没随军前,你在部队,我生了晓晓,还在农村,咱那时候太穷,我记得摊煎饼,连一点油没有,煎饼摊完了,鏊子上没油抹,这时听到鸡窝里母鸡咯咯叫,快跑到鸡窝里拾蛋抹鏊子,两岁的晓晓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吵着要吃鸡蛋。趴在我的脊背上哭了半天,为了下次摊煎饼鏊子溜顺,哪舍得给她吃,待我把鏊子抹了,晓晓已趴在我的脊梁上睡着了……”
“你看,淑琴,现在好了,你随了军,晓晓也已部队护校毕业,有了工资,咱家吃喝不愁,不用再吃地瓜干了,不再过两地生活,这日子过的没法说,想那些牺牲了的战友,咱也知足了。”
“你就说吧,你是家的财神,顶梁柱,我这一辈子是说不过你了!”
十几分钟后,团长也到了客厅。王旭光惊讶地看见,他穿了一身笔挺的军装,脸上干干净净,头上的军帽整整齐齐,如果不是在家里,这身打扮足以让人怀疑他是出席一个严肃的会议。他看出了黄晓晓的惊讶,开玩笑地说:“我穿齐了军装,不是因为有礼貌,纯粹是因为要布置任务……”
黄晓晓以为爸爸是在和他们开玩笑。他指指茶几上的苹果说:“请您先吃苹果!”
“不!黄晓晓同志,王旭光同志,是有任务!”
晓晓知道,爸爸喊自己名字前面带个黄字,就是公事公办,她快速地打了声:“到!”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王旭光也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欲望,竟也顺速地站起身喊了声:“到”。
裴淑琴喜欢听部队的点名声,朝丈夫哈哈大笑起来,“在家里也放不下团长的架子!。”
她再看团长时,他一脸严肃。“又动真格的了!”(作者;赵志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