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荣誉面前
炮团参战部队要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从师医院回家的黄晓晓,心情十分低沉而亢奋,她快见到王旭光了,而又担心着他的前途,毕竟当兵第三年了,地位未定。
太阳要落下去的时候,东方的地平线上,暮色苍茫中月亮上升起来,师机关家属院里的小楼,已笼罩着厚重的烟雾,弥漫着几多神秘的色彩。
她走过有士兵执勤的小门,听到了路边已是焦黄的柳叶儿喘息般地响,柳枝也在夜的风里舒展地飘动。抬头看看天空,几颗似睡非睡的星星闪着零星的光芒,她故意走得很慢,在杂草中她听到了蟋蟀的叫声,这叫声低沉、哀怜,似是为这晚秋的夜晚唱着淡淡的歌。她蹲下来,应着虫儿的叫,并符合着它音波的频率,自己解释起虫儿的语言,那叫声抑扬顿挫,像在喊:哥哥——买的——姐姐做的——”是啊!有哥有姐,连动物们都知心恋,她心里的想念比原来放大了。
月亮又高了。
地上的影子也明亮起来,西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倔强地在月光里发出金刚石一样的光芒。
黄晓晓不用回抬头也知道,小楼完全被烟雾似得气体笼罩住了。突然,她听到了一个东西哧溜溜从草丛里跑过,那噪叫声让人不寒而栗,惊悚不已,那抽泣般的声音,像一个婴儿干渴的喉咙里冒出来的,她怔怔地望了会,那是一只发情的母猫,在月光里露出白色的肚皮。
“猫找猫,老驴嚎!”是这里人都知道的四难听的组合句。
惚恍中,她看到,猫儿抱住柳树的树杆动作敏捷地向上爬着,四只脚一点也不打滑,正仰着脸,看着她,好像对她挑战,又发出了几声凄厉的叫声。最后,它把两条腿一圈,伸出那两只爪子,拉住树叉了,又低低吼了一声,腾跃到树枝上,树枝发出很脆的断裂声。黄晓晓头颅里紧紧地跳动了一下,全身沉浸在失控状态里,双腿抖得厉害,脑袋沉重地垂下去。
“小猫啊!你别落地啊!”。
猫儿早到了墙上走着了,有肉垫子的脚爪踩着墙头,几乎没了任何声响,它也悠然地望着黄晓晓,双眼放着绿光,尾巴竖起来,又发出了几声毛骨悚然的叫声。不久,黄晓晓就看到它变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团,直到一个影影绰绰的暗影。
晓晓回家来,妈妈正在用录音机听邓丽君的歌,那首歌即柔和又微带忧郁,听到这首歌,她觉到了一丝凄凉。
黄副师长回家时,大约即将近吃完饭了。手里拿着全是文件,一进门就喊晓晓,听到喊声,黄晓晓出来接他,他的精神似是旺了,答道:“师政治部把作战英雄人物的先进事迹报来,我在办公室里没看够,今晚接着看,事迹太感人了,其中还有要提干人的名单,晓晓啊,待吃饭后,我就去隔壁姚师长家,我们哥俩个好好研究一下前线咱师里184号阵地前的战斗经验。”
他一面放文件文件,一面向晓晓笑着,高兴地如同一个孩子,神气得意忘形。
“晓晓,你急坏了吧,是不是?其中,这些先进人物,都是我们炮团的,是你老爸的部下。军区里要这些材料,我啊,最有发言权。“
晓晓也笑了。“我以为你们又要约起来喝酒。”
“你知道,我两和政委得拿主导意见。”
爸爸又扪着嘴笑。“还有你,得回避,你不知深浅,这是部队的纪律!”
裴淑琴问:“这么神秘!晓晓啊!不知有你喜欢的那位没?”
