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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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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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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春天的脚步 第二部 军旅的荣光 第十七章连载


第十七章

青春絮语


阿山:

你好,你的信收到了。

在信里,你问猫耳洞是什么样子,让我给寄去一张照片,自然,这个要求有点奢侈,战争的环境里,士兵没有自由。也有到前线来采访的人,一般很少到洞里,照相的事,如空中楼阁,照相馆成了我们梦中的天堂。

这被凝缩的空间,很像是戈壁,更像茫茫的草原,不过他大度,任由你想象。

你说,要不,给你寄去一张草图?无奈,我不是画家,你的两项要求都不能恭维,只能待我坐下了,坐在床板前,张开纸,和你诉说——我们的环境。

  我羡慕你是自由的人,一切都自然、超然。我常幻想,你们可在田间牵一头牛儿耕地,牛头上拴着小铃铛,你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大军用水壶,边劳作边喝水,夕阳下山去了,你牵着牛,到河边去饮它,一个少年,一个山冈,一头慢悠悠的牛,走过落日的黄昏,听即将过夜的喜鹊,站在栅栏上渣渣地叫,一只狗儿,摇着尾巴跟随在后头,这真是一幅美丽的画面……

长久封闭的猫儿洞里,虽没有过分的欢乐,苦闷、单调,我却不知所措的喜欢上了它。

我所居的猫耳洞,与敌对阵的最前沿,洞口朝南,正对着山冈下的一条小河,一到白天,那星星点点的水,闪着珍珠般的亮光,水边茂密的树林,它像一条绿色的彩带围绕着河流,往东就是一片视野开阔的、笼罩着腾腾气流的原野,向南不到五十米,是一道石灰岩的山梁,山下的自然洞穴里,就住着越军。

  卫生员唐金培说:“只有到了猫耳洞里,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他的话,启示了我。

王相国说:“每个时代,都有一种文化,而这种文化都与自己的生活环境有关,猫耳洞虽使我们失去自由,却给了我们安全感,整天裸体的生活战斗,我们变得纯洁无暇,这就是我同你分享的意义所在。

  日子如流水。我们慢悠悠地把他消磨掉了。

站岗、睡觉、开枪,翻翻旧书,身上仍痒痛,前面的结疤了,后面的如春笋般才冒出来,洗澡只是欲望,要想散步,只能弓着腰,去洞口,看外面的天空,薄纱似的云彩绚烂多姿。

  与世无争,没有痛苦的,像躲在另一种空气里。

不到二十平米的猫耳洞里,住了六个人,天地太小。但牛连长说:“你们够幸福了,老山,到发卡山,者阴山,再到扣林山,每个战士対死神得时刻准备着,不战斗的时候活着的要诀便是紧盯着洞口。”敌我双方的洞口,最近的有的五到十米的距离,一座小山上,上百个洞口,敌中有我,我中有敌。这次,除了我们营部住在一个大溶洞里外,其余的人都分散在仅容3-4人的溶洞。

全连的防地,有5个仅容一人的猫耳洞,挑了5个相对最瘦最矮地战士去守,说实话,一个人整天闷在洞里,没有人说话,是痛苦的事,除了定时送给养的军工。他得面对敌人的偷袭,你知道,人多了,可以轮流值班放哨,人少了孤寂难熬,说睡就睡了。阴险的洞口就成了死神的笑口,说不定敌人的一颗冒烟的手榴弹,一根爆破筒递进来,伴着老鼠的啾啾声、蟒蛇的嘶嘶声,就成了黑色死亡的交响曲了。我们换防不到一个月,就有3个单兵作战的战友牺牲了。

  阿山,古今人都谈人生苦短,青年们被情欲的火焰燃烧着,在裸体的时候,即不避人,也不怕难为情,原先看到对方,都觉得的很别扭,很拘束,现在都一声不响了,幸灾乐祸,大家猜测战事的结局。

消磨时间最好的方法是吹牛,江苏兵秦波,是吹牛高手。他成了洞里最受欢迎的人,他的故事令人幻想和羡慕,惹得洞里的人却像爆炸。                                                                                                                                                                   

 他说。 我家的小店附近,本有四五十家住户,店里卖的东西应有尽有,对附近的居民很是方便。有的户一天能来四五次,钱找不开,干脆记着,下次计帐通算。店的地势很高,是一片高地,门前是一条河。门外就是一片稻田,东西有两颗柳树。我村的先生常从这里骑自行车去邻村的中心小学教书。

  晚上,店前非常热闹,烟雾缭绕,大家来打牌,赌局不大,输赢一只烟,打客有四人,有时六人,吵吵闹闹,看客有时很多,往往是打客的多倍。看客不只看,有是也会投入到局里,指指点点,吵吵嚷嚷,往往起到搅局的作用。

先生姓齐,五十岁左右,瘦瘦的模样,说起话来像钟磬有力,一看就是精明的人,虽不是本姓,但呼大伯。他几乎天天来,消磨时光,或当打客,或当看客,总是异常活跃。平日里就我一个人在店里,爸妈下地,偶尔来店里一晃。

  我很信任他,算他的帐时很仔细,不希望出差错。他的日子似清闲得很,夜间我要关门了,他总是一个人悄悄地坐在地上看着黑暗的天空,显得木讷、老实。下雨天,又是星期天,先生不去教书,爸妈不去下地,都猫在店里。

  齐先生对我爸说:“你家娃要去当兵?”

  我爸性格怯懦,像蒲团,软软的,只说:“他愿意。”

  “家有百万,不如一个小店,那是活水。”齐先生说。

  “他愿意的事,怕是改不了,认定当兵好,并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生,这是青年的选择,不能拦。”

  “好啊!有志向。只是我有女儿,看中了你家秦波,人长得结结实实,你家又开了小店,有一棵摇钱树,聚宝盆,我你作个亲家。”

  “好啊!你家那姑娘长得亭亭玉立,好看得很,我见过,不知年轻人愿意不?”爸此时看看我,探了身子,眼睛闪闪发光。

  齐倩什么时候到我家的,实在说不清了,就像一阵风搅在另一阵风里,没有印记,平淡而自然。她跟她爹像一个模子里拔出来的,黑眼睛,观人时如清水,像星星闪动。

  他家离我家一百来步,一天黑,她就来找我了。爸在店里。店前已有人把方桌外已搭,只是斜放,只等待人凑局打牌。不知为什么,齐先生没来。见齐倩站在店口,爸拉了沙哑的声音喊道:“店里有我,你去吧,有人找你。”

  齐倩文静、敦厚,话也少,不难看,两个小辫子在脑后甩着,让人一见就喜欢的感觉。她和我早就熟识,是小学的同学,只是后来我到镇上读完了初中,她是在他爸教学的学校读完初中的。

  我家三面都是河,只有北面通到村委会。那儿的院墙下半截是石块垒的,上半截是泥土夯的。门里是一个很宽的院子,院子里有牛棚,也有猪圈。正房的房面上,仍盖着一半稻草,一半黑瓦。虽是阳历的十月份了,猪圈、牛棚散发的味还冲鼻子,并不时有蚊子在耳边嗡嗡地叫。

  “秦波哥——”

  我侧起耳朵。

  “这儿,臭味大,我们去场院走走——”

  我说:“好啊。”我们到大稻米的场上的一个碾子上并排的坐下了,听到了远处河水的声音。

 “你去当兵定了?”

 “定了!”

 “为什么非得去?”

 “我想去远方走走,再说,我自小羡慕军人。”

 “什么时候走?”

“后天!”

“我来送你。”

 “好。”

  真奇怪!秦波说:“此时我竟一句话说不出来。呆了很久,齐倩大喊了一声:‘我走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此时身上从没有的一种感觉涌上来了,痒痒的,这美丽的声音,把我的心搅乱了。”

  我来部队的那日,齐倩早就来了,不知为什么,她兴奋得很,也充满了好奇心。她给了我两双袜垫,一双绣了两只鸳鸯和一朵荷花,一双绣了两只蝴蝶和一朵石榴花。他一路上问了我许多话,好像很久不见面了。她说,花儿都成双,鸟儿也成对,我等着你从部队回来,要不是你去当兵,咱这儿的人,十八岁就有结婚的。

  我睁大眼睛地看着她。

  她忽然爬到我的耳边说:“我给你生的娃要不?”

  “要啊!”

  “脸红什么?”

  她的手无所顾忌地牵住了我的手……


    秦波得意的初恋,给我们猫耳洞里的人带来了快乐。

  到了最后的最后,吴金龙、唐金培、关峰,还是不依不饶,非得缠着秦波延续以后的故事。王相国也插话问,后来怎么发展了?满洞里大眼和小眼的看着‘鼠剩’的秦波,等他说话调动起所有人的情绪。

秦波不说了。大家像还有什么宝没挖出来。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喷香的女孩,难道就没深入一下,比如亲个嘴?……”

“我害怕——真的没动,没敢动,要是忍不住,出了错,要是怀了娃,怕来不到部队了,就是来到部队,也不安心工作。”秦波光腚的裆部包扎的白纱布格外耀眼。

唐金培、吴金龙正情绪高涨,走进秦波问,两人越问越来劲,越问越难听。

王相国道:“你唐金培捣什么乱?那是人家的隐私?哪有这样实在的战友,打破砂锅——纹(问)到底。”

我也听了十分钟,最后说话了。“大家都听好了,我们这儿的生活紧张而枯燥,大家可以自娱自乐,但不说下流的,谁是英雄,谁就写情书,或是通天讲故事,那故事讲得大家听着听着,睡了,也算好本事。”

关峰很少介入争吵,仍在玩弄着手里的冲锋枪。他这回有了吹牛的资本,洞里六人军事技能比赛,冲锋枪、机枪、手枪、狙击步枪,黑暗中分解组合样样第一。

他的另一只手正拿着电话,和别的洞里的战友吹牛,嘴里不住地说:“等营里军事比武时,咱一定拿个第一,可现在只能干呆着,干熬啊!”