黄副师长答道:“关键是你没有知道的必要,这是军队秘密,即使是家人,也不能告诉。”
裴淑琴嘲讽说:“听说那小子在南方搞得风声生水起,令人刮目相看,这就意味着,他有前途啊……”
黄副师长道:“哪像你,老门缝里看人,他是扁的,我喜欢他干干净的做人,坦坦荡荡的做事的风格,实践证明,晓晓的选择是对的。”
裴淑琴说:“我看人看错了,我只是替晓晓担心,替他担心。”
“你总是给人一种阴气很重的感觉。”
“哦!”裴淑琴怔了一下,单刀直入地说:“我又不是神仙,长了后眼。“
黄晓晓心事重重地出了门,站在院子里无语地看到爸妈的影子在屋里晃动,不到两秒钟之后,清脆的电话铃声传来,连成一片:“是找爸爸的“她头低低的,仿否在自语。
片刻,在她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顶天立地的影子,紧接着又传来沉闷如雷鸣的说话声:“晓晓,怎还不回屋里,不冷?我知道,你担心,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凭你的感觉去猜,就会想到结果的,作为爸爸,我的心理解你,但作为首长,结果不能告诉你,这是纪律。”
黄晓晓楞了一下,看看他,迟疑了一会道:“别的我不担心,只担心他何时回来。”
黄副师长点点头,说:“快了!快了!”
“姚师长叫我去家里,你妈在屋,外面风大!”
没等她开口,爸爸已走了。
一缕月光从东面的石榴树间射到窗户棂子上,光柱如霜雪,屋里笔直的灯光也照过来,引得一些游动的昆虫在飞快地游动,一只壁虎一动不动地爬在墙壁上,看样子已锁定猎取的目标。
“啊!怎么满脑子是王旭光的影子。“她不敢再往下想。
“晓晓啊!怎不进屋,磨蹭什么?”妈妈裴淑琴在喊她。
白云,在高高的蓝天上飘啊,飘啊,瓦蓝的天空下还有鸟儿展翅飞过。
火车像一头老牛慢慢地边走边歇,减速,增速。
这个时候,范春光急得快要疯了,他在喊着:“这破车,这速度,怎配得上我归心似箭的心情,我若是有羽毛的鸟,第一个飞回原部队去。“
唐金培在他面前坐下来,看了他一眼,说:”你心慌,你挂挂着你的老女人,心里上火。“
”哪里哪里,我都忘了,什么都生疏了,唐金培,拉点高档的。“
唐金培只是微笑着,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范春光!如果你的服役期满了,部队让你留下,你这城镇兵该怎样?“唐金培话锋一转:”你们不像我农村的,想在部队留下是唯一的选择!“
范春光说:”部队是一所大学,应是社会排名第一的大学,在这短短三年时间里,它改变了我的人生态度,在这神圣的大殿里,我原本是一个端着灯游走的过客,可是我超度了,我留恋了,我已经背叛了来部队过上三年概念,当然,这有故事的大学,是我永远读不完的书。“
唐金培说:“够了!够了!你不愿意早退伍了!“
“对啊,对啊!“范春光富有情调的点着头。
“乱喊啥啊,喊啥啊!你们太吵了。“
唐金培,范春光开始沉默。
王旭光原本在车的摇摇晃晃中打着盹儿,听到他们的谈话,醒了。他咬着牙,快速地看看窗外,他看到了黄黄的柳树顶,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原野、河边、滩地、不过,不久又全都隐藏到车的后面去了。
“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一霎那吧,我懂了!“
“燥死了,比蹲在猫耳洞里还受罪。“范春光腰又躬成一弓形,踮着脚尖,下巴倚到胸部,就像又回到了猫耳洞,全场的人都笑,笑得很开心。
”我吹口哨,大家和怎样?“
”好啊!来个痛快的。“
范春光嘴里吹起《打靶归来喜洋洋》的歌曲,眼睛紧盯着坐到对面的吴金龙,他的脖子上正冒出一层小小的汗珠儿。“终于,又回来了,回来了,不管怎样,我自豪感,敌人的子弹不认识我!”
吴金龙:“吹得不准,跑调了。”
“唐金培嘴不动。”
“大家一窝骗子。”
于是大家朝着窗外大喊:“范春光是顽童,是光杆司令!”