阿山,这世上,最令人惆怅的事莫过于,难耐的孤寂。当没有什么新的外界刺激的时候,寂寞和循环就变成了可怕的东西。阵地上,看不到别的,也听不到别的,只有那一扇如电视屏幕的洞口如窗。

屏幕演的是外面的东西,有声的、无声的。

大家最恨闷热、潮润,穿衣服仍是个最愁人的事。裸体的男人也追求美。我的床上方,扯着一根细绳,是为扯蚊帐用的,一到晚上,苍蝇就在绳上过夜。原来白色的绳子早变成了黑色。

唐金培一手扶到绳子上,用手一撮。手掌上就沾满了黑黑的一层蝇屎,他将鼻子伸过来,就有一股未发酵的浓烈的氨水味。

“排长,为了活跃猫耳洞的文化生活,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他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婆婆妈妈的,当兵的人需要直肠子。”我看到了王相国急促的笑容,洞里的战士们为对付寂寞经常打嘴官司开玩笑。

“其他阵地的猫耳洞里也有类似的表现,我们可以学。”

“傻吊球啊?”

“我们清一色的男人,何不搞一场男体模特比赛?”

“好啊!”回声里显示出大多数人,十分赞同。难的是如何划标准。

“这个么,得与世界标准接轨。”

“他奶奶的,一个崇洋媚外者!”

“相国,让他说完!”唐金培的对选美的标准很奇怪。他把美男人划分了三个档次,一是脸色健康黑红者,浑身胸毛、汗毛厚密者,称之为剽悍型男人,这样的人,有毅力,爆发力强,女人喜欢,非他和吴金龙、关峰莫属,二类者为奶油型,脸色白净,肌体少毛发,虽也讨女人喜欢,但显得文弱禁风,民间叫做奶油小生,自然我和相国划分其中,再三类者,虽长得小巧玲珑,体格矮小,为袖珍男人型,秦波对号入座。

从唐金培公布选美标准的那天起,秦波脸上的气色就十分难看。两道眉毛已耷拉到眼睛上,一道又深又清楚的皱纹斜斜地穿过额头,他很少跟战友们拉呱了,常为一点小事发火,吵嘴,对唐金培怀着沉重的积怨,自语道:“把我划分成了三等公民。”他俩之间,像成了模糊的敌对关系。

秦波也有划分的标准,这是立竿见影的事,按每人宝的大小分。并扬言说,自己虽人小,却不知民间有句谚语,叫做七两兔子八两毛,兔子不大毛不少,又言语:人四两,宝半斤,这是古老人们对生殖器的崇拜,要不?玉琮等古玉文物上,就刻了男女生殖器的图像。

他的话一出,像一片薄薄的云,在小洞里飘来飘去,似要下雨,顿时引来喝彩。是啊!都是现成的标准,看得见、摸得着。结果新名次出来了,秦波是第一名,再是吴金龙,唐金培、关峰,我和王相国排在最后。

最后大家还是哈哈一笑,把平时生活中平常的热情和好心都拿出来了。秦波自然觉得他的划分很对,心里喜洋洋的,热乎乎的,好像过八一节,很自豪地在洞里光着腚,风摆柳似地走了一圈,惹得大家前仰后合地笑,他从体材比美的倒数第一名,一下成了正数第一名。

第一名不好吗?

好啊!当然好。

我感觉与他靠得近极了。

这一夜,我、吴金龙、关峰、唐金培、秦波,都在床上睡着了,那正是王相国值班警戒的时候。睡到半夜,我突然被尖利的惊叫声惊醒。竟是关峰在叫。那叫声里夹杂着骂声,话说得又快又急。是蛇?北方人多数怕它,我惊得动也不敢动。关峰是南方人,胆大着,自己爬起来了,板着的脚趾,滴答滴答正落血珠。“我也是鼠剩了,咬了这么大个口子。”

我在心里想,又一个鼠剩诞生了。

也许以后还有“蛇剩、莽剩”诞生呢。

阿山,似乎还要写一段我们的经历寄你,但,是要分两封信寄了,别忘看完后,告知舒华,娄红诸同学,我和相国虽在猫耳洞,但想你们,愿和你们分享孤寂而又快乐的战地生活,我的父母是不能告诉的,来战地这么多日,我和相国皆相约不给他们信,怕的是引他们挂念,如数去信,他们看了,必定大哭一场,毕竟我们在他们心中,重于他们的生命,还是躲着吧,作一个无情的孩子,有时也是孝亲,参战军人离拿到天国里的钥匙,很近。对父母的恩情无法偿还,写到这里竟是泪出,就写这些吧!信虽长,环境所致,无聊所致,我们把给亲友写信,当做打发无聊时光的一部分了,怪不得来回送给养的军工说:“老山前线的兵啊,信多,信厚。”

言未犹尽。祝生活快乐!

此致!

革命的敬礼!

王旭光

一九八五年七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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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王旭光所在的猫耳洞,依照营里的指示,任务就是控制设置的封锁线。老山地区有许多道路是被封锁的。我军也设置了更多的封锁线。在越军控制的46号阵地前,是我军设置的封锁区,绕过越军猫耳洞的山西南端,有一条小河,我方叫翠西河,纵贯东西通向越南境地。河边有一条窄窄的公路,虽常年上空有白雾缭绕着,可在洞口的堑壕里,就能看清公路上走动的一切。在白天里,微风只是轻轻一吹,把白雾就吹到了暗绿色的翠西河上,原来茂密的树林里,被子弹把树头打得歪歪扭扭,有时风吹过,忽悠卷起打落的树叶,在山谷前滴流滴流地乱转,像故意显出败落的景象。

侦察兵报告说,敌人的物资供给,就是从对面的小公路上运过来,引导着千千万万的越兵同我们拼命开战。在翠西河的小树林,我军的侦查兵和敌人的侦察兵发生过几次冲突。互相袭击对方供给线,已是常态,再加上184号,46号阵地,都是对方的门户阵地,都对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牵一发而动全身。

洞里很安静,吴金龙三个人趴在桌上。

王旭光的手握到电话机上,正在和看不见的人相互说着几乎外人听不懂的话,并一起笑着,苍蝇在低矮的洞壁上嗡嗡乱飞。等他放下电话,就一声不响,打了手势,请王相国到跟前,已到他跟前了,这才用疲惫不堪的姿势撩撩头皮,温和地说:“以后打电话,得用暗语,刚才接到连部通知,据侦察兵提供的情况,敌人的供给小队,可能往46号阵地来,叫我们接一下,啥叫接,大家说。”

他抬抬眼睛,显得疲惫无力,想必是劳累过度。

王相国行了个军礼。那得意的神情隐藏到微微一笑里。“咱用步枪接他们!”在外担任观察任务的关峰气喘吁吁地弓腰进洞,在放电话机的小桌子前,两手紧紧地按在胸前,一丝笑意出现在他的脸上。

“报告排长,46号阵地以西发现异常,像是三个人影正向这走来!”

“从敌人电话里得知,46号阵地的敌人正缺吃的了,这是敌人的供给小队竟敢冒死前来送物品,说明……这跟连部的通知完全吻合,只是不是车辆,换成人工的了。”

王旭光把一只自动步枪紧紧抱在胸前,在洞里一瘸一拐地往洞口走去,他的思想在打着圈儿,想是自己的走像有些尴尬,好似又低三下四地说道:“裆部里仍痛——”他凝神地注视着洞里站着人的脸。

他爬出洞子,和王相国紧爬到不大的堑壕里,仔细地瞄了瞄准,想要开枪来。因为天空蓝的刺眼,他眯起眼睛望着山下,不知为什么向46号阵地来的人都弯着腰出了洞。

“看到了,是送货的!”王相国眉飞色舞。

“不过好象是女的,身上驼了不少东西!”王旭光手持望远镜注视着,离他十来步,就是一浪高过一浪的、一起一伏的青草,青草的穗儿都绣出来了,凄凉地摇摆着。

“打不打?排长?——”

“他娘的,来了些娘们!”

“战争无规则!战争初期,我军见到越人,秋毫无犯,有的见是老人和孩子,往往以礼相待。可一转身,无论老人和孩子,都向战士开枪,我们减员惨重,有的战士看到躺在地上的妇女,病得命在旦夕,背起她来找卫生员抢救,熟知,一把匕首,从战士的背部捅上,真是惨不忍睹……”

山下走动的影子停住了,站在远远的树林的一角上,对视着184号阵地,观察了一阵子,朝着46号阵地越军的洞穴走来。

“王相国——”王相国趴到王旭光跟前。

“让她们走近,咱们再开枪,同志们!主要打击她们身上驼背的物资,目标是把女人们吓跑,然后,用手榴弹炸飞物资——”王旭光十分紧张地小声说。

关峰向右趴着转了一个弯,又爬了回来。三人一声不响地趴在堑壕内,屏住呼吸。

“哎呀……班长!”

“你看,洞里的越军出来了,上身光着,下身还穿了草绿色得花裤头呢?最前面的一个握着冲锋枪!他正粗声粗气地吆喝女人们。”一阵风吹来,送来王相国响亮的声音。

“准备开枪,关峰和王相国对付接应的越军,我对付送供养的娘们。”

“是!”

“开枪!”

“咕——咕——咔——咔——”

“哒哒——塔塔——”

“准备扔手榴弹!”阵地上听到了王旭光惊骇的叫声。

“呼隆隆——呼隆隆-——”

“看准那些娘们的位置扔啊!”