范春光也不在乎,继续喊: “亲爱的旅客注意了,下一站就是是风筝都了,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下车的准备……”
“我们快到老营房了!”有人已经欢呼。
“一、二、三、四……”
“跨!跨!跨!”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跨!跨!跨!”这全是范春光的口语效果。可能是他恶作剧的梦瘾没过,还在大嚷着:“亲爱的战友同志们,我们已经回到了营房,团首长、师首长,军首长都在夹道欢迎我们。都在要和我们拥抱我们。”
“都有了,全体立正……”
“首长同志,炮师、炮团轮战人员,圆满完成了中央军委交给的防御作战任务凯旋归来!请指示!”
“前线防御作战作战庆功大会现在开始!”
“是!”
“宣布军区命令!”
“跨!”还是口语音响的效果。
“授予炮师炮团,184号阵地集体一等功——”
“哗——”还是鼓掌的音响效果。
“没有人应啊!”
可能是累了,待了半刻,范春光低下了头,用软弱无力地手压在了瞪着眼,一直看他表演的吴金龙身上。
吴金龙:“表演够了?白日梦做完了!”
唐金培:“光报告了,报告词里,应该有报告人的职务,姓名吧!”
范春光的造作,王旭光也许习惯了,没有搭腔。他正望着窗外的秋阳,想起一年前,黄晓晓来送他到前线去,她把他送到大卡车上去,那时候正是骄阳似火,天空里一片炙白,乌鸦在树上喳喳地叫……他当时慢慢转过身子,其实他看到了黄晓晓流出来的眼泪,望着她跟在车后撵跑的影子,把双手放到胸间,觉得心在猛烈地跳动……
今年元夜时
花市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
泪湿青衫袖。
他默念这诗,却没有出声。
“到站了!大家别忘自己的东西,该下车了!”范春光又恢复了元气,在车厢里大吼着,转身向挂被包的衣架跑去。轻飘飘地似失去了重量。王旭光却哞了一声,同时涌出的还有一个念头:“我的新生活,又开始了……”
评功授奖宣布了,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现实的结果颠覆了原先的想象。
184号阵地被师里集体记二等功一次,个人被评为二等功的自然还有王旭光和王相国,秦波的烈士荣誉无可厚非,唐金培、吴金龙也被团里记三等功一次,本来计划评二等功的关峰,却因为引起争议只记团三等功一次,晚到的范春光记团嘉奖一次。
结果宣布的晚上,各连举行了庆祝活动。开席没有多久,未等牛连长来敬酒,大家都已经有些微醉。唐金培竟一声一声地念诗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奇怪的是,这次没有人附和。大家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本来王相国和秦波也在这个群体里。
等牛连长陪营长汤庆云,教导员彭益忠来到桌前的时候,大家端起酒杯,拿着筷子,却难以下咽。
“范春光喝了没有?”汤庆云知道他是乐天派,故意活跃气氛地跟他搭讪。
范春光道:“虽是庆功酒,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未到184号阵地之前,就知道关峰的事迹,那叫大名鼎鼎,可是这次立功,居然把他忘了。”
范春光把话说到这份上,汤庆云也只得接着他的话往下顺,他应了句:“这事,我们会往下解释的……“说道这里,他感觉不对劲,回头道:”关峰呢?“
“刚才还在这里喝酒,他有些醉了。“
汤庆云道:”你这滑头,给他打圆场。“
”我知道,他委屈,有时间我跟他谈谈,要正确对待荣誉。“
王旭光道:“他很看得开。“
教导员兀自摇着头道:“个人有想法是正常的,没有想法就不正常了,我们不能唱高调。“