王旭光选定了一颗手榴弹,佝偻着腰,斜斜地爬到石壁上,用眼睛瞄着山下,特别粗壮的胳膊一扔:“瞧!你们!”猛然使力,接着蹲下身去。在他蹲下的时候,敌人自然发现了他,子弹打来了。他显然听到了枪声,也听到了手榴弹的爆炸声,急得他鼻孔儿一个劲地抖动。

“王旭光,你疯了?不能站起来,那样会成枪靶子的!”是王相国刺耳的责怪声。

他又趴下去,趴到堑壕的沟里,沟不深了,是上次被炮弹炸得,虽已修复,却不如原来深。

山下一阵阵枪声,有猛烈地齐射,也有杂乱无章密集的枪声。王相国押上一梭子子弹,对准山下一阵扫射,有弹回的弹壳落在他的头上。

枪声又渐渐逼近,声音似乎又渐渐散开……

前面,一眼能看见的地方,根本没了敌人。王旭光看到离自己五十米远处,是黑乎乎的被遗弃的物资。原来敌人预料到184号阵地会袭击这些运输小分队,人员早撤离了,但埋伏下的机枪手,就是这些机枪,把184号阵地弄得心惊胆战,也是为他们人员的撤离做准备。

山冈的高处,一簇簇白云挂着,整个山川地还弥漫着黑黄色的雾气。在排得整整齐齐的林子外围,没腰身的杂草中,到处都缠绕着红红的牵牛花。

王相国浑身冒汗,也注视着山下,却还是不见一个敌人。他回头看了看王旭光。王旭光脸上隐隐地露出失望的表情……

“没击毙一个敌人哎!”

他一回洞里,趴在床上,把头埋在用棉袄做成的枕头里,肩膀不住地哆嗦着,他躺了几分钟,自语了句:胜负乃兵家常事。弄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反正他爬起来,捋捋左眼眉。来到了电话机前,大家像用询问的神情看着他的脸,并对他恭恭敬敬地笑着,王相国甚至给了他最高的礼遇,用手拂拂他的肩膀。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以一次输赢论英雄!”他向后倒退着,语气稍微缓和地说:“对方开始相互掐脖子了!”

王旭光是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才进的洞。

他见关峰仰面躺着,左手紧紧按在胸前,右手还捂着冲锋枪的枪把子,他那大大的手上被石块划出了好几道血印子,但嘴里还叼着烟卷,嘴唇向一边歪着,流露出令人大惑不解的神情。两条健壮的、肌肉紧绷绷的腿,故意伸来伸去,赤裸的裆部一览无余。

“当然,还是越军好啊,那边有女兵,男女搭配,作战不累,让人眼热,这样就是两三天不吃不喝,神仙也不换,哪像我们啊!不见一个女人毛,待胜利了回家,看到老母猪都是双眼皮可爱,你看,这《大前门》烟,如果军工再不来,恐怕也断炊了……”

又没有人说话了,只听到有人往洞壁上砰砰地磕出鞋子里泥土的声音。

一轮弯弯的新月,像从山冈上蹦出来,月光照到翠西河上,水中闪着白白的磷光,似是鱼群一样在流水里穿过,朦胧的月光也倾斜到大地上,连潮湿的树叶都闪着粼粼的点点,经月光一照,这战地的月夜,好像无限温柔。

“你瞧!要是在后方,这美好的月夜里的恋人该有多幸福。”是“鼠剩”秦波的声音。

“拉倒吧!又得重复你跟齐倩的初恋故事,听腻了,听腻了,换个别的话题吧!”唐金培接过他的话题。

“要不咱再搜搜,有没有谈过恋爱的,即使亲过嘴的也行,讲讲感觉,或是感受,怎样?”

“咱这岗上,几乎同年兵,属排长、班长,岁数大,他们应该同女孩有接触!”

“喔!班长先来!”王相国拼命地从两个伙伴的手里望外挣,急得满脸通红,头上有热气冒出来,不住气地说着:“要深挖洞,就挖排长的故事,团长的姑娘看中了他,他一定有感触!”

此时,王旭光正眯着眼睛在洞口看北极星,有月亮的晚上,它不明亮,也不刺眼。

不知为什么,好像夜风中有种鬼魅的东西,一种怪异的感觉,把他的潜意识唤醒了,他甚至听到了夜风的声音,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切这么惬意,山谷里的风儿,是不是也会舞蹈?他静静地观望远方,是树叶在风中的响动,声音沉闷而响亮,他再次闭起眼,感到身子像掉到海里了吧!并一直的溜沉下去,自己完了。他似乎看到了船,小船在波涛里晃摇着,分明也看到了一丝帆影,看到分散四去的鸟儿,也看到了灿烂的鲜花,在风里散落,他逐渐收穷尽目光,帆影才一点一点收去。

他实是疲惫不堪了,双肩双手和缓地收着,脖颈、还有脚,一切都在晃动。

他想起了乔花,想起了她来芝麻地找他的那个月夜,也怀着一样的痛苦心情想起了黄晓晓,脑海里出现了两张模模糊糊,经过战争磨蚀的面孔。自然这面孔都无比亲切,而又十分陌生。乔花歪歪扭扭的脸上还带着泪痕,而黄晓晓却是另一副的脸,有些得意洋洋,有些笑盈盈——她正慢慢地转过头来,用温情脉脉的眼睛望着他,她那黑黝黝的头发……他喜欢她的搓了雪花膏的味道。

他哆嗦着,他觉得,自己有会儿闻到了鲜奶优雅扑鼻的香气,他弯下身子,长大鼻孔,是乔花奶侄子的气息吗?喔!不是啊,这是潮润的落叶的气息,这气息随风飘动着,渐渐暗淡,渐渐远去。他合上眼睛,把手掌放到地上,眼睛不眨地望着北极星,他开始想念起未从见面侄子的眼睛,是否也像夜里的星星迷人。

许多零碎的片段涌上心间来了。他想起了乔花拒绝娶他后,在家里度过的那几天,每天夜里,他都去她的房里讨好她,跟她亲热,好像极力补偿旭青之死对他的无限歉意。可乔花冷淡的目光,又让自己觉得同乔花十分陌生。他们虽已分手,依然彼此挂念。

他趴在壕堑上,撸一把干草放到自己裸体的下身,用胳膊支助上身,那不远的往事,就像一根细细的红纱,战争的片段又同想起黄晓晓交织到一起,他带着恋恋不舍和伤感的心情凝神想了一会,似乎听到了黄晓晓那细细的、被风吹的悠悠荡荡的高格鞋的声音,飞过翠西河,轻轻地飘到自己曾战斗的阵地上。

高高的月亮更亮了,夜色更浓了,翠西河又蒙上了一层雾气。他大咧咧地笑了笑。“请原谅我,晓晓,还有我的亲人们,我是故意不给你们回信的。请原谅!”

真的,来到阵地后除了同学,他从没给别的人写过信。

“啊呀!是排长回洞了!”唐金培抿着红色的嘴唇,很不自然地挺直身子,那无遮挡的东西在微微摇晃着抖动。

“排长啊!听王班长说,您是谈情的高手,您看,洞中兄弟们枯燥,没有别的娱乐,您就把您同团长千金的金恋说起,我们需要指导,要是大家不死,胜利归去,也还得说媳妇,相亲,您说,这第一次见面,咋说,第二次见面又咋往下深入,又如何把握好第一次亲吻,在这方面您是大家,为防精神污染,往下的事就不要说了,大家会无师自通的!”

“咱就来一次婚恋教育课,主讲人,排长王旭光,代理咱就不提了。”关峰就像对大人物的恭敬态度行过军礼,便把他迎进洞来。

“关峰,你他娘的是啥东西,军人条例上,明文规定:军人在食堂,厕所,澡堂,遇见比自己职务高的首长,不敬礼,你一个光腚汉子,行什么大礼?”

“这不是习惯了,家常便饭了!”吴金龙数落着,微微笑。

 “奥呀!你们想听故事……”王旭光冷冷一笑。

“这比什么都容易。”大家都不说了,倾听着王旭光的话,会心地笑笑,互相挤着眼睛,惹得王旭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看看她的信吧,这是我在出征前她扔上车的。”

王旭光开始在自己的挎包里翻了翻,掏出一个十六开的笔记本来。可能是潮润的缘故,笔记本涨得膨歪歪的。

“瞧吧!……咱排长也有人爱了,有人写情书了,哎吆!哎吆!写了些啥呢?”

“哎吆!别夺,撕碎了——,吴金龙念吧!”洞里的大笑声,引得在外执勤的王相国好奇地探进头来,用羡慕的口气喊叫着:“你们干什么啊!干吗这么高兴!”

“黄大姑娘给排长的情书,排长要公开了!”

“捡到宝贝了!”吴金龙拿着笔记本,大家还是蜂拥过来,挤来挤去,把他挤到床板上,他在床板上弓腰跳着,显然是一个高大男人,跳起来很不利索,但是有叫声和笑声,使他有了自豪感,他劈着两腿,倾斜的身姿跳得格外带劲了,裆部的东西在他的狂欢里猛烈地摆动着。

?“笑死人了,笑死人了,吴金龙不知羞耻,跳得简直是艳舞!”是秦波的声音。

“胡说——这是在特殊的情况下,我们男人的东西,是不设防的一种美!”