王旭光听教导员这么一说,就更来劲了,把脖子一梗,大声说:“什么功名利禄,在生命面前,都是空的,我们折腾酒吧,跟我们的苦日子告别。“之后他不再说话,摸了摸脑门,用足了力气,脖子挺得笔直,酒杯含在嘴里,吱吱地响,眼睛挣得圆圆的,待把酒杯从嘴里拿出来,眼睛随后闭上了。
他道:”感谢战争考验了我们……“他的嗓音低低的,哑哑的。
汤庆云突然不说话了。只有彭益忠在打量着所有在桌上的人,突然说:“喝吧,喝吧!喜酒必醉,喜酒必醉,不计较,不计较!“
关峰从酒桌上出来,屋里弥漫的酒气,使他还意识到大家仍处在兴奋里,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昏昏沉沉地,往外走。站在营房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建筑上,肿胀的眼睛,张望着似在熟睡着的营房各种建筑物的轮敦,隐匿在了一片寂寥之中,他突然感到了一种荒凉和孤独,然而,一个影子从身后撵上了他,是,王旭光。他甚至没有回过头,就知道是他。
“我知道,这次评功,你有些失落。“
关峰朝西看看了,见再没有人跟来,才道:”我总感觉到,与宣传的高度和受奖的级别有差距,这是真的。“静谧中,他听见了自己说话的语速很慢,第一次有了克制自己抽烟的欲望。
“是的!我们也为你鸣不平,只是这事定有蹊跷。我们有必要弄明白。“
“算了!旭光,我心已满足,作为军人立功了,能成为国家功臣,已经够荣光的了,我们不能选泽战争,但却制止了战争,而且活着回来,这就是福,很大的福了!“
“我总觉你应该授予二等功。“
”兄弟!别再为我的事而操心了,我心如止水,十分的愉悦,你看,作为农村孩子,在参战中立功,按照优抚条例回到地方,就可以安排工作,只是我还有别的想法……“
“你说说,我听听……“
关峰眨着眼睛,过了半天才说:“我还是想留在部队发展自己。“
王旭光想了想,说:“更高层的奖励,对你留部队才有益,我们不去争,也不去抢,但总的混个明白。“
“旭光,我不像你,你是部队公认的人才,也是部队的将来的希望,知识、胆量强我十倍,在你面前,我是谦卑的。“
“人才也是在训练战斗中培养出来的,不是天生的。“
”你总在为别人想。“
在宿舍里,范春光脱了外罩衣,只穿了一件夹绒衣,胸前挂了水壶,跑前跑后地祝贺,满头大汗。
“你看,评奖比例是百分之三十,我阵地全体战士,人人有功,个个有奖,证明排长领导有方,大家作战勇敢……”他吆喝着,嗓口苍凉高亢,有板有眼,手舞足蹈,好像孩子的脸鲜花般灿烂。他最后又道:“只可惜,我们这阵地上最得意的一笔被人忽略了。”
吴金龙拍手道:“范春光豪爽,性情中人,看中了要害!”
“大家替关峰鸣不平!”
“关峰,你他娘的也不吱个声放个屁,像躲在一个黑匣子里。“
关峰:“各位战友!我想大家对我也是一片好心,关峰不傻,何以不知,只是作为战士,得慷慨、接受、服从命令,这也叫局部服从整体。“
“无边无际,关峰是一个唱高调主义者。让人觉得甜蜜、忧伤,自己又沉醉。“
唐金培看着自己的话被人冷场,鬼鬼祟祟地望外看看,深怕被别人听到,压低了嗓门,说:“排长,对于关峰,我们不要求像以前报上说得他那样,是孤胆英雄,可是给记个二等功该不成问题吧,说真的,这三等功论资格,他比我更够条件,再说,我也是农村兵,有个作战三等功,复员后是回家安排可以工作,也解他后顾之忧,当兵入伍,报国为家,可入党、提干、转志愿兵这些个人想法与大标题不相矛盾,但我想为了保住我们阵地的闪光点,突出重点,这个功,我可以不要,我怎能和他一起立三等功。”
吴金龙环顾左右,神秘地说:“对!我这功也不要,可以降低奖项,突出关峰,宣传他,就是宣传我们整体的184号阵地。排长啊!你立二等功无可厚非,而关峰的事,你也得向上面反映一下!”