“对啊!不设防自己,只设防敌人。”

洞外浸在如霜月光里的天空,星星闪着凄迷的目光,热风在山谷里游荡,俯瞰翠西河上方早雾蒙蒙的一片了,有点如梦如幻的气息……

一个16开的笔记本,封面是精致的帆船,颜色很像橙色,日记本的角已经磨损、卷起,可能是环境潮湿的缘故,也可能是主人翻看久了的原因,每一页都写满了娟秀的字体:

旭光,这一段时间,我不知为什么很想动笔写一下,想写关于你的日记。首先要写的是你报名去南疆的事,不记得那一天了,我的同事在电影院门前告诉我,你的白马王子要去南疆了,晓晓,你既然喜欢他,欣赏他,为什么他不替你着想,凭着军校不读,远离你,是不是有故意躲闪你的意思。我记得,当时含含糊糊说了几句,人各有志,有人高,有人低,他属理想远者,我们这代人、理想、奋斗,振兴祖国是一脉相承的。她捂住了我柔柔的、汗津津的手。我一眼看出,她是一个羡慕我的姑娘,她水汪的眼睛最能说明问题,说实在的,她的问话,我很不愉快,我回到现实中来了,现实就是一双很美丽的眼睛,本来,你我也到谈婚论嫁问题,生活中你的出现,我似乎看到了后半生的光环,这光环让我痴迷,惊炯、但他似乎是空中的楼阁,早上的朝霞,离我很远,尽管我曾发誓一生要好好的对待他,爱他到天荒、地老,石烂海枯。旭光战友,我知道你不愿生活在别人的光环里,相信自己的能力,你要用最优秀的个性向外界表明,靠奋斗找回你的尊严,自信,威仪。在没有实现这些之前,你故意远离我,疏远我,杜绝我跟你亲近的所有空间。所以啊!每次走近你,我很甜美,也很伤脑筋。也就是说,我们虽紧挨着,但我无法知晓你心如美丽草原般丰富的内心世界。我只有沉默下来,我的沉默是自然地,青春少女的沉默也是痛苦的,可我把你视为高山啊,丝毫没有感到不舒服。因为啊。我相信这座火山爆发的时候,给我澎湃激扬的初恋。

你要远去,同你那种近距离的感觉没了,我静静的躺在黑暗中,像不认识你。孤寂的回响在我心里,冷,如回到了零度,回到了另一个世纪。“你啊!老为他着想,他却一直在出风头,你说,你爸好好地拉拔他,给他去教导队的机会,他却舍弃了,也舍弃了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妈用温暖的两手抚摸着我的脸。也许过了半个小时,我完全醒了,张大眼睛,她像见了鬼一样望着我,口中结结巴巴地说:“你……心里只有他……”

“是的——妈妈,他在我的心里长了根……”我的表情也许把妈妈吓了一跳。

“你太执着了,女儿啊!”她一把我抱住了,泪流下来。“为什么,你这样任性,爱一个不为你考虑的人!”

“不!我喜欢他的不安于现状的理想,和爱祖国的情怀啊!”我从她的手臂里转出来。

“他不是心血来潮!由着他吧,再说,旭光还年轻,不能靠我们给他设计前程!不要人为自己制造痛苦,吉人天相,又不是回不来了。”爸爸几乎笑吟吟地说。旭光,我特意把字写得整整齐齐,写的规规矩矩,为的是将来你回来的那一天,它再回到我的手里,结束我们长相思的苦恋,它要作为我的嫁妆,陪我的初吻献给你。我知道,我们分手的时候快来了,心里虽太贫乏,但我心中有个聪明、调皮、英俊的你,你看,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升起了一团烟雾腾腾的火……

念到这里,吴金龙停下了,他扳动了被老鼠咬过的脚趾,对着王旭光看了半天,简单地总结出了自己看到的结果。“也是个笨蛋,光谈恋爱了,干柴遇到烈火,却守身如玉,没有可读性,你说,笨啊,人家好好的一片痴情,你死心如海,丢我们老爷们的脸,好像我们男人都无能了,那可是鲜艳的大姑娘啊!”

“呸呸!吴金龙,都像你这世界就没有高雅了!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金培非常厌恶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洞壁。“这就是我们军人的奉献精神,奉献青春,奉献爱情,还得奉献生命啊!”吴金龙有些窘。卷起腿,扳扳他的肩膀。

“金培!”

“别碰我!金龙,这可是你太不像话了,我们北方人,视爱情不是儿戏!特别是军人,生活作风不好,就没战斗力。”他转过身来看着他。

吴金龙把日记还给了王旭光,几个人,就一块看这本日记,一块儿嘲笑吴金龙的句句俗念。

王旭光记得,自“八一’节前后,双方对供给线供给的战斗进入了胶着状态。“嗒!嗒!嗒!”的枪声,接连不停地响了好几个夜晚,各自的游击小分队,时常接上火。

每天夜里,远方寂静的天空,被照明弹和探照灯的灯光,照得如白昼,摇曳的光,变幻莫测,多姿艳丽,忽而像明亮的闪电,忽而又像惊魂没定的孩童的眼睛,轻轻地闪来闪去,使184号阵地的守卫者细细地体味到了战争与火光,同时也感受到了无限的惊慌与凄凉。白天,他们虽在不深短小的战壕里,向不远处走来走去的人打上几枪,多是象征意义。到夜里靠着黑色作掩护,留一人警戒,那五人要么睡大觉,要么打牌、吹牛皮。