“你们这是胡闹!作为战士不能妄议部队首长,不能集体要挟上级,另搞评功受奖标准,那样把事搞复杂了,大家为战友、为我们整个184号阵地的荣誉而想,这一点值得肯定,但通过狭隘的极端手段措施去表达,这是不成熟的。我从是阵地上最高的长官,我本身就有责任向上反映,请大家别为我上急弦了。”
“好啊,好啊!什么都是人家王旭光弄得明白。”
范春光站在一条小板凳上,摇摇晃晃的,嘴里道:“马大宝喝醉了酒,怎看到,太阳从西边冒出来……”显得很滑稽、有趣儿。
王旭光去了连部,牛连长不在,他去营里。
汤庆云手持文件,坐在椅子上,教导员彭益忠站在他的身边,傍边站着牛连长。大家直奔主题。
“我要说,像关峰这样的战士,作战中勇敢、稳沉,军事技能也好,面对荣誉不争不抢,是难得的人才。”彭益忠知道王旭光来的目的。
“只是关峰的事,部队争议很大,鉴于此,上级已安排,继续调查,目前不表彰、不宣传,这涉及到他在战斗中擅离战斗岗位,虽取得意想不到的战绩,也许是巧合,你想如果,战斗中每个战斗单元,各自为政,没有统一指挥,岂能取得胜利?所以,不提倡的做法,我倒是理解。“
王旭光急切地问:”定性了没有?“接着,王旭光出人意料地说:
“关峰是我们184号阵地的闪光点,活学活用毛泽东军事思想、实事求是,是毛泽东思想的灵魂,邓主席也倡导这些,连古人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是为作战指挥者留下独立指挥权的空间,可是,关峰的做法虽然有争议,但是符合战场规则,作为和他朝夕相处的战友,我为他能证明一切。”
“旭光,你知道吗?这样做,上级是有考虑的,是为你好,为保证你的核心作战英雄形象,上级做了取舍,你明白,过度的宣传关峰的孤胆英雄事迹,他的光环势必盖过你,部队树立作战英雄的形象势必分散,你是全军、全师树立起来的学习典型,具有代表性,广泛性、突出性……”汤庆云把脚底下的凳子踩得吱吱响,咧着嗓子吼着。
“一是一,二是二,不能为我,埋没了其他战友的功绩。”
汤庆云怔怔地望着他:“你小子,一根筋到底,为了你,团里已向上级为你和王相国申请提干,手续正在办理中,不能关键时刻,给自己找麻烦,给团里找麻烦!”
“掩埋了关峰的成绩,把金只贴在我脸上,我会永远心不安的。”
彭教导员把话接过去,说:“关峰,实际是个好战士,为了弥补他擅离战斗岗位的错,我们在写汇报的过程中,把他的离开是受你指挥驱使的,这样既不影响184号阵地的光环,又能增强你队组事迹的感人性,只是你的证明。”
“不!不!这样走样的东西,我不会写,那样我就没有品性了。”
彭益忠先是不语,很久才道:“就冲关峰在荣誉面前,沉静、稳妥,安稳,这一条就说明他胸怀宽阔,实诚,我们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汤庆云心里动了一下,问:“老彭,我们该做什么?”
彭益忠说:“其实,上级是让我们认真调核实的,关峰的事不是突发奇想,上级也没彻底否定,我想我们几个人,最有发言权,可写个报告,实事求是地联名报上去。”
汤庆云摇着头,说:“你我皆可,只是王旭光,处在关键时候,再签了名,要是上级不高兴,会影响他的进步。”
彭益忠迟疑着。
王旭光脱口说:“千万别担心我,作为军人,为了还原事实真相,敢于担当,也是分外之事!“
在场的人愣了。
“你啊!初生牛犊不畏虎!“汤庆云忍不住笑了。
看他笑了,彭益忠道:”信头的称呼是?“
“团党委!“
“应该还有师党委!“王旭光道。
”咋狮子大张口了。“
“因为事实真相和战友情是无价的!“王旭光自然地仰着脸,傲慢地说。
同样在出战时集合的广场,今天又集合了。
团里的杜参谋长,对着参战回来的全体战士大声喊道:“轮战一年了,我们圆满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作战任务,出征时,人数是三百八十三人,回来二百一十二人,除十六人伤残住院治疗,其余全部牺牲,多壮烈啊,但亲爱的同志们,我们团也出现了全军闻名的战斗英雄。比如王旭光,王相国,秦波,这些英雄都出自一个队组,那就是英雄184号阵地,他们是我团的骄傲,也是全军的骄傲,今天我们组建的参战营就要解散了,每个人都要回到自己原来的单位去,希望大家仍然保留战时的优良作风,把这种精神发挥下去,宣传下去,为部队培育这种优良的作风打下良好基础。为了宣传这些英雄的事迹,经团党委研究,我们组建前线英雄宣讲团,名单如下:王旭光……”等他喊道他的名字时,众人齐声欢呼“向英雄学习,向英雄致敬!”
站在王旭光身边的汤庆云看了他一眼,拍拍他身上的土,轻声说:“名至所归!”阳光照到他的眼里,王旭光看到他的眼珠子又黄的像金子一样。
杜参谋长讲了很久了,王旭光正憋着一泡大尿,小肚子涨得发痛,又不敢喊出去尿,只能咬着牙忍着,头皮却急得一鼓鼓的,眼睛不敢向四方看,越憋,身上越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偶尔抬头,看到许多认识他的战友都往他这看。
不久,广场的入口处的路上,盘旋起浓浓的烟尘,灰尘像流水一样涌来。灰尘中有像镜子的东西在闪闪发光,那是车的反光镜在熠熠生辉,随后就传来清脆的汽车喇叭声。大家转过头去,看到了三辆吉普车正往这里驶来。前面的车,在集合队伍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来,一个长得很帅气的司机,从车上麻利地跳下,开了车门,一个穿军装有五十来岁的人,气派十足地从车上下来,朝人群走来,站到队伍前就一动不动了,跟在他背后的人,自觉地站在了那老者的身后。
王旭光活动了一下,咬紧了牙,莫名其妙地看看来客们。他那清了,是老团长——黄副师长他们。
正在讲话的杜参谋长目不转睛地看着来人,忽然,大喊一声:“全体立正……”双手变拳,提到腰间,一路小跑,到老者面前立正道:“副师长同志,我团参战部队,正在做分流动员,请您指示!”
“稍息!”
“是!”
“欢迎副师长来为我们作指示!”他的话没说完,队伍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是来学习的!”
首长后来讲的什么王旭光就听不见了,只看到他的嘴唇在不停地翕动。
他更多的是幻想到小解的快感,似看到了低垂着的苍蝇们,汇集成一条浪漫的虹,在片刻地意识之中,他看到了一扎密密的冬青树,像一堵墙固定住了,与外界隔绝,孤零零地的空间里,飒飒的风在巨响,自己长流不息如弯钩的尿声,震动着他的耳膜,那晶莹的、粘稠的流质啊!像巨河一样,先落到翡翠般的叶上,在叶子中间打着旋儿,后又在地上弯曲地向前。他身上的细胞在收缩,他寒颤不止。
幻想时分,王旭光被一阵惊天动地的掌声惊醒了。他的身边犹如万马奔腾,闪电炸雷。在这喧嚣声里,他听到了汤庆云大喊声:“王旭光,副师长宣布命令了,给你和王相国等正式提干,副师长亲自宣布命令,这可是我遇到的头一回啊!”
周围的人全部在笑。
“王旭光上来讲几句!”是副师长的喊声。
大家又一次忍不住地鼓起掌来。王旭光却一反常态,抽抽搭搭地像要哭起来。
“咋了?不是雷厉风行的小伙子吗,怎么婆婆妈妈的了?我老黄来看看咱这前线的英雄,咋这难?”
王旭光是抱着肚子出列的。他凭着意识,感到首长的两道炽热的目光盯着他的手。
“怎么了?像打了败仗似得?”
“我内急了,想方便一下啊!”王旭光语无伦次。
“快去吧!回来后,我要带你回师部了!”在嘈杂的人声鼎沸里,黄师长的说话声已被侵没了。
王旭光一下子慌了。
他问:“我要到师里去?”
“这是赶巧了,这么巧,不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吧。”黄副师长笑着说。
王旭光的脑子里一下子懵了,“再见了炮团!再见了战友们。”
(作者:赵志友