这是“八一”节的前夜里,远方的灯光照得天空特别亮的时候。王旭光已爬到堑壕里,低洼处的林子,似乎流露出无限忧虑的气息,在瞬间的光芒里像山谷中的一撮白毛。虽是阳历的七月底了,炎热、潮湿,仍在南国的山谷里肆虐。今晚有军工送物资来,那是“八一”的礼物,是来自全国各地慰问战士的礼品。王旭光了解,所有的人都知晓。

“来得正是时候,老子的‘大前门’没了!”吴金龙咳嗽了两声,去挎包了掏出了烟盒,盒里烟不多了,他拿出看看,还剩两只,他停了下,像是不忍心再吸,可又禁不住诱惑。

“再不来人,还真他娘的断炊了!”烟点着了,他猛地吸了一口,脑袋垂下去,沉浸在幸福的回味里,浮云一般的烟雾遮住了他的脸。

“在这洞里。俺觉得烟就是情人,可以看得见摸得着……”他的话引来雷鸣般的笑声。他忽地躺在木板上了,木板不断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他的长腿翘着,他身体壮硕,肌肉发达。

围观的唐金培说:“吴金龙,很精神……”

“他娘的,你喊啥?越喊越厉害!”

“笑死人了……”

“哈——哈——哈——”

“咯——咯——咯——嘿!好家伙……”

躺不下去了。刚才的激动似使他心力交瘁,又使他难以自拔。但他竭力坐起来。为了改变话题。他说道:“朋友!咱得学会压抑,再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会有人给我们送来牙膏、香烟、雪花膏等生活用品了,说不定还有女大学生给我们送来情书呢?”此刻,外面传来枪声。

王旭光说:“是不是,军工来了,被敌人发现了?”

洞里的人一惊,大家出洞或趴在洞口向外观看。

没人说话了,只听到枪声还在哒哒地响。一团闪闪照明弹的光,忽然像从地上冒出来,闪着蓝幽幽的光,在天空里倾斜着,似要刺破、捏碎天空的流云。王旭光看到了在一明一暗中,正有人影在向这边走来。

那人突然在山卯处摇晃了一下,好似中弹似得,晃了晃身体,张大了嘴。

“你瞧——那好像是,我们的军工师傅。”王旭光吁了一口气。

“是一个人——”关峰一下子端起枪来,吆喝说。

“关峰开枪掩护,我上去看看……”

“危险,排长……”

“王相国,和我一起上去接应一下!”

堑壕里的枪声响起来。

“什么人……”爬上山顶来的王相国端着枪喝呼道。在一棵树边倒下的人一声不响。他的头被打得像葵花一样,朝北耷拉着。

“他死了!”王旭光趴在地上说。他浑身打着哆嗦,用不大的声音给自己壮着胆。王相国似乎怕还有诈,用枪托子捅了捅那个一动不动的人。

“喂!这是个老军工,上次来的老乡!”王旭光低声地说。

“不过今会是怎么了?”王相国忽然顿住了。“他死了,是被敌人射杀的啊!”他叫着向后退去。

王旭光依然趴在他的身边,没有改变姿势,打量着这个高大健壮的身躯,他记得,上次来洞时,他跟自己谈起过自己的身份,他本是边民,有四十多岁,宽宽的肩膀,是自愿到边境来支持解放军的,这儿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这次是遇到敌人射击,受伤后跑到树底死亡的。

他把死人的身子搬过来,让他脸朝上,这才看到,身子底下,压着一个帆布的包裹,凭着流动的余光,看到上面沾满了黏糊糊的血液。

一切都静下来,也暗淡下来,有一片黑云挡住了星星。也分不清周围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是树枝?还是高高的蓬蒿?

在灰沉沉的阴影中,王相国没有看到,王旭光的两肩,在轻轻地哆嗦着,用两手紧紧地抱住死人的头,将他的胳膊按在自己的胸前,用呻吟的声调喊:“你下去,用电话告诉连部,就说,有‘路倒’,让人捎回去,电话里不能说实话!”

“你……”

“在没有人来为他收尸前,我为英雄守灵!”王相国不说话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他一声不响的有十来分钟。

“把包捎回洞里,这是英雄用生命换来的,走啊!”王旭光觉得喊得很响。他等了等,没有声音。

黑影里窸窣起来。

“我马上回来,和您一起为英雄守灵的!”

王旭光仰望着零落的星空,头顶飘过一朵透明的云片,他没有作声,那茂密的草发着芳香的气息,传来银铃般的夜虫的叫欢声。在一处高地上,又一颗照明弹升起来了,闪耀着通红的火光……(作者 赵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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